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心,誰懂?——綺姑姑之死
“我猜的。
“顯然,我猜對了。
“姻緣廟的時候,我不是和他過過招麼,本來他逃不掉,可他使了一些招式,讓我想起了這樣一個人,令我走神了。
“凌兒,這世上想要模仿我太難。可這個人懂青雲縱,會一些燕拳,胸口長着那塊所謂胎跡。若不是常年侍於我身邊,怎會這麼清楚我的底細,模仿的如此神似?
“最主要的是,小的時候在我們身邊侍讀的那四個孩子,只有他們兄弟倆請命來了龍蒼……
“多年前,我和無昔結交時,也是他刻意先親近我的,那時他對我非常非常好。他用真心待我,用命來救我,終換得我真誠以待。
“後來,他跟我說他是我的故人,爲我而來。那時我不懂,因爲小時候的事,我只記得一些零星片斷,是他慢慢的幫我回憶,終於在五年前記起了一切。
“他曾跟我說過:和他們一起來的九華人,那一年,幾乎全軍覆沒。他跟我提過郝人,說是失散了以後,就再也沒有找回來。這五年,我曾暗中悄悄查過,一直找不到,這番終於見到了,沒想到……”
沒想到一對兄弟爲了他,一起埋骨在了異國他鄉。
青青柳樹前,面對那沖天的黑煙,九無擎默立,爲了他們母子,多少九華人死了龍蒼,這筆賬,拓跋躍得記上一半,至於另一半,就該記到當年燒燬紅船的背後人身上。
金凌靜靜的倚在無擎胸前,看着火舌將郝人一寸寸燒掉。只有眼淚在無聲的流着。
她自不記得他了。
可是她的心在痛。
“無擎,看得出那冒牌貨是什麼來歷了嗎?還有那個什麼什麼少主……突然平空消失,應該也大有來歷吧!”
她仰頭望着。
九無擎撫着她的小臉,撫上她烏黑的發,戴着陌生人皮的臉上,落着幾分憐惜,說:
“隱約能知道一些了。進一步確立的話,還需要一些時間。待會兒我們去審綺姑姑。”
“好!”
金凌點頭,目光正要移開,他的一雙手捧住了她的臉:
“凌兒!”
“嗯!”
他眼底有話。
“以後,不許自作主張,擅自行動。要是再敢胡鬧,小心我打得你屁股開花……”
額頭狠狠被敲了一下,手臂張開,將她深抱,這一刻,能將她深抱,真好。
“嗯!”
懷裡人,淚如泉涌——這話,郝人,曾說過,他真是瞭解無擎,明明事先沒和無擎竄通,卻知道她這麼以身犯險,會惹他生氣。
九無擎也思量:郝人這傢伙,在那幫人鼻子下討生活,想必也在追查他們的底細,所以,在姻緣廟的時候,纔會說抓他沒有好處,他的好處就在於他藏身在他們中間,能打探到很多別人無法知道的秘密。可惜他死的太突然,很多秘密都被帶進了地獄。
在收拾骨灰的時候,逐子發現了一個被燒的黑的小令牌,上面寫着一字:“天”。
“這是天地盟的令牌,而且還應該是核心首腦人物會有的物件。難道郝人是天地盟的人?”
天地盟,名聲雀起於幾十年前,究其歷史足有百年之久。
三十幾年前,天地盟出過一個奇男子,名:宋黎,曾和當今的皇帝稱兄道弟,後來,因爲拓跋躍娶走了他最心愛的姑娘,二人絕交。
又後來,拓跋躍登基爲帝,那位姑娘成了皇后,可這皇后太過命苦,生養的兩個兒子全因爲九夫人之出而成質子,多年後,其長子夭折於異鄉。
消息傳來,皇后瘋了,捅傷了皇帝后,自刎於天牢。
宋黎得聞,大鬧皇宮,最後死在了宮裡。天地盟自那時起,江湖絕跡。
當逐子拿着這個令牌來找九無擎,吐出對這東西的鑑定後,令他想起了這些曾經聽說過的舊事,整個人立即陷入了沉思。
郝人斷不可能沒頭沒腦的去弄這麼一個東西放在身上,他必是發現了一些什麼,才令那冒牌貨欲將其滅口。
綺姑姑醒了過來,看到自己被反梆,正倚靠在牆頭,醜丫頭小金子冷着臉,沉沉的睨着,一個陌生男子坐在邊上吃着茶,心下已經明白了一個大概,但她一點也不緊張,只是笑:
“果然不是錯覺在作怪,我就說麼,怎麼就這麼輕易從公子府上把九爺的心肝寶貝弄走,原來這一切全是你們設下的迷局!”
這句話表明,綺姑姑絕對是一個聰明人。正因爲聰明,纔會被皇上派到了公子府一待就是這麼多年吧!
金凌不想與她廢話,盯着她看,直截了當的問:
“姑姑,你到底是誰派來的?”
綺姑姑笑了笑,似乎在笑她的愚蠢,什麼也不說——一個來做細作的人,若沒有強大的心臟,就不必做這份差事,她自不會輕易招供。
金凌不介意自己撞南牆,繼續問着:
“姑姑,雖然是你把我帶了出來。但我想,你應該還是皇上的人是不是?所以你在打暈東羅的時候,沒有補上一刀,因爲,你得替皇上替九爺留下他們辦事兒。可是,我就納悶啊,既然如此,你爲何要替那些人將我弄出來?你誠心誠意叩拜的那個什麼什麼少主,又是什麼路數?”
這件事,金陵思來想去,就是想不通啊,於是她作一個大膽的假設:
“難道是皇上也在將計就計嗎?所以,你弄走我,是在替皇上探那些人的底細?”
九無擎眯緊眼,差點跳起來,這丫頭想到了他一個忽略的地方,心頭陡然大驚:既然他會覺得這些年的一切,有人在背後操縱,拓跋躍不是笨蛋,怎麼可能沒有這方面的設想?
原本很鎮定的綺姑姑微微驚訝了一番,不得不對這個女人刮目相看。
是的,若沒有一點本事,她怎麼能令堂堂九公子另眼相待。這女子平常時候的裝瘋賣傻、故意恃寵而嬌,皆是僞裝。其骨子裡,根本就是一個能一鳴驚人的奇女子,居然連這麼細節都留意到了。
她輕輕一笑,有這樣一個女子守着九無擎,那個可憐的宮小姐,只怕這輩子再無出頭之日了。
綺姑姑識人無數,可以準確的下一個定論:九無擎是個專情之人,一旦動情,便是一輩子。
“綺姑姑,你是宮人的老人,曾是皇帝跟前的女官,能令你稱之爲少主的,其身份應該非比尋常吧……”
九無擎走了過來,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大腦裡飛快的轉動着思緒。
綺姑姑笑着別開眼,還是不答,轉而看那男人,不必多看第二眼,她便知道這人必是九無擎,在公子府服侍多年,九無擎身上那冰冷的氣質,她最能識別了。
“九爺可以好好猜一猜……這世上,能困住九爺的事,還真不多!一個人吶,活在這世上,總得有點目標,你說是不,要是什麼都瞭然於掌心,這人生就太沒意思。”
這句話的意思表明,她已經打定主意不招了——
嗯,她在護着那個人。
九無擎看明白了。
這個綺姑,在宮裡,既沒有特別在意的人,也沒有特別在意的物,絕不結黨結派,來了公子府,依舊獨來獨往,身上沒有可供利用的弱點。她若不說,還真沒法子撬開她的嘴巴,挖出一些真相來。
乾淨的茅廬內,他和金凌對視了一眸,皆不說話,各自盤算着。
綺姑姑笑的從容淡定,趁這功夫,對九無擎投去幾眸驚嘖的目光:
“九爺倒是真有本事,公子府這麼多雙眼睛盯着,九爺還能神出鬼沒的出現在這裡,看來九爺的紅樓裡當真別有洞天。
“皇上說的極對,這些年九爺太過安份了,真是太不像九爺的個性。如今我算是清楚了,九爺韜光養晦的本事,那是天下無人可及……
“怎麼樣,蟄伏了五年時間,這番兒,皇上的身子不中了,九爺是不是又想使什麼伎倆了?
“九爺,說句大實話,我真是不明白,皇上對你多好,他待自己的親骨肉也沒這麼好過,爲什麼你還要做一些對不住皇上的事……這世上的人啊,活着就得知恩圖抱,九爺心胸那麼大,怎麼就偏生要和皇上對着幹……”
她聲音越來越輕,忽低低嘆了一聲:
“今日,我綺姑落到你們手上,便沒打算活着回去了。你們也甭想自我嘴裡知道一些什麼,綺姑這輩子只忠於皇上,但願今日綺姑這一死,可以提醒皇上一些什麼……可以防一防你這隻要咬人的白眼狼……”
最後兩句話一纔出口,金凌立即發現不對勁,失聲叫了一聲“你想做什麼”,一道黑血已自她嘴角淌了出來,順着腮膀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
不錯,綺姑姑的牙齒裡藏着一顆毒丸,她狠下心一咬破,一條人命,眨眼就沒了,
三天後,金凌和綺姑姑的屍骨才被送回了公子府。
送她們回來的是太子殿下派出去的人,回來的人報稟道:“是公子青救的人,說是以回報當日九公子的救命之恩……”
公子青自兩個月前失蹤後,終於再度有了他的消息——
這自然是九無擎故意如此安排的。
而九無擎是當天就回的公子府。金凌被擄後,他曾進宮報稟皇上要出城找人,皇帝不準,只令太子殿下派人出去查看,公子府一兵一卒皆不得外出。得到這份旨意,九無擎並不感到意外。於是傳出了當日氣病於房的消息。
這中間,他自暗道而出,令劍奴鎮守公子府,自己出得鍄京城,帶人按着逐子留下的記號一路尋來。
之所以讓金凌藉“公子青相救”之名回府,第一,回來的明正眼順,第二,那是故佈疑陣之計。
綺姑姑被送回來時,正值近晌午時分,宮慈正在樓上喝藥,藥是九無擎親手奉上的,他一邊端過去,一邊淡淡的對她說:
“過會兒,我們一起進宮。皇上知道你身子不妥,甚爲想念,命我帶去你去見見……”
宮慈笑的頗爲歡快,入口的藥雖然苦,但這話聽在她耳朵裡,卻是分外的甜——
這三天,九無擎待她極好。
雖說中毒有損身子,但只要能得到他的關切,受點苦,又算得了什麼。唯一叫她擔心的是綺姑姑一直沒有消息。
至於那桐副尉,今早被人報出死於怡紅院一檀木箱內。發現時,已經死了三天。
正這時,東羅興沖沖的跑來,驚喜交加的稟着:
“爺,金主子回來了!”
本靜靜坐着看她吃藥的九無擎,站起身來拔腿離去。
這舉動,打碎了宮慈臉上所有的歡顏。
她壓着心頭的失落,令嬤嬤立即着裝下樓,她不甘心這女人一回來,就奪走了無擎全部的注意力。
來到前廳的路上,她猶在想要如何招呼這女人,等進了前院,看到擺在院子裡那具屍體時,宮慈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時疼她如親身女兒的綺姑姑竟然成了一具屍體?
長久壓抑的怒氣終於爆發了,她怒極的看向金凌,眼冒怒火:
“爲什麼要害死綺姑姑的?”
綺姑姑曾跟她說過:“這個金兒,來歷有點怪!皇上派人查看,居然查不到她的底細。”
如今綺姑姑死了,她認定,這事和這女人脫不了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