豈料千羽墨只是將羹湯認真的送到她脣邊,淡淡道:“大約就快了……”
“就快了?據臣妾所知,此番陳兵壓境的就是十三公主。她不僅帶了三十萬大軍,還帶了三十里長的嫁妝……”
什麼?
洛雯兒越聽越糊塗,卻有一股寒意,冷笑着的爬上心頭。
“臣妾還知,十三公主在回書中說,若想天朝退兵,還需處置一個人……”
即便不去看她示威的目光,洛雯兒亦知這個人便是自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千羽墨依舊認真的給她喂着羹湯,語氣依舊淡淡:“夢妃知道的可真多……”
聶紫煙冷冷一笑,聲氣嬌柔:“還不是想爲王上分憂麼?”
笨拙卻依舊嫋娜的施了一禮:“既是王上心中已有了計較,臣妾便不打擾王上了。臣妾告退……”
夢妃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剛剛消失,洛雯兒便抓住千羽墨的手:“阿墨,這是怎麼回事?”
千羽墨依舊垂着眸,將碗放到几上,方掀睫,看她。
“郎灝回來了,被人看到,有人便通知了天朝……”
簡短的三句,只在洛雯兒心中一過,便恍然大悟。
長公主於送嫁途中失蹤,宮中侍衛失蹤,雖懷疑並肯定二人私奔,但沒有證據,無法發作,而無涯的豐厚嫁妝也讓元君天子暫時沒法發作。
郎灝迴歸,縱然不能一力指證他拐帶了長公主,但是抓去問話是必須的,至於問話之後世間是否還有此人,便不得而知了。而且或許可藉此,判無涯個欺君之罪。
而無涯若是保有此人,便是同天朝作對,大軍壓境只是警告,然而誰知警告會不會變成現實?況且還有那麼多對無涯虎視眈眈的諸侯國?
可是郎灝迴歸,只是她、千羽墨與胡綸知曉,況郎灝立即被千羽墨命令回府“隱身”,依他的本事,根本沒人會發覺,難道是……
洛雯兒忽然想起,郎灝回來不久,曾經按照千羽雪的要求,“當面”交給她一封信……
是盼雲?
可是盼雲要如何給天朝傳遞消息?莫非……
“依盼雲的腦子,當時她還想不到這麼多。況且她那麼怕死,若是得知無涯有難她也好不到哪去,又豈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千羽墨冷笑。
洛雯兒只覺此語甚不尋常,然而此刻,她沒法細究其中奧妙,她只知道,因爲有人將郎灝的消息告訴了天朝,天朝藉機起兵,卻選擇了由十三公主帶兵,是想借機侵犯還是有別的目的,一時難以分辨,但是很顯然,後者實現了。
十三公主終於可以嫁得朝思暮想的人,還是被求的婚,顏面可謂非比尋常。她想抓無涯的把柄當是很久了吧,如今還能以“恩人”的身份出現,可謂一舉兩得。而接下來,這位不同尋常的人物會不會實現自己的“諾言”,令千羽墨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
而她,她該怎麼辦?
或許在別人看來,將郎灝交出去便會一了百了,可是千羽墨永遠不會是個忘情棄義的人。他對忠心於自己的人總是很好,就包括胡綸,不論做了怎樣不地道的事,他只記得這個小太監自十五歲就自宮跟了他,再如何的生氣,從沒有將其推向死地。
她明白,可是她呢?
她要拖他的後腿麼?她要讓他爲難嗎?即便不是爲了那個寶座,只是爲了無涯的安危?而且十三公主明令“處置”,他將會如何處置她?
擡了眸,正對上他的眼睛。
那眸底,如墨如玉,如星如晶,倒映着她的神色,也翻滾着他的情緒。
疑慮……痛苦……不捨……瞭然……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忽的脣角一彎。
他亦笑了,擡了手,插入她鬢旁秀髮,輕輕摩挲。指尖扣着她的後腦,自己亦低了頭,與她抵額相對。
沒有嘆息,沒有言語,殿中一片沉靜,唯有銀蒜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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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曆一百九十五年臘月廿八,因病昏迷二十天的洛尚儀忽然發瘋,將身懷龍嗣的夢妃推倒在地,終於使得這個經歷了七災八難的孩子成功“流產”。王上震怒,令洛尚儀禁足思過,思及往日恩寵,只言容後處置,自己則去了永安宮,陪伴佳人。
除夕夜,王上宴罷,再次趕往永安宮,心痛夢妃喪子之傷,決意嚴懲,然而當轉回碧遲宮時,卻發現本應禁足宮中的洛尚儀不見了。
王上雷霆震怒,將碧遲宮一干人等罰跪雪中。
天寒,大凍,所有人都直挺挺的跪在雪地裡,衣着單薄,渾身戰慄,卻是不敢出一聲。
洛尚儀回來時只見滿院“雪人”。
有人咯吱吱的轉了頭,怨怒對她,她只做不見,舉步邁入惠竹殿。
千羽墨一襲雪衣,立於殿中,背影凌厲且憤怒,聽聞腳步,頭也未回,語音冰冷:“尚儀,你可知罪?”
“我一人之過,何至累極他人?”
“一人之過?”千羽墨冷笑:“你不守禁令,私自外出,他們視而不見,豈非幫兇?”
“我不過是出去走走,新舊之交,總是有些心願未了……”
“心願?”千羽墨轉了頭,燭光於眸中冰冷搖曳:“但不知尚儀還有何心願?”
洛雯兒低了頭:“不過是女兒之事,王上何必追問?還是讓那些人起來吧,天寒地凍,別平白生了災病。”
“不守規矩,必須受罰。尚儀若是心疼他們,就不該違背孤的旨意!”
“終歸是我一個人的錯,王上若罰,便罰我一人好了……”
“罰你?你想要孤如何罰你?”
“如何懲治只在王上一念之間,尚儀……聽從王上安排。”
“孤就罰你……求我!”
洛雯兒猛擡了頭,對上他的眸子。那眸裡有火焰跳躍,牢牢的籠住她的人,她的心,使她彷彿遭了魔咒,動彈不得。
他逼近一步,一瞬不瞬的盯住她,聲音忽然變得喑啞:“爲了那些人,求我!”
她目不轉睛的看着他,看着那躍動的火焰,看着那在火焰中凝定如冰的自己。
她忽然上前一步,手輕輕搭在他的胸口,仰了頭,認真的:“爲了他們,求你!”
掌心下,是什麼沉重猛然一跳,震得她的手發麻發酥,心頭髮熱發燙?
而他的目光旋即下落,彷彿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可是下一刻,他手臂一抄,將她攔腰抱起,直向龍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