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可以。”英秋冉捏捏袖子,忽又攥緊了拳,像是宣誓一般:“我可以!”
語畢,抓起食盒,掀了蓋子,義無反顧的抓了餃子塞進嘴裡。
先是閉着眼睛,一副慷慨就義視死如歸的模樣迅速吞嚥,可是沒一會,速度突然慢下來……
英若丞心頭一緊,艱澀開口,聲音發顫:“秋冉……”
不管再如何不爭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若當真出了什麼事……
秋冉緩緩睜了眼,衝父親一笑,緩緩的,無限回味的嚥下口中的食物:“很好吃!”
殿中忽然爆出一陣低呼,卻有一個悅耳的聲音如一條銀魚劃過了微瀾暗涌的水面:“秋冉……”
英秋冉漂亮如梅花鹿的眸子一閃,霎時望向聲音的來源……
千羽雪,那個美麗得不似凡間人的女孩,那個他第一眼看到便深深愛上的女孩,此刻正笑着看他,目光是滿滿的肯定與讚賞。
他眼底一燙,急忙低了頭,再抓起個餃子塞進嘴裡。
這餃子,真的很好吃……
看着兒子,英若丞不禁眼角發熱。
無論如何,他的小兒子今天是前所未有的勇敢,莫非這個叫“餃子”的東西真的有一種神奇的力量?
“既是如此,老臣也嘗上一嘗。”
衆人頓發出一陣籲聲。
但見英若丞拿了筷子,夾了個元寶樣的東西,雖有些猶豫,但仍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閉目……咀嚼……揚眉……睜眼……微笑……
“的確不錯。”朝上斂衽:“謝王上盛情,老臣卻之不恭。”
竟是坐回到位子上,有滋有味的吃起來。
衆人瞠目結舌……連英若丞這個老頑固都讚不絕口,莫非當真是難得的美味?
這些世家貴族雖吃慣了山珍海味,卻抵擋不住好奇之心,更何況這小半年來有關餃子的名頭是時不時的響在耳邊?於是紛紛斂衽謝過,坐回到位子上,簡直是迫不及待的夾起了餃子。
禮部尚書尚靖氣了個半死,怎奈他一向是躲在別人後頭出主意,指使別人去當出頭鳥,結果今天的出頭鳥倒戈了。若是別的人,他肯定要斥責幾句,卻是英若丞……
爲了娶丞相的侄女端木秀,他休了原配,也便是英家的嫡長女,自此同英家翻臉。
雖然他在朝中的地位與日俱升,與天朝的關係亦是越來越近,然而畢竟理虧在先,自是不好對英若丞發火,於是憤憤的坐下。
可也不知怎麼搞的,竟鬼使神差的夾了個餃子塞進嘴裡,恨恨的嚼起來。
千羽墨脣角銜笑,目光緩移。
但見衆人由疑慮重重轉爲交口稱讚,想盡情品嚐又擔心越吃越少,竟還有人偷瞄起別人的食盒……
笑意便越深,於是迎向丞相複雜而陰鷙的目光,甚至衝他和煦的點了點頭,便專心於自己的食盒。
看着雪白如耳的餃子,眼前不禁浮現出一張臉……幾分倔強,幾分調皮,幾分嬌俏,幾分媚人……
眼底便不知不覺的流出柔情,連伸出的筷子都帶了幾分溫柔,彷彿是去撫摸佳人的臉腮……
雲彩,我可是幫你賺了筆大銀子,你要怎麼謝我呢?
脣齒一動,忽聽“咯嘣”一聲。
聲音如此之大,即便殿中嘈雜,胡綸亦是聽得清清楚楚,當即腦門上冒出一層冷熱交織的汗。
正要上前詢問,千羽墨忽然擡了手……
他急忙噤了聲,小心望向衆人……洛雯兒,你可千萬別把什麼不該有的東西掉進這羣祖宗的餃子裡。
正擔心着,忽聽主子一聲輕笑。
笑聲漸朗,竟是震動了整個大殿,驚得水汽起伏如煙。
衆人紛紛移了目光,但見王上自口中取出一物,金光閃閃,璀璨如星。
胡綸湊上前,彷彿自言自語的念道:“江山永固……”
反面……
“福壽綿延……”
衆人齊齊離席,拜倒在地,口中稱賀,聲振寰宇。
千羽墨看着掌心閃着金光的鎖片,脣角的笑意彷彿浸了陳年佳釀一般溫軟。
水波涔涔,掩了殿中的衣物窸窣之聲,只有胡綸聽到主子在喃喃自語,語氣夢幻而醉人。
“雲彩,你是在討無涯國主的青眼,還是想要莫習的歡心?”
胡綸皺皺鼻子……這兩者,有區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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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飄零,鞭炮聲聲,不斷升起的煙花時不時的將赤橙黃綠青藍紫映在雪地上,明暗交錯,耀眼繽紛,然而,卻更顯清寂。
再一朵煙花冉冉升起,爆出一聲巨響,於是一團紅光驟然擴散,暈染了所有的顏色。
光暈漸淡中,碎星飄散中,一個身影正在仰首翹望,似是在欣賞煙花爛漫。待光線終於消逝,方現出這個身影的一襲深紫敞袖錦袍。
他立在忽然顯得空曠的雪地中,一手執着酒壺,一手拈着夜光杯,衣袂皆在風中翩躚飛舞,彷彿一隻巨大的蝴蝶。
酒壺一斜,酒水泠泠的注入杯中。
手一揚,舉杯飲盡。
似是無限歡暢的大笑一聲,又執着壺沒入覆雪的林子,緩緩行進的身影在飛雪中顯得是那麼寂寥。
一線琴音,彷彿是積雪滑落松枝,彷彿是微風拂過樹梢,伴着碎碎的清寒,悠悠的飄了過來。
踽踽獨行的腳步一滯,微冷的脣角勾上一抹笑意,徐徐轉了身,悠然的向着另一處密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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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宮。
雖爲宮,看起來倒更像個長亭。此處雖名“華月”,是因爲殿頂開了一串等大的洞,皆覆以琉璃。月圓之夜,便會投下七色光輝,而一旦無月,便只在青磚地面印上圓圓的淡光,仿似月,但更顯清冷。
此刻,一個着湛藍寬袍的年輕男子恰恰端坐在一面淡淡的圓中,乍一看去,恍如月中仙人。
他的膝上擱着一架琴,修長的手指或挑或攏或抹或勾,極是優美,然而那琴上……卻無一根弦。
他微低着頭,長髮只於髮梢處略略一束,便有一些髮絲散落。
殿中無風,髮梢卻在輕輕飄舞。
衣物亦在飄飛,顯得他的身形過於消瘦,竟似掛在一個架子上,而散發則遮了容顏,只露出一個尖削的下頜。即便如此,亦難擋妖媚叢生。
他動作輕柔,極爲專注的撫着琴,彷彿根本沒有看到坐在對面的那個穿深紫衣袍的人。
那人背倚闌干,一腿支地,一腿曲起,身子則如平日一般歪斜着,一手執壺,一手拈杯,正在自斟自飲。
他脣角銜笑,微側了頭,目光專注,彷彿在聽着一曲曠世奇音,然而此刻若有人路過,聽到的,也不過是過耳的風聲。
紫袍人聽着聽着,卻是笑起來:“九公子今日是怎麼了,這曲子失了往日的平和清淡,卻是多了幾許憂傷,而憂傷中又隱着點點喜悅,似是期待,又似是彷徨。欲進膽怯,欲退茫然,徘徊四顧,不知所從,只能望月興嘆……而今夜,偏又無月。”
拈了盅再次一飲而盡。
千羽鴻停了手,妖媚的脣角勾起笑意:“王兄,臣弟彈的,是你的心……”
移向脣邊的指忽的一滯,脣貼着盅沿,緩緩的,呷了一口。
“整個王宮,整個天下,只有王兄能聽到臣弟的琴音,也只有王兄能聽懂臣弟的曲子。有怎樣的心境,便會彈出怎樣的曲子,聽到怎樣的樂音……”
“你……喜歡她?”千羽墨盯着指間的酒盅,彷彿看到窗外的清雪飄入其中,如同流星劃過深邃的夜空,空寂,悠遠。
散落的發遮住了曠世妖冶的容顏,難見他眼中神色,卻聽他笑了:“王兄既是臣弟的知音人,難道不懂臣弟的心嗎?”
千羽墨彷彿在對着酒盅出神,良久,一笑,再次飲盡。
纖長優美的手指重新拂上無弦的琴,如潔白的海鷗略過沉寂深邃的大海。
千羽墨微仰了頭,後腦抵着樑柱,似是在欣賞世間最爲罕見最爲動聽的音樂。
纖指輕拂,似攏似捻;丹脣輕啓,似唱似吟。
“酒可使人沉醉,亦可使人清醒。王兄,你是要醉,還是要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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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欄玉砌,銀裝素裹,爆竹輕響,歡笑連連。
一派冰天雪地中,幾個如花少女一身紅裝,如同開在白雪上的臘梅,跑着,跳着,圍着中間那個着寒煙翠色裙襖的女孩,不時的爆出一兩聲驚叫,而後,笑聲便如銀鈴般四散開來,驚動了枝頭的新雪,簌簌飄落。
雪花飄零中,立着二人。
前面的那個,長身玉立,系一掛雪貂披風,更襯得他面若敷雪,眸黑脣丹。
此刻,那脣角正漫開不屬於這個季節的溫軟。有淡淡的霧氣在脣邊飄出,迷濛了他的神色,卻無法模糊他的視線,更無法模糊那個寒煙翠色的身影。
後面的那個身量偏矮,又習慣的勾着腰,然而舉止行動卻透着一股精明。
林子大,前方又是一片空曠,他明明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團熱鬧,卻偏偏要躲到雪貂披風后,鬼鬼祟祟的指手畫腳:“主子,你瞧瞧,那成什麼樣子?簡直是有傷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