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襄掏出帕子, 輕輕擦掉手上的血,語氣冰冷地道:“出來吧。”
憬兒呆立在柱子後面,艱難地挪動步子, 猶豫着該與時襄說什麼。突然, 她只覺身邊一個黑影閃過, 再擡眼看時, 時襄身邊又多了一個身材高大男人。憬兒這才意識到時襄剛纔的話並非是對她講的。
男子湊近時襄身邊, 小聲低語,憬兒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麼,更無心去聽。她緩步上前, 就秋嬋身邊蹲下來。
時襄用餘光注視着憬兒的一舉一動,只見她顫抖着伸出手, 想去探秋嬋的鼻息。
“已經死了。”時襄見狀說道, 語氣平淡到好像一切與他無關一樣, 冷漠至極。
憬兒收回了手,接着脫下時襄給她披上的外衣, 蓋在了秋嬋身上。她雖然不喜歡秋嬋,但並未討厭到非至她於死地死不可的程度。如今,眼睜睜看着秋嬋變成一具屍體,憬兒竟有一絲絲內疚,好像是自己害死秋嬋一般, 難受, 恐懼。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然後起身走到時襄面前, 憤怒地質問:“你爲什麼殺了她?!”
時襄看向憬兒, 目光只有短暫的停留,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而是指着地上的秋嬋,轉向旁邊的男子,撇清道:“她剛剛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大武不是我害的。”
當初,武長勝暴病而亡,頗爲離奇。衆人皆懷疑是襄王爺所爲,惹得時襄好一陣煩怒。爲證清白,他輾轉查到徐秋嬋身上,然而那時她早已被遣回曲遙,無法質證。後來,有幾撥人暗中打探秦憬兒的事情,時襄瞭解得知秦逸約的所作所爲,稍加思量,覺得不得不親自到曲遙走一趟;一來看看從天而降的秦憬兒到底是何許人物,二來便是搞清武長勝之死的真相。
薛同是肅封國皇帝派來“保護”時襄的人,一直躲在暗處,名爲保護,實則監視。時襄知道他的存在,因此才以剛剛這種方式向他說明,害死武長勝的人乃是徐秋嬋。從而,薛同可回去作證,證明襄王爺的清白。
薛同微微點頭,嘆了聲氣,又道:“王爺,我們應該把她帶回去交給皇上處置,您怎麼把她殺了?!”
“帶回去也是死路一條,現在解決了,省下一路麻煩。”時襄如是說。事實上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討厭徐秋嬋,討厭她模仿他慣用的手法害死武長勝,以致於皇帝懷疑他;最重要的是,秋嬋說中了他的心思,是的,他最希望兩國不睦,但是他不願承認。此外,他覺得,像徐秋嬋這般不擇手段的人,還是越少越好,更何況她曾意圖加害憬兒。憬兒,她的命現在只有他說了算,不許任何其他人打她的主意。
時襄話音剛落,憬兒嚇得一哆嗦,心想:一路麻煩?他該不會想把我也殺了吧?
“她怎麼辦?”未待憬兒思量清楚,薛同瞅了她一眼,問向時襄。
憬兒注意到他看她的時候,握着佩劍的手緊了一緊,她猜測他欲於她不利,不禁往後縮了兩步。
時襄看向憬兒,抿嘴輕笑,還未說話,薛同接着又道:“我看還是殺了她吧,省得麻煩!”他知道憬兒是曲遙國的太子妃,處理掉她,對曲遙太子而言,也是一種打擊;他們似乎沒有什麼理由留下她或者帶走她。
“她是我的人!”時襄目光冷厲地看向薛同。薛同不再說話;他不過是皇帝派到襄王爺身邊的眼睛,只負責看,話還是少說爲好。然而,他並不理解“她是我的人”到底是何意,是說“她是襄王爺派出去的人”,還是“她與襄王爺關係不一般”?
誰知道呢!
“走吧。”時襄看向憬兒,又道:“你,不想死就跟我走。”
目睹秋嬋慘狀的憬兒,自然不想自己同秋嬋一樣的下場。雖然她天天喊着想死不想活,但當死亡真正臨近的時候,她卻自然而然地退縮了。
憬兒跟着時襄走了。
三人走了不遠,時襄突然駐足,一臉慌張地對薛同道:“薛同,我忽然想到,你弟弟許是被抓了,你要不要去救他?”
“薛圖?他怎麼了?”薛同緊張起來。
時襄看了看憬兒,接着說:“她是我的人,亦是老秦的女兒,現在她的身份暴露了,老秦家估計跑不了。”
薛同聞言,不禁面露焦急,他與薛圖乃同父異母的兄弟。“可是——”他猶豫着,到底該去找兄弟還是該“護送”襄王爺回去?
“我沒事,回肅封的路,我知道。你去救他吧。我慢點兒走,興許能在邊境會合。”時襄一副仁慈的模樣,似是爲薛家兄弟着想,薛同未加思考便又返回。實際上,時襄不過是不想薛同繼續跟着他;至於薛圖是不是被抓,他並不在乎。
如此一來,便只剩時襄與憬兒同行。
“安全的地方到底是哪兒?”憬兒終於變聰明瞭,不再問“我們去哪兒”。時襄挑脣一笑,看向北方,道:“你不覺得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嗎?”
憬兒當然不覺得。她冷哼一聲,說:“有你的地方就有危險。”
時襄不語,卻突然抱住憬兒,憬兒掙扎叫喊:“你幹什麼!”
“我冷,誰讓你把我的衣服給扔了。”時襄悠悠說道,憬兒方想起她把時襄的外衣蓋在了秋嬋身上,心中又是一陣不適,她的身體不再掙扎,卻大聲吼道:“放開!”
時襄被憬兒突然的情緒爆發嚇了一跳,他鬆開臂膀,不解道:“怎麼了?”
憬兒躲出去兩步遠,睥睨着時襄,鄙夷道:“你是個壞人,離我遠一點兒!”
時襄不屑地冷笑一聲,挑眉道:“你都說了我是壞人,你覺得你讓壞人離你遠一點兒,壞人會乖乖走開嗎?”說着他便靠近憬兒,緊緊抓住她的胳膊。
“放開你沾滿鮮血的手!”憬兒掙脫開,整了整被拽皺的衣袖。
時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後在憬兒面前揮來揮去,道:“你看,我擦乾淨了!”
憬兒拿他沒辦法,不再與他爭論。秋風乍緊,天氣突然陰沉起來,她緊了緊衣衫,吸了吸鼻子,“阿嚏”一聲,看來真的有些着涼了。
時襄擡頭看天,密雲涌動,遂正經說:“別鬧了,趕緊趕路吧!”
“我不走!”憬兒一步不動。
時襄不高興了,嚇唬道:“別挑戰我的耐性!”
憬兒撇嘴,皺着眉頭,沒好氣地說:“我不走路,我要坐馬車!”
“馬車?這荒涼地兒,我上哪兒去給你弄馬車?再說,我們是‘逃亡’,你以爲是出來觀光啊?”時襄又去拉憬兒,憬兒繼續閃躲,十分不配合,他又道:“收起你太子妃的架子,要知道,你現在什麼都不是,你的命還在我手上。”
憬兒不予搭理,她無比憤恨,自認爲與時襄無仇無怨,怎地如今就受他控制了呢?!她知道現在是在逃亡,馬車也不是真的想坐,她只是想找茬泄憤,僅此而已。
仔細想來,她到這個世界的半年多來,真的沒有過過幾天安穩日子。如今又不明不白的落得逃亡的下場,且隨時面臨生命危險,她心裡的苦與怨真是積聚到了極點。
“我就要坐車,我走不動了!我被你嚇得腿軟了!”憬兒又想到秋嬋慘死的情景,一陣犯嘔,恐懼與憤怒糾纏交集。她怨恨時襄,現在卻又不得不依靠於他;因此,她又怨恨自己,怨恨命運。她狠狠地跺着土地,彷彿如此就能將怨恨傳到地府一般。
時襄豈會容她任性,他不想聽她吵鬧,於是一掌砍向頸後,憬兒隨即消停,倒進了時襄懷裡。時襄搖了搖頭,扛起憬兒離開,邊走邊嘆道:“唉,我真是自找麻煩!”
不知過了多久,憬兒才醒來。醒來的時候,她真的在馬車上。她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又舔了舔乾裂的嘴脣,聲音嘶啞,道:“哪裡來的馬車?”
時襄遞給她水壺,扶着她喝了點兒水,說:“你管他哪裡來的,反正你要坐馬車,我就給你弄來了馬車,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
“哼!”憬兒並不領情,道:“我餓了!”
“只有水,沒有乾糧,再喝兩口吧。”
“算了!我這是怎麼了?好難受,是不是毒發了?”憬兒只覺得頭也疼,嗓子也疼,渾身痠痛,十分難受。
時襄聞言,壞壞地看着憬兒,輕語道:“怎麼,想我餵你吃藥啊?”
憬兒旋即想起上次“吃藥”的事,不禁紅了臉。
時襄見狀,抿嘴偷笑,接着說:“你想吃我還不想喂呢!按說,毒應該明天才發作,你現在覺得不舒服,許是着了涼的緣故。”
憬兒方意識到自己的症狀確是感冒的表現,“呵呵”一聲,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