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教授,身份在那擺着,不是出於獻身專研國學,怎麼能編纂出這麼厚一本對照詞典,心裡肅然起敬。姜教授在字典上不停地翻看查找,一個字一個字的寫着。我沒有再彎腰去看,只等教授她最後對照出的結果。
牆上足球形的鐘表滴滴答答,是辦公室裡唯一的聲音。過了很長時間,姜教授將筆記本遞給我。緩緩說道:“還有幾個字對不出來,可能是每個人書寫風格不同的原因,大體還能讀通”。
我接過小本子,上面左頁寫着:臣遵旨前往滇州府,平西王於微臣開出路引,臣查閱十二郡縣文牘庫,只在懷候一縣查閱得知,前明宣德八年由福州五虎門船廠運往滇州順龍鎖一具,重達五千八百石,其餘無....臣隻身一人出發。
右邊頁上說的是:
西南百越陳氏向前明索要國名已近百年,自皇考入關以來,南明治下翰海前都司五萬潔裙族人,數年之前不明去向。今有南越鄭氏遣使來朝,稱不知。近日西南五處衛所來報,衛區山間流民多有丟失,踱二事之間似有關聯。持朕手諭,前往虎侖山口,點千總以上鷹騎校十五名,即刻前往翰海前都司查明,朕心甚切,望萬無一失。
其中鷹騎校三個字,是姜教授憑經驗理解出來的。老滿文不同於新篆書滿文,有些詞彙接近漢文,理解翻譯出來很容易。如果按照原文翻譯,有些詞彙很難理解,好在姜教授收集整理的資料足夠用,能夠按照文中意思解讀出來。
而且這裡提到的南越鄭氏,是不是同清前期處在同一時代的割據王朝不一定。姜教授對外國曆史年限有一定了解,但是系統的與中國史對照,時間年代還定不太準。
“只能譯出這麼多,其餘的叫季秋去找陳教授”姜教授說道:“從字面上理解,這個清朝皇帝想要找人,但這其中肯定不是找人那麼簡單,不然不會使用密旨的方式發令”。
“可能和索要國名有關”我說道:“越南是嘉慶皇帝在承德避暑山莊頒旨賜予的國名,這肯定是嘉慶帝之前的密旨。我們可以想到,賜予國名之後的事情肯定是兩國勘界,如何界定是屬於自己的國土,這裡就要有涉及到人的因素”。
而且,平西王出現的時代,只能是康熙一朝。
只能這麼說,時常掛嘴邊的論盜墓,初中文化我就夠用。現在想來也是強詞奪理,論盜墓,初中文化真不夠用。不是五年軍旅如飢似渴的讀書,現在看那些字跡想不到什麼問題。姜教授報以讚許的目光,這個問題她真沒想到。前明就開始索要國名,直到清嘉慶皇帝賜予,小三百年的拖延,足可以看出,看似簡單的國名問題,沒那麼容易辦到。
用今天的話說,你給我稱呼定名,也是另一種承認其主權。
出自內府權臣之手,清前期的幾個皇帝,手中的權利結構就可見一斑。如果我的理解正確,清朝前幾個皇帝的仁孝智勇完全可以體現,‘非仁孝不可繼大統’,幾百年無一暴君是有來由的。
連聲道謝,和季秋辭別姜教授,臨走之前姜教授細細的打量我一眼。深深行禮之後,和季秋匆匆走出了教學樓。
季秋對我說宣德是朱瞻基的年號,五虎門船廠在歷史上很有名,永樂大航海時代製造了當時很多先進的船隻。關鍵是順龍鎖,是船臺造好大船之後,舉行儀式將大船放進水裡的主要設施。古代大船由官家造辦,這是有原因的,因爲民間沒有製造那麼粗大鐵鏈的技藝,主要是財力。各個朝代都是以石爲單位,但斤和斛都不一致,明代的五千八百石相當於現代的幾十噸。
“那麼重的順龍鎖堆在一起比坦克還要大啊,你是當兵的,你應該知道那麼重的一堆鐵有多大吧!”季秋道。
“恩”我心不在焉的說道:“我看到那條鎖鏈了”。
“什麼,你真看到那麼大的鐵鏈了?”。
對季秋的大驚小怪不以爲然。李立明說的果然沒錯,沒有官家支持的,民間是不可能做得出來。丁曉東的桴棘玄影破壁之時,岩石上方的道道深溝,那時候戰況緊張,沒有詳加分析。直到逃跑時空地前的厚厚木灰,讓李立明當場就想到了,那麼大的地下空間,並非出於先民穴地而居,而是提斯特喜馬拉雅地貌變遷的結果。
珠螺汲的高山背面,就是一層層清晰的岩層。而且李立明的破電腦上,大家也看到過那個形如鍋蓋的山體上方,由北向南傾斜。定是地貌變動,被壓在岩層下的一片山谷。岩層分離的那個時期應該在明朝之前。木灰就是證據,只有地下生活才需要那麼多木料。
元朝統治98年,那裡又是西南地區,在那發生的事情不會記錄在統治歐亞大陸三分之二土地的龐大帝國資料上。而元之前的南宋,那裡也不在她的治下,蒙元進攻南宋的路線,首先經過滅亡的國家是大理,這些也是部隊的書籍上的東西。
不是史書有斷代,而是小王朝沒有史書。現在想來,國小勢弱什麼事都不行,南宋也好,元朝也好,一場災害,死個幾萬人都沒人知道。那這個故事就順理成章了,災難發生,先民生活的山谷被壓在地下,而且那是個強大的部落,靠閹割男性來兼併小的部落族羣。
同時又是處在三不管的地帶,史書上有記錄,明朝統一初期,對這裡的人有過大的征伐,隨後對人口進行遷徙調配。某個大人物將一個被閹割的小男孩送給另一個大人物,多年之後這個被閹割的小男孩戰功赫赫,然而他不喜歡當太監,卻喜歡開大船。
現在沒心思和季秋說話,當走到大街上的時候才發現季秋領我在一棟大樓前兜了一圈,我問他什麼意思,幹嘛兜圈子?
季秋故作神秘的一笑,走到我前面搖擺着腰肢,說實話季秋的身材扭起腰來,真的很好看。心中不免酸楚,冰清玉潔的我,早晚毀在她手裡,目前形勢岌岌可危。
心,有一點晃動。
走出好遠季秋才告訴我,兜圈子的大樓是學校的實驗教學樓,教授想看我一眼。我心裡不停狐疑,東家爲什麼要看我一眼。
季秋解釋說,你們現在跟蘇文的人在一起,也是迫不得已,教授還是很關心你們的安危的,你們都好好的他才能放心。
四目相對,東家的話裡,迫不得已四個字聽起來很有深意。這話應該是我這次來到北大之後,東家特意讓季秋選擇這個時間說給我的,細細回味,都好好的他才放心,多少帶有一點逐客令的意味。我剛到時,季秋就說過東家的話,‘風還沒過呢!’,沒錯,是趕我走。
迫不得已。
這個迫不得已,當初我和張春來的判斷,把我們扔出來,就是簡單的甩鍋。現在理解起來,摻雜一些李博生的因素,似乎還有別的意味。
想破腦袋也理不清頭緒。
那就還是甩鍋。
“去上課吧!”我道:“我在附近溜達,等你”。語氣無比溫柔,希望她能體會到。
‘保護好自己’,‘風還沒過呢’,‘迫不得已’。
仔細想來,東家似乎有想說的話,但是初來乍到的我,對東家不瞭解。這幾句話按照出現的時間連貫起來,微微一點關心,似乎更多的是東家想表達自己有難處,總覺得話裡有話。以往就討厭這些勾心鬥角,不然不會離開東北。現在投身蘇老鬼,可蘇老鬼面都不露,張春來問我要不要去!這傢伙有話不言明,又是什麼意思!
我能做什麼呢?
跟李立明他們在一起,這沒什麼問題,關鍵是和丁曉東的關係,不好處理。他也迫切想知道密旨上的東西,仔細體會,那些東西又沒有多少內容可做文章。但我的想法一旦產生,就要一條道走到黑。既然想到了牽着丁曉東,那咱就必須牽着他走到黑。
坐在大興線路邊樹蔭下,撥通了丁曉東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丁曉東聽我說完密旨上的內容,大嘆失望!和皿蟲之術毫無關係,他也體會出一點,皇帝密旨上,軍機大事是永遠的主題,皇帝的密旨,怎麼可能和那些邪門的東西扯上關係。
“你啥也不是”直接一句訓斥。
語氣毫不客氣,丁曉東你連我這個初中生都不如。明永樂一朝只有22年,對靖難之役你一無所知,入主南京之後,朱棣對洪武老臣大多留用,除了那幾個挑刺的方孝孺之流。洪熙皇帝朱高熾在位只有十個月,然後就是宣德朝,朱瞻基在位十年。
也就是說,強盛的明朝初年,各路大神都還在世。
“哪有什麼大神啊!”丁曉東嘰嘰歪歪,明顯的不服。
“閉嘴”幾乎是大喝的聲音,旁邊經過的路人目光也被吸引過來:“兩條石鯉魚,對你的提示夠多了”。
立刻掛斷電話,如果這些還不能讓你知道問題所在,收拾收拾改行吧!盜墓不適合你。密旨和回旨,解讀出來的前後內容有差異,皇帝讓你去查人員動向,你個幹活的查什麼五虎門船廠的順龍鎖!
問題不就出在這嗎?
那個遵旨的臣,必然是在查不明去向的前明五萬潔裙人,翻遍了丁冊,也只找到前明宣德八年,無虎門船廠運來一條順龍鎖,重五千八百石。只有來路,沒有去向,那可是官家耗銀子做出來的東西,去向卻不明。
蹊蹺不就在這裡嗎?
你丁曉東如果這點東西想不清楚,還在我這裡嘰嘰歪歪,影響我棲身蘇老鬼的門下。
那就怪不得我了!
有機會。
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