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說得沒錯,錯的是她的疑心,而這等疑心恰恰被無涯利用,最終害了兒子。
麗姬悔不當初,然而此刻又怨不得無涯,或者說她根本沒有時間怨,因爲無夜的公子們都長大了,爲了她的兒子,爲了她的野心,她只能戰鬥。
但是她亦不放棄對兒子的治療,或許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於尋得名醫……
“……之後,你流落民間,雖然已經十二歲,卻只有五歲模樣,甚至比同樣五歲的孩子還要瘦小羸弱。你被千羽翼所救,收留于軍中。你開始慢慢長大,但是西門家族的人一過了十五歲便會展現出屬於自己家族的容貌。於是你又不得不再次服用那種你痛恨至極的藥,將你的年紀控制在十五歲以內。只不過此藥經過改良,只要解了穴,就會失效。”
洛雯兒看着他漸漸恢復平靜的神色,淡淡一笑:“千羽翼到現在也沒有想到,一個來自無夜的奸細,一個來自他最痛恨的國家的奸細,就在自己的軍中藏了十幾年。是啊,誰會懷疑一個自小在軍營長大的孩子?他還憐你體弱,對你關愛有加……”
笑:“當初,西戎聯軍得知禹城內有‘妖女’,是你泄露出去的吧?”
小凳子……不,西門曄看着她,薄薄的脣抿了抿,終於吐出一聲“是”。
一言既出,他的臉色不再是慣常的怯懦畏縮,而是眉目舒緩,依舊平凡無奇的面容漸漸散發出一種得天獨厚的貴氣。
洛雯兒心中感慨,又無限複雜,再開口,卻是帶了隱隱的怒氣:“西戎攻城,援軍遠至的那一夜,是你以我爲藉口,騙千羽翼進了倉庫。你事先備了炸藥,只是爲害死他?”
“是。無涯若是沒了千羽翼,便少了最有力的屏障!”
“後來,你又引了我進去,是想……”
“是。”西門曄神色堅定,又帶着一絲難言的痛苦:“我發現你很不一般……你用最簡單的法子守城,你用離間計令聯軍發生內亂,你還利用西戎對神靈的崇拜來讓他們心神不安……你若是活着,怕是無涯的助力,亦可能是無夜的威脅,我不能爲無夜留有這樣的禍患!”
洛雯兒笑,又想哭。
雖然早知真相,可是當被人這般面對面的承認,還事無鉅細的解釋給她聽,那曾經的過往,那些她所認爲的友情,都一去不返了。
“你總說你笨,不被重用,其實你聰明得很。你做了這一切,又不想讓人懷疑到你,就利用雲峰對我的不滿,將千羽翼的疑心引到他身上……”
西門曄冷笑:“那是他蠢!”
洛雯兒忽然沉默,望向窗外。
此刻,夕陽已沉,暮色正化作淡青的霧在窗口瀉下。
屋子很靜,沒有人去點燃那觸手可及的燭臺,似乎想就這樣沉寂在暗中,不見彼此。
良久……
“你只是口口聲聲的譴責我,質問我,可是你爲什麼不問問,我爲何如此?”
西門曄怒吼,聲音竟不復以往的低弱柔細,卻也不似一般男子的深沉粗獷,而是輕緩舒和,如同新成的少年,初初抽芽的細柳,卻是疾聲厲色,仿若驟雨突來,仿若狂風掃地。
“倘若你,剛剛出生就被人利用,被人毒害,若無救治,一輩子都只能是個長不大的孩童,你會如何?”
西門曄渾身繃緊,不顧傷口迸綻:“他不能走,不能跳,連話都說不全。若他果真如孩童一般無知也便罷了,然而他的心卻是清醒的,是會不斷長大的,他必須清晰的面對這一切!他被嘲笑,被愚弄,還要遭遇各種各樣的危險與算計。可是他不能動,不能說啊,你要他如何躲避?”
看着洛雯兒的默然,他忽然大笑,而後用力敲着牀板:“你可知,令我身陷如此困境的究竟是何人?”
洛雯兒轉目窗外,不禁令他更加憤然:“你都知道了,是不是?那個只長了我兩歲,剛剛學會說話就能使陰謀詭計的傢伙!是他,唆使無涯的先王不要在毒藥裡動手腳,而讓我的母妃親自致我於萬劫不復之地。即便現在,我的毒解了,但始終不比常人,不僅需終身用藥,還活不過四十歲。所以,但凡我在,也一定要讓他痛不欲生!”
“所以你到處詆侮他,誣衊他,你放出風聲,讓他在各諸侯國中聲名狼藉?”
“沒錯!”西門曄捏緊了拳,手背青筋暴露。
洛雯兒看着他,眉目漸冷:“既要追根溯源,你爲何不想想,正是你母妃的多疑,才導致你身中劇毒積重難返,而她若無野心,又如何令你身陷險境?縱然這些都不論,此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正是國與國之間的必要手段……”
“那我有什麼錯?”西門曄怒吼:“爲什麼你只替他抱不平,難道我就該死嗎?”
此言一出,似是突然捅破了什麼,他自己亦是一怔,而後憤憤調開目光。
屋內又黑了一層,隱約的,只能看到對面稍微濃重的人影。
良久……
“我知道,我沒有理由去抱怨你,相反,我還得謝謝你……”
西門曄肩頭一震,轉過頭來:“謝我?”
“是。你明知道豆豆是他的女兒,可是……此番你請命而來,自是要勢在必得,否則你不會千方百計的混進慈幼局,千方百計的引開我們的視線。”
雖是看不清,然而目光依舊落在他傷口的位置:“其實你們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南牆而入,而你身上的傷全都是自己……”
她忽然有些說不下去。
只有這樣,他纔會成爲最不受懷疑的人。可是西門曄竟能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那個位子,對於他而言,或者說權力對於每個人而言,當真那麼重要嗎?
“你明明知道事關重大,明明知道盛京防範日緊,任務難以完成,卻想着要放豆豆一條性命……”
牢房裡的事,毛毛雖不明白,卻是一五一十的跟她講了,她就知道……
“哼,”西門曄冷冷一哼:“不過是因爲那也是你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