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家宴還沒有正式開始。永寧宮裡,人們三兩成羣,或笑或嗔,好像總有議論不完的“趣事兒”。
宮廳裡整齊擺放着兩列東西相對的黑褐色長方矮桌;最北頭面向正南置了一張大些的紅褐色矮桌,是皇帝的位置;旁邊東北角的一張斜置的桌子是徐妃的位置。
衆人席地而坐於軟墊之上,皇帝和徐妃還未到。朔宸坐定之後,憬兒隨之在旁邊坐下,憧兒暫無處可去,便和他們擠在一桌,會看事的宮人趕緊給她添了副碗筷。
“呦,這太子桌上坐了兩位美人,倒是給我們說說哪個是太子妃啊!”說話的是一位宮妃模樣的女人,大抵位份不高亦不受寵,故意挑起話頭惹人注意。
“這位是太子妃”,朔宸一把將憬兒攬入懷中,輕輕撥弄着她額上的劉海兒,寵溺地看着她,餘光瞥了一眼憧兒,道:“旁邊這位是太子妃的姐姐。”
憧兒略笑笑,心裡暗暗不爽,她最討厭別人稱她爲“太子妃的姐姐”。
憬兒扭動着身子試圖從朔宸的懷抱中掙脫,不想,他抱得更緊了,原本攬在她肩頭的手突然用力,被抓疼的她幾乎叫了出來。她偷偷瞪了他一眼,他卻笑着說:“我們憬兒一聽說要進宮,就吵着帶上姐姐一起來見識見識,她的要求我自然不能拒絕。”
“瞧,太子夫婦多麼恩愛,真讓人羨慕。”適才說話的宮妃對旁邊另一位宮妃說,對方點頭稱是,接着吩咐旁邊伺候的宮人,道:“三個人一桌太擠了,趕緊再給太子妃的姐姐加一張桌子。”
到底人微言輕。原本安排妥當的桌位,任哪個宮人都不敢輕易加減。那宮妃見沒人動彈,不好意思地苦笑一下,便沒再說話,旁邊看熱鬧的人皆掩面偷笑。
此時,南軒進門坐定,朔宸見狀嘴角微撇,略笑笑,道:“不用加桌,讓她去二弟那桌吧,省得二弟一個人寂寞。”
憧兒方看向朔宸看去的位置,霎時間被映入眼簾的俊美男子迷得有些癡醉,恨不得馬上撲過去與他同坐。憬兒拽拽憧兒的衣袖,湊近她小聲說:“別聽他的,就在這兒坐着吧。”語罷憬兒偷偷看了一眼南軒,正巧南軒也悄悄看她,目光交錯,兩人相視一笑,接着便聽到有人喊:“徐妃娘娘到。”
憬兒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一位珠光寶氣、儀態雍容的婦人拖着長長的裙襬緩緩而來,左手牽着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身後跟着一個二十歲上下的漂亮女子。
“大家在聊什麼,這麼熱鬧?”徐妃行至宮廳中央,朱脣微啓,笑盈盈地問。
“徐妃娘娘吉祥,剛剛在說太子妃的姐姐與太子、太子妃同坐一桌太擠了,臣妾以爲應給太子妃的姐姐加張桌子,太子的意思是讓她與二皇子同坐。”方纔提議加桌的宮妃畢恭畢敬地與徐妃回話。
“哦?”徐妃聞言打量着太子一桌,她雖未見過憬兒,但從他們三人的位置、衣着、舉止已分辨出誰是太子妃,她仔細瞧着憬兒,又略看看憧兒,轉身再看向南軒,道:“二皇子與太子妃的姐姐認識?”
“不認識!”南軒斬釘截鐵道,目光不離徐妃身後跟着的漂亮女子,嘴角揚起一抹邪魅的笑。
“依我看還是加張桌子吧。正好秋嬋回來,今天進宮看我,我好不容易拉她過來,想來你們許久未見——本想讓秋嬋和南軒同桌而坐。”徐妃回頭看了看徐秋嬋,她敷衍一笑,餘光看了一眼太子一桌,輕聲道:“秋嬋想與姑母還有妹妹同坐。”
“也好。桌位都已事先排好,加桌確實麻煩,且皇上一會兒便到;那——就聽太子的吧。”徐妃點點頭,接着示意宮人將憧兒的碗筷挪去對面南軒桌上,憧兒連看都沒看憬兒一眼,徑直跟過去南軒身邊坐下。
憬兒懵然,似有些不悅,朔宸卻突然拉起她的手,道:“前段時間二弟三天兩頭找我家憬兒,開始我還納悶是怎麼回事,差點誤會自己的親兄弟,後來再三詢問憬兒,她才告訴我說南軒是想通過她瞭解憧兒。我就說嘛,南軒從小就喜歡暗地裡和我搶東西,但再怎麼搶也不可能搶他大嫂。原來是看上他大嫂的姐姐了!”
“是嗎?方纔南軒不是說不認識——那誰嗎?”徐妃饒有興趣地看向南軒。
其他好事的人兒都瞪大了眼睛,伸長了耳朵等着欣賞一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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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南軒的話還沒說出口,朔宸搶着道:“他害羞!”
未待南軒解釋,皇帝大駕到臨。南軒只好攥緊了拳,憋屈着閉嘴。他用餘光掃了一眼旁邊的憧兒;她察覺,羞澀地低下頭,捏着手裡的帕子。
“皇上吉祥!”衆口同聲問安,起身行禮,皇帝一擺手輕描淡寫一句“免了”,待皇帝坐定,衆人方又重新坐下。
皇帝掃視四座,咳嗽了兩聲,道:“朕老了,總想見見你們這些年輕人,朕的皇子公主——咳——”
“唯願父皇身體康健!”徐妃旁邊六歲的小公主用稚嫩的童聲道。徐妃滿意地輕撫着她的頭,心想:我聰明的女兒你若是個皇子該多好!
“好好,朕的西沅最乖了!”皇帝笑呵呵地看了眼小公主,又道:“朕就是想叫大家來一起吃頓飯熱鬧熱鬧,這兩年宮中冷清無趣得很。”
“是呀!以前朔宸、南軒、秋嬋常常在宮裡玩,好生熱鬧。”徐妃嘆了嘆,眼裡似泛着淚花,接着道:“好在現在秋嬋回來了,你們三個又可以在一起了。”
憬兒聞言不免覺得尷尬,到底她是個外人,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也搞不清他們之間的關係;不過倒是那個突然出現的秋嬋,令她頗感興趣,愣愣地盯着人家閉月羞花的臉看了好久。
“朔宸啊,你成婚也有幾個月了吧?兒媳可有動靜了?”皇帝喝了口酒,輕咳一聲,突然道。憬兒聞言羞得臉通紅,耷拉着腦袋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該我回答嗎?我回答什麼?不該我回答吧,皇帝老頭兒剛剛好像喊的朔宸啊,應該他回答!
她拽了拽朔宸的衣袖,朔宸明白她的意思,略顯不情願,道:“回父皇——還沒有。”
徐妃向着鄰桌的皇帝微微探身,低聲道:“皇上,大庭廣衆的您怎麼問這個?”
“哈哈哈”,皇帝笑了笑,又嘆了口氣,道:“朕子嗣薄,自然更盼孫子!”語罷他瞄了一眼憬兒,那眼神好像在說“你個沒用的東西”,正巧被偷偷擡頭的憬兒看到,她不禁狠吞了口唾沫,心裡不停地對自己說: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憬兒緊張加害怕,一直死死拽着朔宸的衣角,朔宸用力把袖角扯了回來,擡了酒杯,道:“兒臣帶憬兒——一起敬父皇一杯。”語罷他用胳膊肘推了推憬兒,憬兒驚慌失措般的“哦”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去端酒杯,卻不料一個不穩把酒杯推倒酒灑了大半。她小聲嘟囔着“我錯了我錯了”,又趕忙拿起桌上的酒壺重新斟滿。舉起酒杯,雖擡着頭,卻不敢擡眼看向皇帝,心想:“只是灑了一杯酒應該不會殺頭吧?不,萬一他因沒孩子的事藉機整死我好重新物色兒媳怎麼辦?完了完了!”她側目瞄了一眼朔宸,看得出他強忍着笑,接着便聽見皇帝道了兩聲“好”,待她完全緩過神的時候,酒杯已經空空然,而自己怎麼飲下的酒卻全然想不起了。
她顫抖着放下酒杯,心裡暗暗鬆下一口氣,不料朔宸又提起酒壺倒酒,邊倒便說:“我們——再敬徐妃娘娘一杯。”
憬兒聞言心裡彷彿千萬只羊駝在奔騰,側眼瞪着朔宸。徐妃見狀,舉杯“嗯”了一聲對朔宸道:“還是讓太子妃少喝些酒吧。”
憬兒像逮到救星一般衝徐妃點點頭,朔宸微揚嘴角,輕撫着憬兒的頭髮,溫柔地看着她,道:“無礙,她酒量大得很。新婚之夜都把我灌醉了。”語罷他又看向徐妃,卻正對上徐秋嬋的目光,二人相視無笑,各自閃躲。
“哦,是嗎?看太子妃一直很安靜,沒想到竟是個豪爽率性的女子。”徐妃笑盈盈地說。皇帝只顧自個兒吃喝,幾乎每咽一口飯都要咳嗽一聲,除了抱孫子的事其他根本不插嘴。
“承蒙徐妃娘娘誇獎……”憬兒對徐妃產生了莫名的好感,可是話說一半便感受到朔宸投來鄙夷的目光,好像在說“你哪隻耳朵聽見人家誇獎你了”,憬兒一時無言,朔宸驀地接過話,道:“娘娘說得極是,憬兒既率性天真,又溫柔可愛,深得我意。”
這話憬兒聽了心裡舒服,但轉念一想他不過逢場作戲,不能當真。憬兒暗暗一笑,擡眼看向憧兒,只見她正側着臉,目不轉睛地盯着南軒;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南軒正看向自己,憬兒又默默地低下頭。
這一切朔宸盡收眼底,他暗自哼笑,突然將憬兒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手中,道:“憬兒那麼好,秦家真是教女有方!憬兒好,憧兒亦好,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給二弟和憧兒牽線。”
南軒喝了口酒,衝朔宸淡然一笑,道:“我的事,不勞大哥費心,大哥還是多抽點時間照顧好大嫂吧。”
語罷他悄悄瞥向徐秋嬋,她正撇過臉不去看朔宸,她哪受得了朔宸在她面前寵溺別的女人!南軒一副坐等好戲的神情,復又看向朔宸,朔宸回以相似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