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覺重新審視他,而他也正看着她,還微微一笑,似是已知她心中所慮,且安慰她一切都是多慮。
果真是她多慮嗎?
此人年紀尚輕,可是眉宇間卻頗顯凝重,好像時時刻刻都在做着思考與決策。他似是不大擅長笑,然而笑起來倒也春風和煦,只眸光太亮,如明鏡出匣,只需一晃,便模糊了與他有關的所有記憶。
她正在揣摩,忽聽上方不斷的重複“丁辰天”三個字。
她一怔,只覺此名似是有些耳熟,轉瞬一想……這不是她的參賽序號嗎?怎麼突然被叫起,莫非……
腦中霎時轟的一響。
而穆家老頭極是不悅的盯了她一眼,卻是更加不悅的說了句:“過關……”
什麼?
她有些懵,忽而反應過來……原來這局居然唱的是通過者的序號。
心中頓時狂喜,轉而又是一緊,猛然轉了頭……
穆蓮生淡定自若……這是意料之中。
丁易之和乾邈遠面色慘灰,當是落敗了。
藍效昕的助手正在掐他的人中,聽那話語,不似是喜極而暈。
目光一轉,正見段玉舟在笑微微的看着自己。
他也通過了?
面對她已是瞭然卻只待自己確認的疑慮,段玉舟點了點頭。
緊繃在心間的弦便一下子鬆了。
其實在這些人裡,她最希望能夠通過的,就是他。
然而,最後的一關,他們便真的是對手了,因爲贏家,只有一個!
而那邊,穆家老頭正在乾咳,她方想起,自打聽聞喜訊,她竟是還沒有對評判席施禮致謝。
急忙補上。
穆家老頭“哼”了一聲,明顯在說,就這樣的人也能通過比賽?
丁、錢兩家正沉浸在再次落敗的悲痛中,而此番,他們不是敗在本國人手裡,卻是被兩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給打敗了,而那兩個名額,原本應該是他們的,這叫他們如何甘心?這叫他們還有何顏面?而接下來,爲了讓“香王”永遠歸屬於雪陵,他們還要同傲慢無比的穆家老頭同氣連枝,這不是將他們生生放在火上烤嗎?
於是拿眼使勁剜那不該存在的二人,似是要用仇恨的目光將他們殺成藍效昕。
洛雯兒理解他們的心情,也不想在這時刺激他們,卻又不好走開,因爲尚未宣佈明天的賽事,此一局還不算徹底結束。
她便假裝無視的轉了視線,卻恰對上那灰衣人的眸子。
不似以往,但凡她回視過去的時候,便會感覺那膠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過是她的錯覺。此番,他靜靜的看着她,彷彿就在等待她的回眸,然後脣角令人難以察覺的動了動,下頜微微一點,便轉了身,飄然離去。
洛雯兒怔住了。
這個人,這個人竟然走了。他是助手,丁易之尚沒有退場,他怎麼可以……
急忙睇向穆家老頭。
那老頭分明是看到他走了,最是吹毛求疵的人物對此竟是不發一言,只目露深思。
穆蓮生倒是略側了身子,卻是看向丁易之,微擡了下頜。
那意味很明顯……看吧,縱然你搶了我的人,照樣是我的手下敗將!
這一刻,他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而且勝利者理所應當的優越性與雪陵人的得天獨厚,相得益彰的融成一種高山流水般的氣韻,卻是讓人看着分外討厭!
而這一刻,他又調轉了目光,望向她……
也沒法不被注意,場外的人自打聽見“丁辰天”過關,就跟炸了鍋一樣,不停的高喊“洛掌櫃”、“天香樓”,“天香樓”、“洛掌櫃”,聲音極是齊整,還特別有節奏,更有人高舉着書寫“天香樓”三個大字的橫幅,或索性就拿塊布歪歪扭扭的寫上字在那搖晃。乍一看去,好像天香樓成了此次大會的最大且是唯一的贊助商。
洛雯兒有些頭痛。
穆蓮生卻笑了,然而笑中卻多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目光亦不復平素安靜,而是在上下打量,好像在揣摩着什麼。
鑼聲連響,終於將喧鬧壓服下去。
穆家老頭不悅的瞪了洛雯兒一眼……這個女人真是個麻煩!
然後開始進行常規化訓導:“今日大賽,你們各顯其能,真可謂百花齊放,萬物爭春,令人歎爲觀止,卻恰恰彰顯了斗香大會的真諦。香不識人人識香。我們要的就是爭奇鬥豔,各領風騷,不計得失。無論何時,勝者不驕,敗者不餒,互通有無,共同繁榮,將調香一藝發揚光大,走遍天下……”
若是沒有此前的爲難與算計,洛雯兒當真要感動了,只不過詞句越是華麗,語氣愈是鏗鏘,心意便愈是虛僞。
她沒法動容,而且只剩最後一關了,面對出類拔萃的對手,面對心思各異詭譎難測的評委,她的準備,當真會出奇制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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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幹什麼?”
婉瑩好容易避過圍觀的人羣,正駕着馬車載洛雯兒回去,卻突然打後面追上來一隊人馬,不分青紅皁白的就攔住了馬車。
洛雯兒也吃了一驚,急忙撩開窗簾,但見來者皆裝束嚴謹,手持兵刃,面色沉肅。
領頭者沒有下馬,只一抱拳:“國主命在下率人保護洛姑娘!”
婉瑩方要發怒,轉瞬明瞭。
這段時間,她也沒少打聽斗香大會的事,得知愈到最後關頭,形勢愈是緊張,因爲場上不好明目張膽的做手段,場下卻能鬥得不可開交。就像此前暈倒的藍效昕,去歲與穆蓮生從第一輪鬥到最後,簡直是不分上下,甚至還有人預言,雪陵保有了上千年的“香王”就要易主了。
可是就在像今日一般的“創香”一環上,藍效昕的發揮突然大失水準,以至於與“香王”失之交臂,他無法相信,當即便昏厥在地,醒來後就成了如今的模樣。後來也不知是誰傳出來的消息,說是決賽前夜,有一道黑影自藍效昕窗前掠過。
但凡世家,豢養隱衛或死士早已不是秘密,專爲主子行不爲人道之事。
所以此番大會,無涯國主一反參賽者自選客棧入住的規矩,也不管這樣會增加商人的收入,並藉此爲國家獲取大筆利稅的好處,一律將人安排至驛館,且免費供應宿食。而驛館四周,兵士林立,守衛森嚴,就連參賽者想要出入,都需嚴格審查。
而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大概是因爲洛姑娘是本地人的緣故,所以並未勒令她入住驛館,可是大賽至爲關鍵的時刻就要到來,於是爲免意外,終是要派人保護。
然而婉瑩依需看洛雯兒的意思,見她點了頭,還開口說了句:“有勞各位大人。”
湖藍的窗簾就被撂下,自己也便不再作聲。
那個侍衛頭領亦是撥轉馬頭,帶頭行在前面,後面的人便自動分作兩隊,護住了馬車。
而待行入街口,婉瑩頓時不由自主的拉住了馬車。
但見天香樓外圍已是侍衛環繞,而門口正有客人在疾步往外趕。
侍衛雖是持着兵刃,但態度很是和顏悅色,而客人也極是好脾氣:“本是打算來聽聽洛掌櫃的消息,不過也好,這樣放心!”
“就是,洛掌櫃若是贏了,就是給咱無涯爭光,咱必須支持!小二,那銀子不用找了,就當是給洛掌櫃的賀禮!”
“就你那丁點銀子還想充賀禮?”
“怎麼?你當洛掌櫃會在乎這點銀子?人家洛掌櫃在乎的是這份心意。一想到我在天香樓吃過餃子,還見到過洛掌櫃,我現在這心情……”
“唉,只可惜……”
“可惜什麼?要想聽今日的精彩,趕緊去金牙館,那裡天天在講洛掌櫃的故事!”
“真的?那可得去瞧瞧。你別跟着我啊,我可不跟你擠一條凳子!”
“想得美,金牙館現在見不到半條凳子,忒佔地方,現在大家都站着聽吶……”
人羣被從對面的街口疏散,熙攘之聲漸漸遠去,可是一股暖意卻從心底升起。
洛雯兒放下簾子,看着那方明亮被隔絕在外,只餘一線微光,深深的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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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有王宮派軍保護,未到酉時,整條街便被清了場,只餘站得整齊筆直的侍衛靜默無聲。四圍一片靜寂,就連鳥飛過,撒下的啁啾都帶着幾分謹慎。
夜幕漸沉,人影漸漸模糊,唯聳立的兵刃挑着夜光,時而,寒芒一閃。
洛雯兒往下看了一會,關了雕花窗。
其實這個季節,即便窗紙換作窗紗,亦是悶熱,可是她不習慣外面的氣氛,而這種肅穆將會持續三日。
躺在牀上,雖知在這樣的保護下是絕對的安全,卻是睡不着,眼睛不時的溜着窗子。
莫習的字條已是好幾日不見了,萬一他來了……
他還能來嗎?外面這麼多的守衛……
他知道這裡被朝廷保護起來了嗎?當是知道吧,畢竟有關這種消息,總是傳得最快……
而若他當真恰好來了,撞上了守衛……
不過他功夫很高,應該……
可既然是王宮派出的侍衛,一定本領高強,萬一……
她翻來覆去,不停的顛倒這幾個“萬一”,也不知過了多久,方迷迷糊糊的睡了。
朦朧中,忽聽外面兵刃疾響。
睜了眼,恰見窗外有一道黑影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