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直咳嗽,宴席吃了一半便要回去休息,徐妃見狀緊忙撤席跟去照顧;臨走之前不忘囑咐一衆年輕人“切莫擔心,繼續吃飯”。
既然龍體欠安,剩下的男女怎敢久聚不散把酒言歡,稍稍吃了兩口飯便匆匆散去。
一時間永寧宮裡只剩朔宸、憬兒、南軒、憧兒和徐秋嬋五個人,“好戲”如今只能自演自看了。
隱隱覺得氣氛有些緊張,憬兒拽了拽朔宸的袖子,低聲道:“咱們也走吧!”原以爲朔宸會責備她無禮,沒想到他卻點點頭,痛快答應。
他突然握緊她的手,衝她溫柔一笑,餘光掃了一眼南軒和徐秋嬋,道:“走吧。”
“誒,大哥好不容易進宮一次,還是住一晚再走吧。”南軒趕忙上前阻攔,心想:好不容易新歡舊愛湊一起,怎麼能輕易放你走呢!
“若只是我和憬兒,住一晚也無妨。”朔宸看了看一旁的憧兒,接着道:“憧兒是我帶進來的,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回去吧;若讓她留宿宮中,又似乎不合規矩。”朔宸明白南軒的心思,自然不想讓他看熱鬧,於是拿憧兒當藉口;他盯着南軒,心想你小子一心想看“戲”總不會說你去送她吧!
“沒關係,我送她回去。”南軒微微一笑,一副得意的樣子,繼續道:“你們駕馬車來的吧?正好借我一用。待會兒我和李風一起送她回去,明天再讓李風進宮來接你們。”
未待朔宸和憬兒反應過來,憧兒迫不及待地應了聲“好”,以致他們無話可說。
南軒露出勝利者的微笑,心想:我可以不看戲,但不能不讓你們演戲。他轉而看向徐秋嬋,客氣地問:“秋嬋,好些年不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有兩天了,今天進宮看望姑媽,不想正好碰上宮中家宴,我本不該來的……”徐秋嬋淡然回到。
“哪有!你最該來!”南軒略笑笑,又看向憬兒,道:“大嫂,還記得上次避雨的屋檐嗎?你不是問我那是誰家的嘛,我跟你說過是徐老將軍家,還說起過秋嬋,想不到這麼快大家就見面了,說來還真是緣分!你說是不是啊,大哥?”
“是呀是呀!沒想到徐姐姐這麼漂亮!”朔宸還未開口,憬兒搶先道,語氣不乏激動。朔宸輕咳一聲,憬兒側眼瞄到他正在瞪她,於是趕忙閉嘴。
“你不是要走嘛,天那麼晚了,還不趕緊走!”朔宸催促着南軒。
“我這就走。”南軒語罷湊近朔宸耳畔,小聲又說:“看樣子秋嬋今晚定要留在宮中,徐妃定不會讓她走的是不是;你們三個可以好好聊聊哦。”
朔宸故作鎮定,轉而囑咐憧兒,道:“你可得好好珍惜,看咱們二皇子對你多上心。好不容易進宮一次,爲了送你,他連住一晚都不肯。”
憧兒羞得低下頭,南軒輕笑着道:“走了,太子妃的姐姐。”
“我叫憧兒。”她真是討厭極了“太子妃的姐姐”這個稱謂,然而南軒並不識趣,抑或故意爲之,他淺笑道:“好,太子妃的姐姐——憧兒姑娘,跟我走吧。”
馬車緩緩行進,李風並不情願給二皇子趕車但又不得不趕,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慢速度以示不滿。
“快點兒!”南軒又一次掀開車簾催促道。李風“好嘞”喊了一聲,表面聽上去答應得痛快,實際上敷衍地快一會兒便又慢下來。
南軒靠在馬車裡,搖搖晃晃,思緒回到舊時候。
他、朔宸還有徐秋嬋,年紀相仿,自小喜歡在一起玩耍;久而久之,徐秋嬋與朔宸暗生情愫。他們本該是珠聯璧合的一對,不想三年前邊關戰緊,曲遙、肅封兩國僵持許久,傷民傷財,損失慘重。後來肅封提議和親,奈何曲遙皇帝子嗣單薄,連個成年的公主都沒有;最後不知是誰提議兩國將領之間聯姻,幾番商議,最終決定將徐秋嬋嫁與肅封武將武長勝以保兩國安寧。如此相安三年,直到今時,武長勝暴病而亡,徐秋嬋沒有生養,便被婆家遣了回來。
“二皇子,您在想什麼?”見南軒想得出神,半天不說話,憧兒終究忍不住,弱弱提問。
“嗯——沒什麼。”南軒回過神來,衝憧兒溫柔一笑。
“二皇子——”
“叫我南軒就好,在我這裡沒那麼多規矩。”昏暗的馬車裡,微微月光透過窗映在他的臉上,甚是好看,憧兒看得出神,低聲道:“憧兒不敢。”
南軒嗤笑,道:“有什麼不敢的?讓你叫你就叫唄,憬兒向來都是喊我名字的。”
“她是太子妃。”雖然憧兒特別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但事實終究是事實,憬兒是太子妃,她是太子妃的姐姐,她們終歸是有很大區別的。
憧兒輕輕嘆了一口氣,又道:“您和憬兒很熟嗎?”
“熟,一家人能不熟嗎?”南軒看向窗外,月色正好,憧兒“哦”了一聲二人又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良久,李風用略帶倦意的聲音道:“秦府到了。”
憧兒和南軒都下了車。
“回去吧,你進去我再走。”南軒打量着秦府的門匾,對憧兒如是說。憧兒一副不捨的樣子,走了兩步又折回來,略帶幾分嬌羞,道:“我還有一件事想問……”
“問吧。”月色下,南軒略打量着憧兒,不得不承認她明眸如洗、眉若遠黛,確實好看,但怎麼看怎麼覺得她和憬兒不像姐妹。
“太子說您想通過憬兒——想——您想——”憧兒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個一二三,南軒仰頭看了看月亮,輕聲道:“想什麼?你能不能快一點說啊?我想快點回家睡覺呢!”
憧兒鼓起勇氣,道:“太子說您想通過憬兒瞭解我,是真的嗎?”
南軒哼笑一聲,甚是自然地道了聲“真的”,心想:真是傻,我認識你嗎?!
“那您瞭解多少了?”憧兒的眼裡既有疑惑又有好奇,還有欣喜與希望。
南軒眯了眯眼睛,顯得有些睏倦,慵懶地說:“改天,改天找你聊。”
“好。我一直都在家。”憧兒笑着說,開心得像花兒一樣。
“嗯,快回去吧。”南軒擺了擺手,憧兒道了聲:“再見!”
目送憧兒進了門,南軒略搖搖頭,嘴角揚起美麗的弧度。
“二皇子快上車吧,我送您回府。”李風催促着南軒,不曾想他卻揚了揚手,道:“你回去吧。”
“回去?回哪兒?現在回去宮門都落鎖了,回不去了。”李風皺着眉頭嘟囔着。
“那你回太子府唄,我想自己走走。”南軒淡然說道。
李風“啊”了一聲,道了句“那好”,總覺得有種被耍弄的感覺。他心想: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伺候你們這些活祖宗,太子、二皇子、太子妃,沾上誰都準沒好事;早說只送憧兒姑娘我就快點趕車了,說不定我還來得及趕回宮中,現在一個人回太子府冷冷清清,真是的……
碎月樓。
楚月聽到敲門聲,開了門,見來者是南軒,不禁驚訝道:“公子?怎麼這個時辰來了?”語罷她往外面探探身,似在觀察是否還有誰與他同行,沒有看到憬兒的身影她便安心了一些。
“你看什麼?就我自己。”南軒邊說邊進了屋。楚月喊來琉霜,吩咐道:“去給公子沏壺茶。”
“不用了”,南軒就桌邊坐了下來,接着道:“我餓了,給我下碗麪,油潑面,小香蔥油潑面。”
楚月微微皺眉,一臉不解,道:“公子,您不是不喜歡吃麪嗎?”
“突然想嚐嚐。”南軒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楚月點點頭,道:“那好,琉霜去跟廚房說一聲,儘快做,做好了你親自端上來。”琉霜應了聲“是”便先去沏了茶送過來,又轉而去了廚房。
楚月斟好茶,遞與南軒,道:“公子,我聽說徐秋嬋回來了。”
“嗯,我知道。”南軒接過茶盅,沒有喝,又放回桌上,他神情有些嚴肅,似在思考什麼。
“您知道了?”
“我見過她了,在宮裡。”南軒敷衍地回答。楚月“哦”了一聲,他接着道:“你知道當年是誰提議讓徐秋嬋遠嫁肅封的嗎?”
楚月搖搖頭,南軒輕哼一聲,輕描淡寫地說:“是我。”
“爲什麼?”楚月試探着問。
南軒手放在桌上,食指輕輕點着桌子,倒吸一口涼氣,又輕輕嘆了出來,半天才道:“不想讓太子和徐家太近。”
當年,爲了拆散朔宸和徐秋嬋,南軒暗地裡下了不少功夫。那時的他沒有能力把徐家拉到自己一邊,又不想看到太子的勢力與徐家的勢力聯合,畢竟他們聯合於他而言極爲不利,甚至是種威脅。
南軒在這件事上做的小動作,朔宸略知一二,因此,他們兄弟倆一直面和心不合。
“那現在徐秋嬋回來了,他們會不會舊情復燃?那太子和徐家……”
“我倒是希望他們舊情復燃。”
“爲什麼?”楚月不解。
“爲什麼?”南軒重複了一遍,心裡也反覆問自己:爲什麼會這樣希望?是因爲憬兒嗎?是希望她從朔宸的身邊離開嗎?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還有,在他與她之間的事上,她真的拿她的姐姐作擋箭牌嗎?真的像朔宸說的那樣嗎?
一方面,南軒巴不得徐秋嬋趕緊趕走憬兒,就好像憬兒離開朔宸就一定會到他的身邊一樣;另一方面,雖然三年來他的勢力增長不少,如今於他而言,太子與徐家聯姻不似從前那般可怕,但是他到底還是有些忌憚,畢竟他們的聯合在朝中會形成傾向太子的導向,這樣想來,他又希望憬兒能夠永遠橫在朔宸與徐秋嬋之間。
“公子,面好了。”琉霜端了面上來,南軒暫停思考煩心事,他深吸一口面香,輕輕一笑,二話沒說吃了起來,憬兒的影像在他的腦海中若隱若現。楚月呆呆地看着他吃麪的樣子,心裡不禁有些難過:他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