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
一聲嘶喊打破了沉寂,那個女子躍身而起,抱住了他。
他終於再撐不住,倒下,有人聽到他說:“我只能……雲彩,你,你快……”
後面的話,被那女子的哭聲淹沒。
哭聲是那般撕心裂肺,扯得人的心都跟着發痛。
千羽翼倒在地上,風吹動他散亂的黑髮,人定定的,仿若雕塑。
高高的上空,光球依舊在轉動,祥雲依舊在環繞。
五彩的顏色,耀目的輝煌,翻轉流淌,光芒四溢。
它高高在上,似乎不識人間疾苦,世上悲歡,只冷冷的俯視芸芸衆生。
也不知是誰,忽然覺得這多年的追求恍若一夢。
神龍,到底是什麼?擁有它,難道就擁有了一切?而當擁有了一切,就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可是,什麼纔是真正的幸福?
風聲呼嘯,雷音滾滾,那個女子的哭聲杳渺而孤涼,仿若來自曠野的哀號,撕扯着暗夜,那麼無助,那麼悽惶。
有人不禁眼底發澀,想要退去,有人則囁嚅着脣瓣,想要阻止這場災難,然而方江瀚唸唸有詞,忽的老眼一開,揮手一指……
“等等……”
“看,那是什麼?”
方江瀚動作一滯,眼睛越睜越大,渾濁中流淌着無邊無際的燦燦金芒。
而那流光,恰恰來自前方,來自被洛雯兒抱在懷中的千羽墨。
不知何時,他身上的殷紅漸漸變成金色,伴着血液的流淌,化作無數條河流,緩慢而靜謐的漫向四方。
空氣中飄起奇異的香氣,彷彿瀰漫着金燦的色彩,擡了手,便有摻着金星的霧氣自指間穿過,一種難以名狀的快樂順着指尖傳進心底,一首從未聽過的歌謠從遙遠的不知名的地方悠悠傳來,仿似咒語,迴環繚繞……
“以我之血,封印你。以我之命,封印你。不得我令,永不得出!永不得出!永不得出……”
衆人驚異,就連抱着千羽墨的洛雯兒亦仿若陷入呆滯。
唯方江瀚的聲音抖抖響起,帶着不可置信的激動:“靈物,是靈物……”
靈物?
開啓神龍封印的靈物竟是……千羽墨的血?!
紛亂很快傳至場中,彷彿陷入昏迷的千羽墨眉心一動,游出一聲幾不可查的嘆息。
驚異間,也不知是誰大喊一聲:“雯雯,快離開他!”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一道金光自洛雯兒胸口飛出,霎時籠罩了兩個身影。
原本流往各處的金色血液爆出更爲耀眼的光芒,剎那間,眼前所見皆化爲湖泊。
水波粼粼,金燦耀目。
忽而一聲長嘯,彷彿是來自遠古的怒吼,所有人被湖面掀起的無形卻奪目的光焰推得倒退數步,待費力睜眼,正見一條金光閃閃的巨龍沖天而起。
龍頸一揚,嘯聲震天。
只是巨龍好像受了束縛,左右搖擺,痛苦非常。
可是就在這時,一道紫光飛出,如一條飄帶自下而上環繞住這條巨龍,又瞬間化作紫霧氤氳,隱透紅色火焰,彷彿帶着雷霆天威,護在巨龍爪下。
巨龍身託紫霧,腳踩紅焰,身形頓時凝做穩固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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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微低了頭,衝着地面,一聲厲吼。
吼聲帶着悲愴,彷彿無盡淒涼。
人們終於發現,他們的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穿金袍的男子。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捲曲的黑髮在風中微微飄動。
有人記起,就在方纔,他聽到這個男子說:“小雯別怕,阿紫會永遠守在你身邊……”
然後,一團火焰自他額心飛出,而在那一瞬,他留給這世間的,是一抹純淨而聖潔的微笑。
長頸高昂,鱗須盡展,吟聲震天。
所有人都感到整個人整個心魂都被這吼聲震得四分五裂,待得神思聚攏,正見巨龍垂了目光,彷彿無視,又彷彿將世間所有盡納眸中。
一時間,衆人皆心生敬畏,不覺伏了身子,拜倒在地。
卻有兩個孩子呆呆的立着,仿若夢幻般,一瞬不瞬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衆生舉止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
高高的上方,有話語悠悠飄下,竟是截然不同的兩道聲響。
渾厚者幽眇,無悲無喜,細柔者悅耳,卻隱着無盡憤怒。它們交錯迴響,震動天地。
“神龍息怒,實在是……”
忽一道烈焰劈下,駭得方江瀚當即住了口,又忍不住擡頭,但見一片雲蒸霞蔚中,一條巨龍金光閃閃,目間隱現一個女子的影像……白衣飄飄,流光熠熠,仿若亙古飄來的精靈,神秘而幽邃。
見他望來,目有隱怒。
他急忙趴下身子,然後便聽上方道:“霍嘉何在?”
霍嘉?那老小子還沒死嗎?按理,應該入土七八年了吧?
不過看樣子,神龍是要許人心願了,一共三個……
方江瀚攥緊了拳,他的心願,他的心願……
人羣中忽響起一陣窸窣之聲,有人披一件灰色斗篷,通體上下都裹在其中,伏拜在地:“霍嘉在此……”
他抖落風帽,露出如雪銀絲。
衆人立即用嚶嚶嗡嗡的混亂來表達自己的不可思議。
對無涯的討伐,是各國聯軍乃至天朝的決議與行動,霍嘉……他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你身爲霍氏傳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識陰陽,曉未來,卻是混淆視聽,助紂爲虐,你可知罪?”
霍嘉叩首:“天地陰陽,不可變更,冬夏交替,古已有之,縱霍嘉能卜前世,曉未來,然前世不可改,未來……”
微擡了頭:“便同今日,無論如何背道而馳,就像萬流終須歸海,終不能變更。就像霍氏的命運……”
他抿緊了脣:“若錯過這次,霍氏……”
叩首:“然霍嘉依然感激,若非聖者當年以血續命,霍嘉早已是一具白骨,霍嘉……”
“然霍氏雖頑固,但千載行醫,活人無數……”
彷彿帶着迴響的聲音自上空飄落,冰冷,卻不無感慨,頓令衆人心中一靜。
“許長壽,無盡期……”
人羣頓時轟然,霍嘉幾乎僵在當地。
“至於何時終結……自決。然若虧心無德,自損陽壽。而你,畢竟有錯在先,只得百年,你可如意?”
霍嘉深深伏拜,聲音震顫:“霍氏願爲神龍血脈,肝腦塗地。”
耳聽得一聲嘆息:“人的貪念,無止無休,一願足矣,而若得願,必得付出……”
霍嘉再次叩拜,躬身退下。
衆人皆議論紛紛。
如是,倒似一同許了兩個心願,其中一個便給了千羽家族。
神龍果然是偏私的。
然而不管是哪個心願,都有剋制,倒也不能讓人盡情如願,爲所欲爲。
此前因爲那幕悲壯而暫時黯淡的情緒再次高漲,人們不禁想,稍後要如何賺取更大利益,而若非有剋制,要付出何種代價?
“千羽鴻何在?”聲音再次迴響。
千羽鴻?
有人竟不識這個名字。
也難怪,立在當世風雲之巔的,不是英明君主,便是戰場梟雄,何嘗有人關注那些遊離於世外的閒雲野鶴?
卻也有人想起他,想起身爲千羽家族的人,在大難臨頭兄弟鬩牆之際,蹤影全無,是不想惹禍上身,還是另有打算?這會偏偏叫到他,到底是……
人羣忽然騷動,因爲面前竟是憑空現出一個男子。
卻也不似男子,因爲身形過於秀麗,容色過於邪魅,着一襲藍袍,衣袂翩躚得竟好像足下生雲。
他飄然上前,伏拜在地,一言不發。
衆人不禁有些急了。
一共就三個心願,給了霍氏一個,神龍又私下定了他……這一樣一樣,全是與千羽家族有關,實在太過偏私!可是他這不語不動的,是個什麼意思?
對了,聽說千羽家族經常會出現個身負神奇能力的公子,他該不會就是那個“九”?
可既然已經能力非凡,還有什麼無法實現?神龍爲什麼偏偏要耽擱在他身上?
話說,他到底有什麼能力?
“千羽鴻,你雖安守本分,然你與霍嘉一樣,知情不報,是何道理?”
千羽鴻垂眉斂眸,神色安靜,語氣亦如過耳清風,淡而悠然:“正如霍嘉所言,不管春天再寒冷,草木依舊會抽枝長葉,區區幾句話,又能阻擋什麼?改變什麼?無非徒增煩惱。所以,又何必提前預知,倒讓人失了應有的快樂?”
眉峰微抖:“人,總是想預知未來。然若得知第二日便是死期,該當如何?這世上,有什麼能夠比提早清楚了自己的命運更加恐怖?鴻的確能預知來事,亦能更改運數,然而鴻的命數,就是隻能爲人預言三次,改運三次,過後即死。爲了雪雪,爲了王兄,鴻已經……”
笑。笑顏仿若春花綻放,即便上空氤氳的蔚然雲霞,亦霎時爲之失了顏色。
在場的人從未見過千羽家族的這位九公子,不覺驚在當地,有人居然動起了歪念頭。
那邪魅難言的狹眸緩緩一掃,竟似頃刻榨出了衆人心中的猥瑣。
卻只淡淡一笑,語帶幽涼:“鴻亦是貪生怕死之人,這最後一次,鴻一直隱而不發,就是爲了等待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