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記起千羽翼對自己這個孿生兄弟於陵墓方面的不上心亦很是不解,還笑道:“莫非他以爲自己會長生不老?”
當然,語氣亦是不屑。
千羽墨嘆了口氣:“不過是睡覺,一睡不醒,睡在哪,睡的地方是否漂亮,是否華貴,睡着的人還能看得到嗎?無非是向別人彰顯他們的‘忠君愛主’之心,順便借修建的機會貪銀子罷了。至於裡面的人是否開心,是否舒適,他們如何顧得?”
洛雯兒突然發現從早上到現在,所有的人一直在談這樣一件不吉利的事,頓時覺得不舒服。
她想岔開話題,卻感到那環住自己的手臂緊了緊:“其實我是不想被關起來。我這一輩子,都被關着,不得自由。到時,又換個新的地方關着,縱然再宏闊,終是有盡頭的……”
“千羽墨,”她只感到胸口堵得慌:“或許我不應該……”
“不,你沒錯。”他搖搖頭:“我是這裡的囚徒,永遠無法逃脫,只不過我希望我的靈魂將來不再被禁錮。如果有那麼一天……”
他欠起身子,一手支頭,認真看她:“你就把我燒成灰,放在高臺上,讓我隨風……”
“千羽墨!”她捂住他的嘴:“你在胡說什麼?”
墨玉般的眸子彎了彎,拉下她的手,語氣曖昧道:“捨不得我嗎?那若是我當真留在那種地方,你可願來陪我?”
眼見得她眸光一閃,他又笑了,颳了刮她的小鼻子:“我怎捨得?”
然而卻似嘆息,令她想到被封在冰洞裡的瞬間,他悠悠的低語……“還是想讓你活着……”
“千羽墨……”
“好了,不說這些沒意思的了。此番你救駕有功,想要什麼獎賞呢?”不待她開口,只握住她的手,習慣的揉捏着那根小指,繼續道:“估計你也想不出什麼,還是孤來賞你吧。”
洛雯兒倒好奇了:“你想賞我什麼?”
“自是你意想不到的!”
千羽墨忽的傾身過來,眸子驟然沉如暗夜:“還記得你答應我什麼了?”
“什麼?”
洛雯兒想往後躲,可身後是紅木榻,她能躲到哪去?
千羽墨露出委屈的表情:“你說回來後,我們就在一起……”
“我們現在不是在一起了?”
“不是這樣子!”他已經開始進攻她頸間最敏感的部位:“孤現在就把自己賞給你,洛尚儀一定要全心全意的接受!”
“千羽墨……”
“還不接旨謝恩?”
“千羽墨,你這個……”
這人怎麼這樣啊?這套歪理邪說就跟他的“以身相許”一樣,怎麼看,怎麼都是他得利!
“小聲點,仔細讓人聽了笑話……”
“千羽墨,我跟你……”
“好……”
洛雯兒幾乎要被他氣爆炸了,然而就在此時,忽然聽到胡綸連連急道:“淑妃娘娘,淑妃娘娘……”
二人急忙起身,各自整理。
千羽墨是不想被淑妃看見自己的“春色”,然而落在洛雯兒眼中,意義就不同尋常了。
千羽墨自是知她心中所想,一時又不方便解釋,只暗自苦惱……真不知道世間的男人怎麼會愚蠢到總想擁有一大羣女人,他只一個就已經焦頭爛額了,真枉費他一向自詡英明。
他步出簾幔,順手將洛雯兒推了回去。
其實他只是不希望讓淑妃見到她後說一些不着邊的話給她聽,更或者傳出去,讓那些妃嬪嚼舌頭,而且定會想方設法的讓她聽到,令她生氣。
雖然作爲國主寵幸任何一個女人都是理所當然,然而他們畢竟沒有既成事實,而且他知道,她很在意。
不過看她此刻的表情,定是又加深了誤會。他不禁哀嘆,今天,乃至今後相當一段時日,他的日子怕是都不會好過了。
這個淑妃,早不來晚不來……不,她總來做什麼?
不,她的心思,他自然清楚。
不由自主的眯起眸子,轉出簾幕。
結果便見淑妃恰好怒氣衝衝的往這邊趕來,門外還立着一大羣妃嬪,很有集體捉姦的架勢。
然而擡了眸,正見千羽墨冷笑着立在面前,當即神色一緩,屈膝福禮:“臣妾見過王上,王上吉祥。”
“平身。”千羽墨揮揮袖子,踱到一側的黃花梨雕椅旁坐下。
胡綸給小宮女使了個眼色,於是千羽墨的手邊立刻多了一碗涼茶。
“王上且慢!”淑妃立即上前,攔住千羽墨:“王上遠途勞累,又新病初愈,萬不可飲用涼茶。”
順命小宮女換了茶,又施禮:“請王上恕臣妾無禮。”
千羽墨淺笑:“淑妃怎是無禮,不過是關心孤的身子罷了。”
又向門口一望:“這些都是來關心孤的?”
其時,淑妃正往鮫綃簾幕方向眺望。
只是她這個角度,僅能看到靜靜飄擺的簾幔。
往常那簾幔也是半遮半掩,水晶碎閃,可是今天,她莫名的覺得那裡有問題。
想到那個明眸如水總是神色鎮定的女人,想到千羽墨迴鑾那日二人自御駕上攜手走下,尖尖的指甲不由自主的陷進掌心。
“呦,來得還挺齊全嘛……”
淑妃回了頭,但見千羽墨正饒有興致的望着門口。
原本興師問罪的衆妃嬪忙忙的跪了一地:“臣妾拜見王上,王上萬福金安。”
“金安,金安。”千羽墨笑着點頭。
恰在此時,熱茶也上來了。他掀了金邊雪瓷的盅蓋,呷了一口,仿似無意的瞟向殿角的銅漏:“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回王上,是午時三刻。”跪在最右邊的穿縷錦百鶯穿花荷衣的妃嬪回道。
千羽墨皺了眉,好像根本沒想起她是哪個。
也難怪,宮裡這麼多女人,王上哪能都記得呢?不過如今王上看到了她,這是不是說她的好日子要到了?
這個妃嬪有些激動:“嬪妾是馨寧宮夢海閣的琴貴人。”
“琴貴人?”
千羽墨看似依舊在努力回想,但顯然很失敗,於是惱了:“降爲才人!”
不僅是琴貴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
千羽墨若無其事的呷了口茶:“孤不是問你現在是什麼時辰,孤是想問,你們可知這個時辰該做什麼?”
衆人面面相覷,忽聽一聲脆響……
千羽墨已經將茶盅摜在桌上:“口口聲聲說關心孤的身子,明明知道孤遠途勞累,新病初愈,又方下了朝,連午膳都來不及用,只想好好睡一覺,你們倒好……你們是不是聽說早朝上衆臣工討論孤的寢陵一事,所以特特趕來看孤還有多少時日?”
千羽墨不肯修建寢陵早已盡人皆知,衆人只道他畏死,所以早朝時定是窩了一肚子火。淑妃只言要大家一同來關心寬慰王上,卻不想正觸了他的黴頭。如今想來,不知淑妃到底是何居心。
王上方纔所言,皆出自淑妃之口,明顯是在責怪於她,然而此刻卻降罪於琴貴人……不,是琴才人,稍後怕是要把她們也牽連上。誰讓淑妃寵冠後宮?誰讓她們的背景皆不如淑妃強悍?而有的國家,早在幾年前就被滅了,豈非正好做替罪之羊?偏偏那個鼓動她們來的人,此刻卻一言不發……
一時之間,衆心惶恐,然而未待她們告罪,便聽那位魅惑之人冷笑道:“既是你們如此迫不及待……也罷,孤正擔心將來一個人寂寞,你們便先過去替孤打點打點吧……”
什麼?
衆人的驚叫都卡在了喉嚨裡。
無涯有塊風水寶地衆人皆知,而無夜偷偷在那修了座寢陵亦是被天下嘲笑,而今,是要把她們送到陵墓裡去嗎?
“王上……”衆女頓時悲號一片。
淑妃捏了捏攏在繡刻祥雲靈芝雲舒廣袖下的手。
其實今日她就是來“捉姦”的。不過一個人來總歸不大體面,就找了這些個妃嬪,名爲問候,實際是爲了給洛雯兒難堪,捎帶也讓千羽墨知道寵幸一個九品的女官是一件多麼不合身份的事。到時大家鬧起來,這些妃嬪平素便不大守規矩,此刻再管不住手腳……洛雯兒是死了,傷了,毀容了,都是她們的事,而且人若慘成這等樣子,看他還如何喜歡!
不過說來也怪了,這位洛尚儀自打回宮就瘸了條腿,也不知二人在外面是怎麼折騰的,竟是出遊半年,想起來她就有氣。可即便一瘸一拐,倒更被他寶貝成什麼似的……千羽墨據說曾被壓在雪山下,是不是把腦子凍壞了?還是眼睛出了毛病?怎麼就被這個女人給迷住了?
然而此刻,千羽墨分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於是把矛頭轉向了她。當然,因爲兩國“交好”,互爲脣齒,他倒不能把她怎麼樣,卻是要拿這羣妃嬪是問,這不是打她的臉嗎?這些人是她領來的,若是將來傳出去,縱然她依舊保有封號,可還怎麼在後宮立足?那些見風使舵的傢伙又如何能臣服得了她?東方凝弄來這個洛尚儀分明就是要給她好看的,如此豈非正中其下懷?
千羽墨,你倒真給我出了道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