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胡主任出宿舍門,他突然又回頭道:“對了,還有一條,不是絕對要你遵守,你自己看着辦。這條就是千萬不要相信病人的話。很多病人在自己腦海裡構建了一個只屬於他們自己能感應到的世界,有嚴謹的邏輯,裡面的人物有名有姓,看起來就跟真的似的,他們不是故意要騙你,因爲他們確實相信自己說的就是事實,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們是最好的演員。曾經有位姓張的老先生一直說他是黨派來執行重要任務的臥底,還能說出很多中央領導的名字,你問他什麼時政新聞,他都能對答如流。他還寫着一手飄逸瀟灑的毛筆字,看起來還真有點大官的派頭。當時很醫生都信以爲真,對他也另眼相待,不吃藥也不敢勉強他。直到某高層領導來醫院視察,才發現這個臥底的故事只是張大爺的幻想。在這裡,不要相信病人的嘴,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我已經完全無語了,這些都超出了我的知識範圍和想象力之外,只能一味機械的抓着胡主任的手錶示感謝。聽他說這些,我感覺這兒不僅像個監獄,還像個外星球,和地球上的規則有着很大的不同。
在精神病院的第一夜,我失眠了,我不知道我將要碰到什麼可怕的事情,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着回老家。
我的工作是心理諮詢,主要接受還沒有演變成精神病有輕微心理問題的病人,負責溝通開導,嚴重的,可以用催眠手段。如果我搞不定,病人再轉去精神科,服藥治療,因爲我沒有處方權。
幾天後,我瞭解到這裡的病人主要分爲二大類,第一類,情感事業嚴重受挫致精神病,第二類,吸冰毒成精神病的,這類病人較年輕。第二類是自作孽不可活,我絲毫不同情。
我人生的第一個病人是個銀行小職員,他性格嚴謹,工作上一輩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有點內向。
男科醫生判斷他是精神性陽萎,需要找心理醫生來疏導。
他反覆的向我傾述,妻子有外遇,但他不能離婚,害怕兒子沒有個完整的家庭而受苦,他潛意識裡覺得妻子髒,無法完成性行爲。
我問:“妻子真的有外遇了嗎?有證據?”
“有天妻子晚歸,急着去洗澡,我裝作無意間走進浴室,撿起她的短褲一看,上面有白色的東西。”
聽完這句話,我能看得出這是一個整天疑神疑鬼敏感過度的丈夫。
“你有沒有問妻子那是什麼?”
“我問了。”
“她怎麼說?”我皺着眉頭,儘量表現的跟他一樣愁眉苦臉。
“她說那是白帶!”
“你不信?”
“對,我不信!”他突然變成咬牙切齒的兇狠樣子。
我向座椅後靠了靠,儘量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我揉了揉太陽穴,心想這個問題還真有點棘手。女性白帶和精斑殘留在短褲上,如果不靠醫學儀器,單靠肉眼確實很難分辨,它們都是白色,都有些粘稠,而且聞起來都有一種略腥的氣息。
我儘量讓他忘卻我是醫生的身份,以一個朋友的感覺苦口婆心的勸了他很久,但收效甚微。我是醫生,我只是想治好她,關於他老婆是不是真的出軌不管我的事,所以站在我的角度,我是願意假設他妻子沒有出軌的。這種事無憑無據,只是主觀猜測,忘記就好,但問題就在於他無法忘記。
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個病人,在有經驗的心理醫生看來,這絕不算什麼太棘手的問題,但偏偏讓我感覺很頭痛。
在第二次見面後,我已經明顯感覺到了他眼鏡後面的不信任眼神,我差點就開口勸他離婚算了,換一個女人,精神性陽萎自然不復存在。
他或許開始覺得心理醫生跟網絡上販賣心靈雞湯的所謂成功學大師沒什麼區別。
我打電話求助導師,導師的回答是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如果你的解決辦法就是勸人離婚,那要心理醫生何用?這男子如此糾結妻子出不出軌又不願離婚,就說明他很愛他的妻子,潛意識裡他應該是不希望妻子出軌的。你想辦法證明那條內褲上確實是白帶而不是男人體液,讓他信任你,這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我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要收集帶男性體液的內褲並不難,我隨時隨地可以製造,但要找帶白帶的短褲就非常困難了。
我打電話問一個大學同學有何對策,他是毛片專家,據他說,他能倒背如流幾千個影片番號及演員名字。
他說:“你啥時好這一口了?原味內衣還不簡單,淘寶一搜,微博一搜,許多二流小模特賣呀。”
我茅塞頓開,百度了一下,還真是鋪天蓋地都是做這生意的。
東西搜到了,但是接下來難處在於我的要求有些詭異,我要求必須有2條一模一樣的短褲,一條必須有白帶,而且要絕對新鮮;第二條必須是新的,沒穿過的。我要求是最快的快遞,在有白帶之後二十四小時內要送貨到我手。
不知道被多少人罵了多少句變態之後,纔算找到個願意立馬給我量身定做的店主。
店主很幽默:“白帶可遇不可求啊,你以爲是男人那玩意,擼擼就有啊?先生,你等幾天吧,再說你這個要求有點難辦,必須得加錢,四百塊,還價你就別回信了。”
幾天後,望穿秋水的我總算收到了貨,我像犯了毒癮一樣,迅速撕開快遞,並爭分奪秒的對着那條幹淨的短褲製造了一坨體液。
完成工作後,略顯疲憊的我對着陽光,觀察2條短褲有什麼不同,都是白色泛黃,稀稀拉拉,略微粘稠,真的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的區別。
隨後我立即打病人電話,要求他務必前來,他到了我辦公室之後,我將2條短褲放在桌上:“這2條短褲上一條有精斑,一條有白帶,請你告訴我哪條有白帶,哪條有精斑。”
病人看了看,呆了半天:“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想好嗎?想好就聽我的!”我用手指敲着桌子,用不容置疑的口氣。
“這我哪分得出來?”病人惘然。
“那你又憑什麼說你老婆短褲上一定是精斑?”
“感覺!”
“行啊,那你再感覺一下,你看哪條短褲上的痕跡像你那晚看到的。”
病人將2條短褲放在手上摩挲,左看看,右瞧瞧,對着光眯着眼反覆觀察,並抽動鼻子去嗅,差點沒伸出舌頭舔一舔。我很想笑,但是真的不敢笑,因爲此時真的很嚴肅,能否挽救一個男人,挽救一個家庭,成敗在此一舉。
“是這條!”病人舉着其中一條很肯定的看着我道。
“對不起,這條是白帶!另外一條纔是我親自弄上去的體液!所以說你的懷疑是無中生有,你冤枉你老婆啦!趕緊買玫瑰花回去道歉!”
“真的,你沒有騙我?”病人臉上掠過一絲狂喜的神色,隨後又緊張無比的看着我。
“我以我的職業道德保證我沒有騙你!”
“大夫,謝謝你,真的太感謝你了!”病人抓着我的手狂搖不止。
嚴格來說,他已經不是病人了,因爲我從他烏雲密佈的臉上看見了陽光在逐漸蔓延開來,就像一塊石頭扔進河裡,慢慢的盪漾開來。
心理毛病就是這麼奇怪,有時找到癥結三言兩語就能解開心結,有時卻會演變成精神病,毀掉一個人,甚至一個家庭。
我的職責是治病救人,不擇手段的治病救人,至於他選的那條是精斑短褲還是白帶短褲,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因爲我也分辨不出來。
但這些有什麼關係呢?病人能恢復健康,開心,就是一個醫生最大的成就感。
在醫院呆了一個多禮拜,逐漸開始習慣醫院的一切,這裡作息時間很規範,像監獄一樣,幾點吃飯,幾點吃藥,幾點去行爲治療中心(是病人學習琴棋書畫,陶冶情操的地方),幾點去大院做操,幾點放風散步集體活動,都有密密麻麻的章程規定。
在第十天,一輛麪包車拉來了一車奇怪的病人。
奇怪在三個地方,病人一般都是家人一個一個的送來,因爲精神病不是傳染病,不可能羣發。從來就沒有突然一車來十多個病人的情況。
第二,以往來的病人,姓名資料職業什麼都清清楚楚,很容易查到,並不算機密,可這一車人的一些基本資料八卦的我卻一直打聽不到。
第三,正常人都是差不多的正常,神經病卻各有各的神經法。他們這一車神經病卻有着完全相同的表現,他們下車時都是眼神空洞,瑟縮着發抖,跌跌撞撞有人扶着才能走穩,好象他們都經歷了什麼非常可怕的事情。他們被統一安排住在八病區,這裡是重症病房,病人基本沒有人身自由,一般都有護士或家人貼身陪同。
這完全激發了我的好奇心,這是一夥什麼人?他們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