麪店老闆不敢怠慢,急忙加大爐火,拿來一筒麪條。他在把一筒麪條抽出大半時猶豫了一下,肖堯立即喝道:
“那麼點夠誰吃啊?全部下完。”
老闆嚇得手一哆嗦,三下兩下就把一筒面全部倒進開水裡。
“多放點油,這些天,肚子都枯了。”
王巖在老闆放油時,又惡狠狠的囑咐了一句,老闆點點頭,用筷子挑了兩大筷頭的豬油,放在麪條裡攪拌均勻,然後拿來三隻大號碗,給三人把一鍋麪條分了。
“別愣着,再下一筒。給你那麼多錢,一筒面就完了?”
麪店老闆嘴巴一歪就想說什麼,肖堯給的錢,攏共加起來不到三塊錢,他這一鍋麪,按正常的小碗是要分六碗的,每碗五毛,一筒面賣三塊錢是童叟無欺。
要是再來一筒面,他雖不虧本,但也沒利潤了。可是,老闆在王巖的淫威下,只好壓住怨氣,跑去又下了一鍋麪。
三人也不含糊,老闆後下的一筒面,被他們三條餓狼一樣的人,吃的乾乾淨淨。王巖好像還沒吃飽,他抹了一下嘴,看向老闆。
“麪條沒了。”
老闆不待王巖說話,趕緊提前開口。
“有米飯嗎?我們不要菜,一人再來碗米飯也行。”
金明一直只管吃不說話,這時候也插了一嘴。
“有剩飯,是我們家人中午沒吃完的。”
“那你還傻站着幹嘛?一人來一碗。”
老闆家盛飯是預備晚上一家人吃的,這時候也顧不得了,只好搬出來。
“打幾個雞蛋,放點蔥花蒜,做個蛋炒飯。”
肖堯在家的時候,最不喜歡吃剩飯,他母親每次處理家裡的剩飯時,都會這樣做給肖堯吃。他這會看到老闆想把飯直接到鍋里加熱,想到母親給他做的蛋炒飯,也就隨口做出這樣吩咐。
傻子都看得出,老闆心裡很不情願,一張臉拉的老長,嘴巴都噘的老高,快能掛糞瓢了。但在三人的威逼下,他又不得拿出三個雞蛋,打在一個碗裡攪拌起來。
三碗噴香的蛋炒飯,他們沒要任何下飯菜,不費勁吃個精光。
“真他媽痛快,好久沒吃這麼飽了,真舒服。”
自從離開呼和浩特十幾天下來,肖堯他們第一次吃飽,到了吃不動的地步,王巖吃飽喝足不想家,走路都帶着小跑。吃了這頓飽飯後,三人一致決定,連夜走回思路鎮。
肖堯去找張曉雅和周薇愛,王巖和金明也回去搞錢。而且決定不管搞到多少錢,都跟着王巖去他舅舅家的山區躲藏起來。
如果擱在往日,誰要提議從省城走到思路鎮,他們不但不會去走,肯定還會把說這話的人一頓鬼罵。
但對於走了這麼多天路的三人來說,都覺從省城走回思路鎮,不過區區幾十公里,還是平坦的馬路,跟他們走過的路比起來,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夕陽西下,彩霞滿天。落日的餘暉,把天邊的白雲映照得一片燦爛金黃。暖溼的氣息,蘊含着濃濃的家鄉味道。
三人歡快的穿過大半個城區,一路向着思路鎮,踏着傍晚的夕陽歸來。彷彿前些天經歷的那些苦難,他們都不曾度過。
按照三人的計劃,都去找遠親或者同學想點子。現在這時候,回家或者找親戚搞錢都是不現實的,就怕被家人和親戚抓住不放。
肖堯不敢在省城找親戚朋友借錢,即是他死要面子,也有這個擔心。
“我家大姑我就在這,還有同學在這裡上班。估計我大姑還不知道我跑出去的事,我搞到錢到哪去找你們?”
金明在前半夜經過縣**所在的鎮上時,按照他的想法,要在這裡搞錢。分手前,他有點不捨。肖堯和王巖站下,想了一會說道:
“不管你搞沒搞到錢,明天下午,你在縣一中門口等我們,不見不散。”
三人行變成兩人走,突然少了金明,他倆還真有點不習慣。雖說金明在場也很少說話,但這麼多天,到哪都是三人在一起,少了一個都不怎麼自在,他倆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肖堯和王巖一直走到後半夜,快到凌晨,纔來到思路鎮大埂下。肖堯走到打穀場,看了看王巖說道:
“我不想這樣被人看到,你不要驚動小雅父母,去通知一下小愛和小雅,就說我在這等她倆。”
王巖想讓肖堯陪他一起上去,可他稍一猶豫後點點頭,獨自一人走向思路鎮。
黎明前的黑暗雖說短暫,但那也是一天最黑暗的時分。經歷了這麼多天的在黑暗裡行走,在黑暗裡過夜,肖堯幾乎忘記了他對黑暗的恐懼,可王巖沒入夜幕之後,肖堯很快就被恐懼包圍。
他產生一種想追上王巖的衝動,可他忍了。寧願忍受恐懼,也不想這麼狼狽被別人發現。
肖堯癱坐在草垛下面,瞪大雙眼,使勁的看着黑暗裡不斷浮現的恐怖場面,其中有他的親身經歷,也有在電影、電視裡看到過的畫面。
“肖堯哥哥,肖堯哥哥。”
“肖堯哥哥。”
急促的呼喚聲傳來,把肖堯從驚懼中喚回現實,在他答應一聲過後,兩團黑影,同時撲了過來。周薇愛更是一頭扎進他的懷裡。
“肖堯哥哥,你怎麼了?”
肖堯正想推開小愛,可感受到肖堯還在顫抖的身軀,周薇愛在黑暗裡慌亂起來。
“呃……我有點冷。我身上髒,你別碰我。”
周薇愛一聽,不但沒有放開肖堯,反而把他抱得更緊了,張曉雅也從另一邊抱住肖堯給他取暖,口裡輕聲埋怨道:
“你就是再髒,我們倆還會嫌棄你不成?這一個月,你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吧?”
感受到身邊兩個妹妹的體溫,淡淡的少女的體香,讓肖堯的心頭一陣**,他內心的恐懼頓時消失一空。
“小雅,你父母知道你們出來嗎?怎麼穿這麼少就出來了?”
張曉雅和周薇愛,在王巖去敲窗送信,說肖堯在這打穀場等她倆時,她們都沒顧得上穿衣服,僅僅穿着睡覺的衣服就跑了過來。
“不知道,可能他們知道了。我開門的動靜有點大,跑出來的時候,我好像聽到媽媽的問話聲。”
張曉雅這麼一說,肖堯有點擔心,連忙讓她倆別說話,他要聽聽張曉雅的父母有沒有跟來。
夜,很黑也很靜。在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之後,周薇愛把埋在肖堯胸膛的頭擡了起來。
“肖堯哥哥,你身上有一股怪味,把原來的好聞味道都弄沒了。”
“走,你肯定是好久沒洗澡了,我們去小愛家燒水給你洗澡。”
張曉雅也早就聞到了肖堯升上的怪味,只是沒來得及說。這還是小愛先說出來,她立即就要肖堯去洗澡。
“不用,好久不洗澡也過來了。我要在這等王巖,你們倆也趕快回去,別讓叔叔阿姨找來就麻煩了。天亮之後,你們倆給我送點吃的來,能湊多少錢就給我多湊點錢來。”
肖堯這時候趕她倆走,就是不想讓天明她倆看見他的邋遢樣。久聞其臭而不知,他身上的怪味他自己聞不到,被兩個妹妹說出來,他已經很尷尬了。
“肖哥哥,你還要跑嗎?學校已經開大會把你們開除了,他們還能再把你怎麼樣啊?嗚嗚嗚……。”
“開除了?開大會?”
肖堯被周薇愛的話頓時驚呆了,他都忘記安撫正在傷心哭泣的兩個妹妹,嘴裡喃喃的唸叨着。周薇愛的悲傷情緒,感染到同在肖堯懷裡的張曉雅,她也跟着小聲哭了起來。
去年秋季開學,全校開大會表揚他見義勇爲救同學,今年春季學期還沒結束,又被開大會開除,這反差也太大了。
“呵呵,開除就開除唄,有什麼好哭的?反正我也不想念書了,開除不開除都一樣。”
“肖堯哥哥,我聽說你預選考試通過了,要是不被開除,你現在回來參加全國統一考試還來得及。”
肖堯從虛歲七歲開始在外婆家的跟讀小學唸書,待後來去市裡二小,十幾年來,肖堯從城市到農村,來來回回轉學多次,加起來共在八個學校念過書,竟然在考大學的最後關頭被開除了。
肖堯聽完張曉雅的話,腦子一片空白。這麼戲劇化的結局,是他在逃跑之前怎麼也沒想到的。他始終沒想過這次打架有多麼嚴重,逃跑也只是不想被警察從學校帶走丟人而已。
“肖堯哥哥,那晚你沒打架,我們都可以爲你作證,學校這麼對你不公平。”
“是啊,肖堯哥哥,你找學校理論理論,你又沒打架,憑什麼就要開除你啊?幹嘛不讓參加考試?”
見到肖堯呆坐不語,張曉雅和周薇愛都爲肖堯叫屈。緩過一陣之後,肖堯苦笑笑:
“找誰理論?把打架的責任全部推到他倆身上?如果不是爲打架開除,而是爲曠課或者逃跑開除,這不都是理由嗎?這世道,哪有絕對的公平不公平?”
肖堯嘴上是這麼說,可他心裡也確實不甘。只不過,他沒有要去找學校討個公平的想法,既然走到這一步,只能說是: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