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軒起牀時已是中午,天色陰沉,恐有雨將至。
他儘量輕手輕腳,但還是吵醒了憧兒。
她躺在牀上,胴體半掩,滿面嬌羞;見南軒準備出門,嬌聲問:“您要去哪兒?”
南軒微微一笑,整理着衣衫,避而不答,轉而言他:“你醒了!起來吃些東西吧!”
“嗯。”憧兒想起天亮前的事情,臉色羞紅,不好意思地縮回絨毯裡,低聲又道:“您什麼時候回來?”
南軒略想了想,一臉嚴肅地說:“許是明天。”
“啊?您今晚不回來了?”憧兒的失望掛在臉上,顯然沒有意識到南軒是在開玩笑。
南軒搖了搖頭,眼神裡滿是寵溺。他道:“騙你的,我怎麼捨得不回來!乖,起來吃飯。等我回來。”
“嗯!”憧兒嫣然一笑,微微點了點頭。
南軒收拾停當,出門徑直去了曉軒。三兩茶客,鍼砭時弊,他隔牆聽得起興,窗外突然下起了雨。
秋雨微冷,細密的雨絲不似夏日滂沱。
他不禁想起幾個月前同憬兒一起在徐家的屋檐下躲雨的情形:如夢一場。
他想着想着便看見窗外隱隱有一女子冒雨走來,撐着傘,越來越近。
他想象着憬兒的模樣,沉浸在一瞬的幻覺之中,直到看清女子的臉龐——小臉,小巧的五官,是琉霜。
琉霜從小門進了屋,一見到南軒便道:“公子恕罪!”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南軒有些不悅。他的人各司其職,雖然他各處都去,但並不希望他們之間相互聯繫。
“公子恕罪!公子還是去看看小姐吧,她病得厲害,一直在喊公子!”琉霜慌慌張張,一臉愁容。
楚月病了,聽上去很嚴重的樣子,南軒暗暗嘆氣,道:“以後不管是什麼急事,你都不能到這裡來。找人給劉琮帶口信說小姐病了便是。”劉琮便是曉軒門面裡書生模樣的男子。
“是。”琉霜弱弱地應着,偷偷瞄到南軒冰冷的目光,心中微顫,不敢多言。
南軒未多追究琉霜不守規矩的事情,繼續道:“你回去吧,我晚上去看她。”
琉霜又應着“是”,旋即匆匆離去。
這夜的碎月樓不似往日熱鬧,許是楚月多日不獻藝,客人紛紛去了別家。
南軒從正門進樓,老崔一看到他便與他說楚月病了的事情。
“找郎中看了嗎?”
“看了。無用。”老崔搖頭嘆氣的,不知是擔心楚月還是擔心生意。
“我去看看,你忙去吧。”
話已至此,老崔便沒跟着南軒上樓。
南軒走到楚月房前,輕叩門扉。琉霜打開門見是南軒來了,隨即退了出去。
楚月正微閉着眼睛臥牀休息,南軒輕步走到她的牀前,輕聲道:“楚月,你好些了嗎?”
“公子。”聽見南軒的聲音,楚月驀地睜開眼睛,艱難地坐起來,南軒順勢去扶她,她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裡,環腰抱住他,二話不說便哭了起來。
南軒抱着楚月,輕輕撫摸着她的額頭,她的發,安慰道:“不哭,我不是來了嘛。”
“公子,你好狠心。”楚月紅着眼睛,淚水在眼睛裡打轉兒。她甚少在南軒面前撒橋,尤其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之後;而今的她卻如初識時那般,依偎在他的懷裡,柔聲話悽苦。
“我來看你,還狠心嗎?”南軒語氣溫柔,讓人怨恨不起來。
“嗯!”楚月繼續埋怨:“公子娶了別的女人,是不是就不再來看我了?楚月對公子而言,是不是已經無用了?”
“哪裡的話!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南軒微蹙眉頭,關心而問:“好了,有沒有乖乖吃藥?”
“讓我病死算了!”楚月嘟着嘴,一副小女人的嬌媚,病中更帶幾分柔弱美。
“不準胡說!”南軒略顯緊張的神態讓楚月頗爲滿足,在她看來,他緊張便是在乎她,她想趁機問他娶“太子妃的姐姐”之事,便繼續道:“公子,楚月不懂——”
然而他卻沒有容許她說下去,且不再溫柔,而是冰冷說道:“你不需要懂,你把你該做的事情做好便是。我有空就會來看你。”
南軒摟着楚月的胳膊微微鬆開,楚月立馬抱緊他,哭聲道:“公子,今晚留下陪我好嗎?”此刻的她恨極了自己,恨自己這般低聲下氣地乞求他的憐愛,恨自己無法得到他全心全意的關懷與愛護;他到底是娶了別人。
南軒微微嘆氣,良久應了聲:“好。”
楚月一直緊緊抱着南軒,生怕一不留神他便離她而去。
南軒看着懷中的女人,心緒不寧。他不喜歡她這樣嬌弱的面孔,他希望她能夠像戰士一般爲他戰鬥。在他看來,他們過往的曖昧、歡愛,在她同意爲他做事之時便已終結,之後的他們,是主與屬的關係。
他對女人,向來拿得起放得下。曾經對於楚月的綿綿柔情,而今儼然利益化;哪怕舊時真有星兒半點的真情,也早已被歲月磨作灰煙。
他多情,卻不長情。可如今,唯有一人,令他久久不能忘懷;那便是憬兒。
與她相處的時光,時而在眼前浮現,她有趣的模樣,有趣的談吐,有趣的想法,她的一切都充滿神秘,讓他甚爲好奇。而他卻清醒地知道他不該好奇,不僅因爲她是他的大嫂,而且因爲他不容許自己對任何女人——無限地好奇。
然而,哪怕他現在娶了憧兒,與憧兒聊天,與憧兒相擁,與憧兒歡好,卻始終無法遺忘憬兒,心裡總是隱隱想起她。他們之間本無什麼,他不理解自己爲什麼會對一個沒什麼的女人這般掛懷。他害怕這種掛懷會牽絆自己。
他暗暗嘆氣,輕輕撫摸着楚月的發,良久,纔將她哄睡下。
南軒旋即離開了,他並沒有留下來陪着楚月。
另一邊,憧兒一直在等他回來。
久久不見他歸來,她的心好亂。這才新婚第二天,他怎麼忍心把她晾在一邊。
“夫人,天涼,您還是進屋休息吧。”丫鬟翠瓏給憧兒披了件衣服,憧兒站在院子裡遙望着遠處,無言。
不一會兒,她看到南軒的身影,趕忙迎上前去,笑盈盈道:“二皇子回來了!”
“你怎麼還不睡?在外面着了涼怎麼辦!”南軒衝她微微一笑,如是說道。憧兒俏皮地埋怨說:“妾身還以爲您不回來了。”
“怎麼會!”說着,二人同進了屋,丫鬟閉了門退了出去。憧兒伺候南軒寬衣休息,她忍不住又問:“您去哪兒了?”
“風月之地。”南軒並不隱瞞,然而憧兒卻不信,她輕輕撇嘴,道:“憧兒不信。”
南軒嘴角輕挑,未多解釋,淺淺道了句:“睡吧。”
“嗯。”
軟牀之上,憧兒縮進南軒懷裡,巴巴地看着他,他閉上眼睛重複了一遍:“睡吧。”
“哦。”憧兒略有些失望,翻過身朝向牀的裡側。少頃,南軒又道:“聽說大嫂病了,有空你去看看她吧。”
“哦。”憧兒應着,心裡一陣委屈:他竟然在這個時候關心憬兒?!
幾天後,憧兒雖頗不情願,但因爲是南軒的吩咐,所以還是去了太子府探望憬兒。
再見面,憧兒不似從前那般閨中打扮,而是一副貴婦人的模樣,錦衣華服,珠翠滿頭,憬兒見了不禁眼前一亮。
“聽聞你近來身體不適,早些時候我來,他們都不讓我見你,說你病得厲害,出不得門,見不得人,以致於我成親你都沒去。”
憧兒坐定,好生一通說叨。眼前的憬兒健康得很,完全不像生病的樣子,憧兒心想:她定是見不得我好,才故意裝病不幫我。
“我——”憬兒不知如何解釋,總不能說是自己逃跑被太子捉了回來,所以被禁足吧?!就算說了,恐怕憧兒也不會相信。
“我好多了,現在很精神了,本無大礙,只是太子心疼我,這不讓做那不讓幹,連門都不準出,真是憋壞我了!”憬兒笑盈盈道,本是爲了不讓憧兒擔心她,誰知反讓憧兒覺得她在顯擺她是多麼深得太子疼愛。
憧兒呷了口茶,抿嘴一笑,略帶嬌羞,道:“二皇子待我也是甚好的!”
憬兒聞言心裡頓時十分矛盾:一來南軒對着別的女人好,她略感失落;二來又覺得自己該替憧兒高興。之前她略有擔心南軒不喜歡憧兒會苛待於她,如今聽她這般說,瞧她這副模樣,便覺得心安些。
“如此甚好。”憬兒笑了笑,笑得有些不自然,憧兒附和着笑,笑得十分得意。
二人竟有些聊不下去,尷尬地坐着,安靜地喝茶,各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