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段時間,憬兒和宋溪一直住在石老闆的客棧。
憬兒不知道宋溪的家在哪裡,也許他根本沒有家;她更不知道他的過去,正如他不瞭解她的曾經一般。
宋溪對憬兒照顧極佳;他天天往外跑,十分忙碌的樣子;她什麼活兒都不用幹,每天好吃好喝享受着。
一個人平白無故對另一個人好,要麼是有什麼目的,要麼就是這個人傻。宋溪看上去沒什麼心機,若真對憬兒有所圖,也不會耗到現在還不動手,總歸也不是什麼貓捉耗子先玩後吃的把戲,想來他大概是傻吧。
“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憬兒終忍不住問出口。
“你是我妹妹啊!”戌時都快過了,宋溪纔回來吃晚飯,憬兒早已吃過,坐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嚥。聽到他這樣回答,她撇了撇嘴,道出實話:“又不是親的!”
宋溪擡眼看了看她,嘴裡的飯還沒有嚥下,嘟囔道:“你欠我銀子嘛,討好你是怕你不還我了。”
“你不是說不再管我要錢了嗎?”想到這些時日他對自己的照顧,憬兒倒真想以金錢相報,畢竟他那麼喜歡錢,可是身爲沒落出逃的前太子妃,她着實沒什麼金銀細軟,真是有心無力;想想便覺得過意不去。
此處離皇城不遠,不敢明目張膽地拋頭露面吆喝叫賣,便賺不得什麼財物,還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被突然出現的朔宸拎回去。轉念一想,她大概不值得他親自出來逮,也許,此生,就此不見。更說不上什麼時候,她的“任務”完成,便要回到地府報道,想想還真是傷感!
“大哥,除了這裡,你還去過別的什麼地方嗎?”憬兒好奇地問,想象着外面的花花世界——所謂的江湖。
“我去過的地方多了去了!”宋溪說起來一臉的自豪與得意。
“那什麼時候你帶我去見識見識唄!”憬兒想去一個朔宸找不到她的地方,那樣也許她便不會時常想起他。
“好啊!”宋溪僅是應着,至於何時出發去往何處,儼然沒了下文。他不禁想起舊時與一羣狐朋狗友浪蕩子,天不怕地不怕般地一起闖蕩所謂的江湖,幾年時光混下來,卻是這般落魄模樣。她倒是像彼時的他,對豪情義氣的江湖充滿嚮往,而此時的他卻萬般不忍打破她的憧憬,更不忍帶她混江湖熬日子吃苦受累。
“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啊?”在這個沒有即時通訊工具的時代,等待,擔心,着實令人煎熬。
“我——和朋友在外面有事,我朋友多嘛,事情也多。”宋溪吃好飯,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嘴,接着又喝了一碗水,不欲與憬兒詳談,便道:“時候不早了,快點回房休息吧。我也累了。”
“哦。”憬兒未再多問,心裡卻總犯嘀咕:“什麼朋友?什麼事?爲什麼不說?目光閃躲,分明是怕我知道!爲什麼怕我知道?不信任我?”
又是一天過去。
憬兒早早起牀,到隔壁敲門,卻發現宋溪比她起得還早,他早就不在房中了。
憬兒下了樓,儘量裝作自然的樣子,同石老闆聊起來:“石老闆,最近生意不錯嘛,人來人往,挺好哦!”
“還好,還好!託姑娘的福,自從您住進來,我這裡的生意越來越好了!”石老闆堆了一臉笑,樂呵呵道。
“那個——宋大哥一早就出去了是吧?”憬兒試探着問。
“宋溪啊?是呀,一早就出去了,不容易啊!姑娘啊,我跟您說,他人不錯的,就是窮了點兒,不過對您——真是大方得很,好得很。”石老闆笑起來眯縫着眼睛就跟沒睜眼似的,憬兒瞧他這幅模樣,心想:怨不得說瞎話。宋溪雖然愛財,但也不至於像他說的那樣窮得很,看他說起時的一臉愁苦,到底是同情還是瞧不起?
“呵呵呵!”憬兒只是笑着,沒再搭話。
後來,憬兒發現,這些時日宋溪並不是去會什麼朋友,而是在不停地幫人做工。
這一天,宋溪回來,身上一股子臭味,隔老遠就能聞見。
“誒呦,你怎麼回事?”一見到宋溪,憬兒退後了幾步,捂着鼻子。
“我先去洗澡。”宋溪說着就要上樓。
“你別在這裡洗,你還是去河裡洗吧!”石老闆趕忙制止,給他再多錢他也不願讓宋溪薰走其他客人。
“那好吧。”宋溪往窗外瞧了瞧天,日落偏西。好在河邊不遠。他道:“我先上樓拿件衣服。”
“別,還是我去幫你拿吧!”憬兒生怕宋溪路過她的房間時污染了她屋裡的空氣,旋即上樓去了宋溪房間給他拿了衣物,又下樓遞與他。
“喂,你小心點兒!”憬兒隔遠喊着,宋溪回了句“放心吧”便跑了出去。
“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忙些什麼,回來不是灰頭土臉,就是一身臭氣,天天累得跟跑了馬拉松似的。”憬兒抱怨着,石老闆聞言搖頭道:“他還不是爲了多掙兩個錢,什麼活兒都幹!前天我聽隔壁巷子劉裁縫鋪子的小學徒說,宋溪去他們老闆家幫工蓋房子,一個頂倆,好生能幹,當然,臨了結賬不忘管人家劉裁縫要了雙份工錢。今兒瞧他這樣,八成是去幫誰家掏糞了。”
憬兒聽了不禁覺得心裡堵得慌:他這般辛苦到底是爲了啥?
待宋溪回來,憬兒親自端了飯菜到他屋裡去。
“聽說——你前天去幫劉裁縫家蓋房子了?”憬兒雙手疊放在桌子上,下巴靠在手背上,望着大面碗,試探着問。
宋溪端起碗大口吃着面,點了點頭。
憬兒突然坐直了,看着宋溪,一臉嚴肅道:“你今天去給人掏糞了?”
宋溪聞言差點把剛喝進嘴的麪湯吐出來:“誒,你能不能不在吃飯的時候說這個?”
“是不是啊?”
“是!”想起那味,宋溪現在還覺得噁心難耐。
“爲什麼呀?做點別的活兒不行嗎?不是一樣賺銀子嘛!”憬兒一臉不解,心想:你咋就愛錢愛到這般拼命的地步?!
“掏糞賺得多嘛!”宋溪放下面碗,夾了一筷子土豆絲。
“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憬兒露出一臉嫌棄的神情,宋溪一本正經道:“妹妹啊,你要知道,混江湖不是兩手空空就能折騰出花兒來的,沒有銀子,什麼都做不了!”
“慢慢賺嘛!”憬兒說得輕巧。宋溪吃了筷子面,嘴角微挑:“你不是想快點離開這裡嗎?不是想到處去看看嗎?我得多賺點盤纏。”
話聽到這裡,憬兒不禁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出來:他,是爲了我?
“你這是何苦呢?我又不是你娘子!”憬兒把臉側向一邊,不好意思看向他。他略笑了笑:“你是我妹妹啊!”
“又不是親的!”憬兒回過臉瞥了他一眼復又低下頭,看着桌上的飯菜。
“你欠錢不還,我還得活下去,所以只好自己拼命賺嘍!”宋溪打趣道。
“我還我還,我還就是了!”憬兒擡頭看着宋溪,神情甚是委屈,略埋怨道:“你這樣做,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可不是貪人家便宜的人,我——”
“你別說了,沒關係的,沒有你我照樣得賺錢!”宋溪打斷了憬兒的話,語氣平和說得很是認真。憬兒垂下腦袋,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見她這般低落的樣子,宋溪輕輕推了推她的胳膊,挑了挑眉,笑着道:“開心點嘛!”
憬兒抿嘴擠出一個不自然的微笑,嘆了聲氣:“我覺得我拖累你了。”
“沒有!”宋溪搖了搖頭,接着說:“對了,今天我回來之前遇到一個大金主,想找我做筆大買賣,我們約好明天再談。”
“什麼大金主?什麼大買賣?爲什麼明天談?”憬兒蹙着眉頭,問題一個接着一個,心裡既擔心又好奇。
“今天我不是——有味嘛!”宋溪不好意思地笑笑,安撫說:“你放心好啦,是好差事。。”
“真的?”憬兒看着宋溪的眼睛,他的眼神裡滿是真誠,他淺笑道:“真的!絕對不是掏糞!”
憬兒復又耷拉着腦袋,心想:人家都因爲我去掏糞了,我白吃白喝人家的那麼多天,我還是人嗎?
宋溪吃好飯,又問:“你吃過飯了嗎?”
“吃了。”憬兒點了點頭,他接着道:“早點回去睡吧,不用擔心我。就衝咱們同姓,我罩着你也是應該的。”
“呵呵!”這算什麼理由?同姓的人多着呢!憬兒無語一笑,心裡十分過意不去,只嘆宋溪是個傻好人。
她回房躺下卻根本睡不着,不禁想:難道這纔是現實版的江湖?無趣、煩悶,令人窒息。
有些夢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永遠都無法逾越。也許她本不該做什麼江湖夢,什麼“手寄七絃桐,目送歸鴻”,現實中豈是她這種小嘍囉可以期許的?
七絃桐!她的琴,那張被李風抱走的琴,不知如今怎樣了。那個曾經教她彈琴的溫柔男子,不知他可知曉她逃跑的消息。
夜很漫長,宋溪躺在牀上,望着牀頂微笑着,心裡說不上甜還是苦,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爲什麼會對一個認識不久的姑娘如此用心?
人生苦短,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把每件事都想清楚。宋溪閉上眼睛,四肢的疲累感蔓延全身,不久便睡着了。想做個美夢,然而,夢裡的江湖和現實一樣殘酷。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