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之初試雲雨,媚眼如絲,玉頰生春,與張生說道:“妾身今已屬君子,君子勿始亂終棄,蒼黃翻覆,令羅綺遺恨、嫩蕊飄零。”
張生撫着載之道:“我願以身家前程起誓,定不負卿。”
“那今當如何是好?”載之低聲問道
“如此容易,你也換上男裝與我從後山門離開便是。”
說罷,二人起身穿衣,載之將一頭青絲塞進那四方平定巾裡,又穿上直綴,蹬了靴子。張生這時才發覺載之乃是天足,不覺皺眉,只可惜載之低頭整衣未見。
而後,二人從後山門離去,徑往南季華而去。載之本有縮地千里,折柳爲馬之術,但害怕討官人不喜,也不施展,只和他走路。(載之你也太艾琳了)
卻說載之走後,衆人亂作一團,滿觀找了七八回,仍不見人,不得已,小青只得顫顫巍巍地向那塑像上香禮拜,道明此事。
秋筠在神念裡一聞此事,大驚,立馬放開神識,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正往季華去的載之,乃沉吟道:“倘若我現在追回葳蕤,她必定既羞且惱,又兼傷心。她既喜歡那人,我將她許配給他又何妨我家又不是賣女兒的人家,何必逃呢?”想罷,他便命人準備嫁妝,尋來媒人,一番訓示,又想了想,我家乃是禺城望族,貿然嫁女與如此低門,豈不是欲蓋彌彰?既如此,我就僞作賞識張生,將女兒許配與他,也說得過。
卻說載之與丈夫跋涉三日方纔到了季華張家莊,張生出生不久,父親一病去了,母親獨自教養兒子,操持家務,於張生十五歲時也因辛勞過度去世了。家中早無女主人,張生自持清高、不善經營,幸有蒼頭老僕,家業方纔尚完好。
張生找了個村媒人來,寫了庚帖,擺了兩席酒,燒了紙馬,拜了天地,與載之正式結爲夫婦。
翌日二人起來,本來張生應該帶載之往父母靈前上香叩頭,但他暗想載之乃是天足,只怕是商人之女,不足以爲正妻,便瞞了此事。而載之私奔至此,姑姑也未曾教導妻禮、妾禮之別,也不知道,因此相安無事。
載之作爲主婦,便翻閱賬本,管家理事,張家一小小村戶,日常事務不及李家之萬一。張生見載之打算盤打得甚是熟練,而且往來事務決斷分明,更認爲她是個商人女,大家的小姐怎麼會懂得這些俗務,不禁暗歎本以爲是風塵中一知己,紅袖添香夜讀書,沒想到竟是一個爛俗人,可惜了那副皮囊。(張生,你看西廂記也太多了)。
載之理事罷,便往書房尋張生。張生恐其銅臭氣污染了最是乾淨的聖賢書,一疊聲地讓她出去。載之心裡奇怪,難道書房也不準陰人衝犯的不成,也對,男子最討厭就是女子插手他外頭的事務,恐是如此,於是載之便回房做針線活兒去了。張生在書房裡對着書半天,腦袋裡不停想着嬌豔嫵媚的載之,按捺不住,棄了書本,往赴神女去了。
又過了幾日,張生到禺城與同年會文,竟遇到了前明內閣大學士,如今隱逸在家的李秋筠李閣老。張生十分高興,愈發滔滔不絕地說着聖賢大道,又討教些仕途經濟的學問,而後又寫了幾首頌世的歪詩,尋了幾篇往日的窗課進獻。
秋筠看着這個上躥下跳的女婿十分不滿,分明一個不知世事的祿蠹,不知會怎樣怠慢他那鍾靈毓秀的女兒,但也沒有法子,便向他說了些讚賞的話,又露了招婿的意思,那張生大喜過望,一會兒就感恩戴德地喊着泰山嶽父,恨不得將此事嚷嚷得天下皆知。秋筠害怕他鬧嚷出去,妨礙了載之的名聲,便說:“這事還是等媒氏往來後再公佈吧,太早嚷嚷惹人笑話。”張生聞此,唯唯以應。
回到家裡,張生看到在窗邊做刺繡的載之,不禁懊惱,這可如何是好,正妻尚未進門,已有寵妾,這不是打人臉,便上前摟着載之說道:“今日我到禺城,交了大運。”
載之聞言喜道:“相公是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自然會走運。”
張生聽了喜道:“呵呵。我遇到了李閣老,他對我甚是賞識,說要招我爲婿。”
載之聞言,心裡一動,問:“是姓李諱秋筠表字勁節的李閣老麼?”
張生訝道:“你也知道,正是他……”
載之聽到這裡,不禁低頭飲泣,女兒做出如此淫奔不才之事,爹爹不以我爲恥,反而爲我料理周全。
張生見她低頭落淚,便道:“你也不必如此,我不會負你的,只是委屈你做二房了。”
“二房?”載之聞言擡頭,既是疑惑又是震驚。
“這個自然,李氏如此高門,他的嫡女自然應該爲正妻,你在這委屈一段時間,待我與她成婚後,遲則三四個月,快則一兩個月,我就可以來接你了。”
載之又氣又驚,霍地站起道:“你說什麼?當初你說過定不負我,原來是這個意思!?”
張生怒道:“你不過是一個商人之女,爲妾也是正常,再者律例寫明,奔者爲妾,有甚可說?納你爲二房已是看在你我當日情誼上了。”
“我當日與你成親時,行的可是妻禮?”載之含淚問道
“那又如何?又沒有祭拜過祖先,也沒有在我父母靈前上香叩頭,算哪門子嫡妻宗婦?”張生答道
“好,好,原來你早已有此心。”載之失望之極,淚如滾珠,忽而卻在神識中聽到父親喚她道:“葳蕤吾兒,你且勿哭,出來見見爲父。”載之聞聲從窗外望出去,只見父親正站在院內,不禁悲從中來,隨着一聲“爹爹”,如乳燕投林,撲到她父親懷裡,嚶嚶而哭。
張生出來見到載之在一個道士懷裡哭着,只見這個道士頭戴紫金魚尾冠,身穿秋香色八卦衣,三縷長鬚,須長及胸,面如冠玉,脣似渥丹,劍眉星目,文采飛揚,竟與長春觀裡供奉的長春真人一模一樣。張生不由大驚,道:“何方妖道,竟敢對我家婦女如此無禮?”
秋筠拈鬚笑道:“昨日纔在禺城見過,今日就忘了。”說罷,便化成了李閣老的模樣。
張生震驚,一手指着,只說不出話來。
秋筠回覆原型,斂起笑容,怒道:“你曾以身家前途發誓,定不負我女兒,如今這般,恐怕也算相負了。”言畢,也不待張生解釋,便化作一道金光去了。至於張生的結局,如他所願。
載之本來以爲生活會是《牡丹亭》,原來卻是《會真記》①,本來她以爲會日日垂淚,想不到她傷心了一年便慢慢平復,不由想起姑姑對她衆多情人說過的話“我會爲你守節直到我忘記你。”仙人畢竟與凡人不同。載之的心性逐漸與素豔相近,只是表現更委婉含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