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 朔宸偶爾去看望秋嬋,但從來不在她那裡留宿。爲此,秋嬋倍感失落。她時常站在院子裡, 望着秋閣出神。
秋閣, 見證了他們曾經的歲月韶華, 承載了過往的諸多美好。舊時的他們, 時常在院子裡嬉戲玩耍, 在樓閣裡彈琴、品茶、練字;那時候,她天真的以爲能夠永遠和他在一起。
時隔三年,她終於住進了嚮往已久的秋閣, 而他,卻不再像三年前那般喜歡她到極致。
如果當年她沒有嫁去肅封, 他們之間也許就不會生出嫌隙, 那麼如今會是怎樣的情形?
如果他沒有娶憬兒, 又會如何?
一想到憬兒,秋嬋氣不打一處來。她不禁暗歎:那個秦憬兒真是厲害, 竟然能把朔宸緊緊抓住,不給我一絲一毫的機會。
她覺得,若不是因爲憬兒的存在,她與朔宸說不定能重修舊好,再續前緣。而今, 朔宸對她如此冷淡, 定是憬兒從旁搗鬼。她恨呀!
她雖討厭憬兒, 但又必須面對現實。如今, 不管怎麼說, 憬兒爲大,她爲小;她作爲太子側妃, 嫁來幾天,按說該正經八百地去拜會太子妃。
郎中絲毫不敢懈怠,仔細研究方子,處理藥材,力求儘快將太子妃醫好。憬兒吃過藥,身體大有好轉,只是偶爾還咳嗽,郎中說需要慢慢調理。朔宸遂下令將那郎中留在府裡,同時將原來醉酒那位轟走了。
這一天,秋雨初停,秋嬋帶着丫鬟錦棠去了憬兒住處,決定正面會一會“心機深重”的太子妃。
宋溪守在門口,旋即將她們攔住。
錦棠怒視着宋溪,道:“我們側妃娘娘前來看望太子妃,你怎麼攔着?!”
“太子有令,不準任何人打擾太子妃。”宋溪絲毫不讓,他討厭這個衝他瞪眼睛的小丫頭。
“你!”錦棠又要發難。
“錦棠!”秋嬋忙制止。她接着走上前,略打量宋溪,端出一副主子的樣子,緩緩說道:“太子的命令不能不聽;但是,按規矩,我嫁過來是要向太子妃請安的。你攔着我,豈不是壞了規矩?”
“……”
宋溪欲反駁,秋嬋根本不給他機會,她繼續道:“我們進去請了安就走,絕不會叨擾太子妃靜養。”
宋溪擋在門前,不肯放行。他打量着秋嬋,心想:你是太子的小老婆,估摸對憬兒沒安什麼好心,我斷不能放你進去欺負憬兒。
“側妃娘娘的話你聽不懂嗎?”錦棠十分看不慣跟木頭似的杵在那裡的宋溪,心裡暗暗罵了句:狗仗人勢!
宋溪彷彿聽到了錦棠的心聲,白了她一眼,不理會她,轉而對秋嬋道:“側妃娘娘恕罪,小的奉命行事。您還是改日再來吧。”
秋嬋微微蹙眉,略想了想,然後擡高嗓門,大聲道:“這是規矩,你可以不懂,我不能不從,今天你若不讓我進去,我便一直在這裡候着。”
“這——”宋溪甚是爲難,想去請示太子,又怕自己一走開,秋嬋主僕便闖進院裡。
憬兒正靠在榻上神遊,她半眯着眼睛,依稀聽到院外有人爭吵,便讓楮桃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太子妃,徐側妃來了,被擋在了門外。”楮桃來報。
“她來做什麼?”憬兒小聲嘀咕,接着吩咐道:“讓她進來。”
楮桃信步走到門口,恭迎道:“太子妃請徐側妃進來。”
“哼,這下看你還攔不攔!”錦棠側目瞥了宋溪一眼。
宋溪只好讓開。
秋嬋進了院子,她四下打量,似笑非笑,頗有幾分嘲笑的味道——太子妃的院落怎麼這般寒酸!
憬兒斜靠在榻上,見楮桃引着秋嬋進來了,便道:“徐姐姐,你來了!”
“使不得,該是妾身喊您姐姐。”憬兒欲坐起來,秋嬋忙去扶她,繼而打量着她的神色,用關心的語氣問:“姐姐可好些了?”
“好多了。”憬兒淺淺一笑,道:“謝謝你來看我。”
事實上憬兒並不歡迎秋嬋,一看見秋嬋,她的腦海中就浮現出朔宸與秋嬋在一起的場景:他握着她的手,抱着她,親吻她……
她開始後悔見她。
“姐姐哪裡的話!秋嬋來看姐姐是應該的。按說應該早幾天過來——只是——是秋嬋不好,剛嫁過來姐姐就病了。”秋嬋面露哀色,頗有幾分自責的味道。
“哪有!不關你的事。是我不小心染了風寒,這怎麼能怪你呢!”憬兒給楮桃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沏茶。
“姐姐定要快快好起來。”秋嬋拉起憬兒的手,面帶愁容,繼續說:“姐姐身體不適,宸哥也跟着茶飯不思,寢食難安。秋嬋不知該如何是好。”
聽到“宸哥”這個稱謂,憬兒臉上閃過一絲異樣:她怎麼能這樣叫他?
秋嬋迅速察覺,她掩嘴偷笑,略有些羞澀,解釋說:“妾身舊時在太子面前沒大沒小慣了,一時失言,姐姐莫要見怪。”
“妹妹與太子的舊事,我亦有所耳聞。你們本是一對璧人,如今,若不是我橫在中間——唉!”憬兒話說一半,故作哀傷,且特別用了“妹妹”這個稱謂,不與秋嬋客氣。
“姐姐莫要這樣說。姐姐能接受秋嬋便好,秋嬋不求別的,但求能伴在太子左右。”秋嬋語罷眼睛都紅了,她略微停頓,嘆了聲氣,接着說:“秋嬋老早便想過,他是太子,註定不能獨屬我一人。”
“太子能娶得妹妹,真是他的福分。”秋嬋說得深情,憬兒差點爲之動容。
“不,是秋嬋的福分,能侍奉太子、太子妃。”秋嬋眉峰微聚,目光真誠地看着憬兒。
憬兒勉強一笑,深覺眼前的女人不簡單,且對她頗有敵意。
憬兒沒有說話,秋嬋眼波微轉,又道:“只是,太子——他脾氣差,姐姐莫要與他爭論。說來,姐姐住在此處,真是偏僻簡陋,回頭我去求他給姐姐換個住處。”
秋嬋的話滿滿的嘲諷味道,憬兒聽了很不舒服,心裡暗暗較勁,不想讓秋嬋佔上風,於是她淺淺一笑,道:“多謝妹妹,我住在這裡挺好,清淨。妹妹如此體貼知心,待我病好了,便與太子說,讓他一定善待妹妹。
秋嬋抿嘴笑笑,看不出絲毫慍色,只道:“秋嬋在此先謝過姐姐了。”
楮桃奉上茶,二人紛紛端起茶碗喝茶,陷入了沉默。
憬兒將茶緩緩飲下,擡眼看向窗外,驟雨初晴,聽得見寒蟬低鳴。她不禁想起柳永的《雨霖鈴》,於是輕嘆:“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本是一句無關痛癢的詞,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蟬,嬋,同音不同字。秋嬋聽了憬兒的話,覺得她是將秋嬋作“秋蟬”,暗指秋嬋悽慘將亡。
秋嬋心裡頓時憤怒得很。她努力保持表面平靜,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噤若寒蟬。原來寒蟬是這般叫聲,聽着真是淒涼。秋嬋的嬋雖是嬋娟的嬋,但到底沾了晦氣的音,命運如寒蟬,無盡悽苦。”
“我不是這個意思。”憬兒沒想到秋嬋會有如此聯想。她到底是迷信還是疑心重?
秋嬋紅着眼睛,低聲道:“秋嬋在此叨擾久了,恐姐姐煩了。姐姐且好生休息,妹妹日後還要多多來向姐姐請教,還望姐姐不要嫌棄。”
“我——”憬兒微微搖頭,一時語塞。她甚至有那麼一絲突如其來的自責,好似剛剛的詞真的是針對秋嬋一般。
唉,我何必與她較勁!
憬兒輕咳兩聲,道:“太子與秋嬋姐姐兩情相悅,我不過是個多餘的人。”
“姐姐可不能這樣說,姐姐是太子心尖上的人。我認識他多年,從未見他如此緊張一個人,想來姐姐定深得他意。”秋嬋一副受了委屈的神情,語罷匆匆別過。
出了憬兒的院子,秋嬋難以壓制怒火,她陰沉着臉,陰沉得可怕。錦棠跟在後面,半天不敢吭聲,直到回了秋閣,她才道:“小姐,您消消氣,太子妃真是太囂張了,奴婢都看不過!”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姐了。”秋嬋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努力平復心情。
“是,夫人。”錦棠垂下腦袋,旋即又問:“夫人,我們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哪知道怎麼辦!”秋嬋輕拍着桌子,火氣可見一斑。此時,朔宸走進屋子,錦棠見到地上的人影,擡頭便喊了聲:“太子。”
秋嬋立馬由怒轉喜,朔宸方纔有聽到她的話,便問:“怎麼回事?什麼怎麼辦?”
秋嬋垂下眼簾,閃躲着朔宸的目光,低聲說:“我剛剛去看過姐姐,看她病着,我心裡也不舒服,便與錦棠說不知該怎麼辦!”
“沒事。”見秋嬋如此懂事,朔宸心中生起一絲感激,他溫柔地喚着她的名字:“秋嬋——”
“怎麼了?”秋嬋一副無邪的面孔。
朔宸鄭重地說了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