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沒有時間觀念的人, 不知道這個手術究竟用了多長時間,我感官上只覺得很久很久,阿生從最初的哀嚎到悲鳴再到後來的□□, 最後都此處無聲勝有聲了。
手術終於結束了, 阿生疼得又暈了過去, 南希白色的手套上沾滿了血污, 那暈染一片的鮮紅, 乍一看觸目驚心,阿生此刻的情況不用看也知道有多麼狼狽,我是最見不得血腥場面的人, 他們都圍了上去,就連一向不對付的八戒也殷勤地上下打點, 只有我不敢回頭看。
南希將手套和口罩脫下隨意地仍在地上, 攀附在地上的綠色莖葉像貪嘴的貓碰上老鼠似的迫不及待, 爭先恐後地朝着染着血污的垃圾奔去。它們大概好久沒有嘗過血的美味了,聞到一點血腥味就抑制不住貪婪的慾望, 爲了滿足慾壑難填的嗜血欲,它們不再紳士地潛伏,而是像一羣沒有理智的瘋子似的,將手套和口罩緊緊地裹住,很快那幾件小布料瞬間被□□的不成樣子, 上面的血跡被吸附的一乾二淨, 而發出了幾簇新鮮的嫩芽, 它們的繁殖能力實在大大地超乎了我們的意料。
南希若有所思地盯着混成一團的植物, “你聽, 它們在叫。”
剛纔視覺上的震撼使我們忽略了聽覺系統的作用,南希這麼一說, 才發現這些植物居然在叫,那嘰嘰喳喳的聲音像擠在一個窩裡的耗子似的,有些吵,有些燥。這種高頻的叫聲不但折磨着我們的耳朵,還影響着大腦的正常運轉,據南希判斷它們是在利用音頻來試探我們,並且試圖干擾我們的意識,也就說它們已經在籌劃着準備向我們發動進攻了,現在的情勢對我們是大大的不利。
“這可怎麼辦呀?”八戒雙手扣拳,急得像熱鍋的螞蟻似的胡亂轉。
南希想了想,最後深吸一口氣,“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我問道。
我們大傢伙圍着阿生的病榻簡單地開了一個小會,會議主要內容就是闡述解決眼前危機的方案。我們幾個老爺們基本都是聽衆,作爲這裡唯一女性兼發言人的南希向我們闡明她的想法,一番長篇大論後,剛纔還喜出望外的大家瞬時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南希的辦法其實就是圍魏救趙兼苦肉計,順便暗度陳倉。
由我們當中的一個人割開身上的皮肉,將高壇上的綠色植物吸引到一處,其他人再利用老辦法,懷抱着冰塊逃離地遊的包圍圈。這辦法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我們除了冒險嘗試真的就別無他法了,可問題是那個做引子的人就會永遠地被留在高壇之上,再也下不去了。
也就是說我們當中必須有一個人肯站出來做這個偉大的犧牲者,這個計劃成功了,他的犧牲就是有價值的,若是失敗了,他的犧牲就是無畏的,可是不管是哪種,必須的死亡還是令人望而卻步的。
一時間,場面寂靜得有些尷尬,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命運的考驗。作爲南希忠實的擁護者,阿達和阿萊似乎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們沉思不是害怕和擔心,是思慮如何使計劃變得更加周密完善。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下,阿達依舊面不改色,“南希小姐竟然想到了這個計劃,對這個做誘餌的人心裡也一定有了譜兒,不管怎樣,我都支持你的決定,現在必須當機立斷,再拖下去,時間一長,一旦這些植物摸清了我們的根系,事情就難辦了。”
我和八戒都不約而同慚愧地低下了頭,大家都在努力想辦法逃出生天,只有我們倆在這唧唧歪歪地算計個人生死,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思慮,南希這夥人會不會人多勢衆,從我們幾個人裡面隨便拔一個倒黴鬼充冤大頭。爲了表示我的悔恨之意,我鼓起勇氣,斬釘截鐵地問:“南希,你就說出你心中的人選吧!”
八戒見我如此也頗受鼓舞,一副江湖人士豪氣蓋天的模樣,“在選出這個人之間,容我胖子說上幾句,不管這個是誰,其他人若有幸逃出生天,必須善待這人的家人,沒娶老婆的跟說門陰親,要把他父母當成自己親爹親媽一樣,把他老婆孩子當成自己的……”
“打住打住。”阿萊打斷了八戒的話,不贊同地說:“爹媽當成親的就夠了,人家老婆可不能當成自己的,那是對死者的大不敬。”
南希眼看着這兩人又要掐起來了,輕皺着眉頭,將他們的爭論就此打住,“行了,你們倆都消停一會兒吧,這個人選我做不了決定,我沒有權利決策誰該死誰該活着,還是讓老天爺決定吧!”
“什麼意思?”我糊塗了。
南希從兜裡拿出一把紙條,說:“咱們抓鬮,這裡面只有一張紙條上寫着字‘死’,誰抓着了這個,誰就認命吧,這麼做對大家最公平了,你們覺得怎麼樣?”
我們都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一來,被選中的那個人不會埋怨任何人,要怪只怪天要亡他。二來,這是最快捷最讓大家心服口服的辦法,要不一來二去的,沒能選出合適的人選,大傢伙不是成了綠色植物的繁殖基地,就是地遊的盤中餐。
這個主意得到了全體人員的認同,南希將紙條揉成團放在地上示意大家取。看着地上靜躺着的八個紙團,忽然覺得可笑,我們的生死居然單憑一張紙條就決定了,命比紙賤啊。
圍棋講究個執黑,先下子的總是站一些優勢的,抓鬮也一樣,先抓的生的機率要比之後的大一些。但眼前的形勢,誰還有心思計算這些,雖然面對生死大家顯得大義凜然,可是抓鬮時顫抖的手還是泄露了他們的真實情緒,原來所有人都怕,這時候才真的意識到死亡的恐懼。
我手握着抓來的紙鬮,心裡暗自祈禱,不是單純的怕自己死,更怕有人死,儘管事到如今死亡是必然的,但我還是無法接受。這個時候我的大腦還在高速運轉着,企圖能找到一個不用死亡的主意,可事實證明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哆裡哆嗦地打開紙鬮,眼睛閉了閉再睜開,那一片空白似陽光一番直射到心坎上,此刻的心情就好比一個被押到刑場上的死囚,在準備行刑時突然一道赦免的聖旨從天而降,然後立刻釋放。
握着那張白紙條我有些激動,或許在場的人都是這個心思吧。八戒和小叔抓的都是白紙條,我這心上的大石頭像被挪開了一個角似的,輕鬆了不少,之後是常迎春、阿達和阿萊,最後只剩下南希和阿生了。南希讓阿生先來,阿生也沒有推辭,隨便選了一個握在手裡,虛弱地說:“南希小姐,你先打開吧,我渾身哪裡都疼,實在沒力氣了。”他說着沒力氣,緊握着的拳頭似乎在消耗他身上最後的一絲氣力。
南希擡頭望着阿生,眼神複雜,最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打開了紙鬮,是空白條。阿生突然笑了,說:“我的紙鬮就不用浪費力氣打開了,這樣也好,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就算逃出去了,往後也會連累大家。南希小姐,阿生跟你也有五六年的光景了,一直也沒爲你做過什麼,還常常拖累您,這次阿生終於可以爲小姐做一件漂亮的事了,阿生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阿生這話着實令人感動,就連粗枝大葉的吧八戒也爲之動容,“這小子關鍵的時候還真是一條漢子,有胖爺想當年的氣概。”
南希握着阿生的手,說:“假若這次我能出去,一定會好好地安頓你的家人,你放心的去吧,我們大家會永遠記住你的。”
我詫異地看向南希,原以爲她會說一些捨不得之類的感性話,沒想到都這個時候她還能理智地安排阿生的後事。阿生似乎對這樣的結局很是滿意,氣虛微弱地勾着嘴角笑了笑,“那阿生就在此謝謝你們了。”
阿生註定是我的生命中短暫的過客,但他最後疲憊的笑將會永遠地刻在我的內心深處,我永遠都會記住曾經有一個人很怕死,但在最後他爲了大家的生命毅然決然地放棄了自己生存的希望,所以說一個人的偉大並不是他有多成功,而是他能爲了大局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這原本是電影裡俗套的情節,看多了,已經麻木了,然而當它真實地發生在身邊時才覺得這種偉大不是沒有,只是太少了,也正因爲少有才會覺得異常的珍貴。
阿生朝我們擺了擺手,說:“你們趕緊準備吧,趁我還有點力氣,你們看那些植物已經上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直都沉浸在生死離別的悲傷中,都沒有注意到那些植物正在朝着我們的方向蔓延着,它們的動作很快,四面八方一起進攻,想將我們包抄在這高壇之上,徹底地將我們一網打盡。
南希當機立斷,從行李裡找出冰塊和一桶汽油,將冰塊分給大家,她手提着汽油看着阿生說:“你的屍體我們沒法帶走了,但也不能讓這些植物糟蹋了,死後就火葬吧,雖然骨灰灑在這麼鬼地方,但總比面目全非好,你說呢?”
阿生點了點頭,說:“就按你說的來吧,我阿生死後還能舉行這麼大的一場火葬也算是不枉此生了,總比仍在荒山野地被野狗野狼啃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