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鉛子袋,所有人幾乎同一個姿勢,就像小時候放鞭炮一般,腦袋躲得遠遠的。鉛子袋蓋子弧度不大,橫扣卻很結實,蓋子上編制的皮繩綁着形如牙塊般的骨片,橫插在鉛子袋的開口中。硬皮連接似有彈力,釦子打開蓋子立刻彈開。如此設計,使用時主人手指一抹即開,方便快捷。內裡果然是金屬,而且使用時間很長,很多地方被磨得發亮。
由此,古代鉛子的製作技術也能窺見一二,雖不見實物,可以想象每個鉛子必須是表面光滑形制統一,切割打磨不能做到。滾燙的鉛水必須迅速冷卻,所以,必須將鉛滴入冷水。這種很傳統的工藝據說時至今日民間還有,只是今日匠人做出的東西不比先人。
單看內壁,可想而知這東西經年累月使用,早已鍍上一層薄薄的鉛層,使其光滑發亮很難鏽蝕。蓋子彈開的一瞬,也讓我們明瞭,如此外形的蓋子,即使長長的皮帶跨在肩上,打開之後也不妨礙手取鉛子。
幾人的目光隨即落在鉛子袋內,爲數不多幾件小東西上。
“兩眼水晶,不只.....恩。不對,水晶是五品官才能帶的,和鳳眼水晶一樣,兩眼分明是正五品,雙眼花翎,這人有來頭啊”李立明語無倫次,想表達的東西一時找不到重點。清朝管帽稱爲頂戴花翎。頂戴是帽子,由烏紗製成,帽子上正中佩戴頂珠,頂珠的材質多爲寶石。
按照清朝的規定,一品官爲紅寶石,二品珊瑚,三品藍透,四品青金石,五品纔是水晶,六品用硨磲,七品爲素金,八品用陰文縷花金,九品則是陽文鏤花金。中間滾落出來一點,水晶珠子連着工型金座分外顯眼,一小段細金線拴着漂亮的孔雀尾,居然是雙眼花翎。
心中不免暗暗驚詫!雙眼雀翎可不是單單體現品級,更多的是貴族身份或者軍功!
小心拿在手中,李立明舉到大家面前。水晶珠子中間打孔,金座上伸出一段在中間穿過,上端形成壓花牢牢固定,小巧精緻的碎花瓣,與底座邊緣紋飾完美符合。工型底座鑲在帽子中間,體現了清人的審美。年深日久,保存在盒子裡仍然亮閃閃的,鉛子袋的蓋子合上之後密不透氣的特性顯現出來。
丁曉東說道:“怎麼可能跑到這裡?”。
李立明的手繼續在鉛子袋裡拿出幾件小東西,有一小段不知何物的細棒,外邊包裹不明物質,類似於今天的硬紙,拿起來就斷了。在手中仔細端詳,也看不出這是什麼。在鉛子袋內一角,一枚扳指讓大家眼前一亮。
潔白無瑕似透非透的白玉打磨異常光滑,不看紋飾,這玉質顯然是少見的冰種。陰刻紋線將扳指四周分成三個方格,每個方格里都有刻獸,麒麟、蚣腹、蟠螭。外表光潔泛光,即使是長期佩戴,也可見其在主人手中愛惜無比,外表不見一絲損傷。方格內的瑞獸都帶着騰起身軀的架勢,十分靈動,身上每處細節都分毫不差的展現,雕工的技藝高超非凡,即使現在摘下手套去觸摸,也只能微微感到雕刻線條。
在扳指的一端,只有幾毫米寬的金箍整齊鑲嵌一圈,金玉組合,讓這枚白玉扳指分外美觀。幾個人口水都快流出來,貨真價實不是凡品。幾年前聽說過,上海豫園拍賣過一枚和這個差不多的扳指,起價兩百多萬,那是從海外帶回來的。
“陰刻琢治,想必也是來自那個地方!”張春來信誓旦旦,雕琢如此精細,匠人的技藝在其次,首先是選料和紋刻瑞獸,肯定是清宮造辦處的東西,皇家給與有功之人的封賞。與他之前說的棲綠海象牙扳指,同出一處。清宮造辦處,在整個清朝當中,受皇帝指派,對於滿蒙貴族的封賞,往往不止出於軍功,就連選送進宮的女眷得寵,都是對家族宗親大加賞賜。就連早期的吳尚耿藩王世家,都恩賞有加。
“拿着,就算你之前的損失今天又回來了”李立明說話間將扳指拋給張春來,張春來接住就收起,眉宇間不無感激。
鉛子袋裡深處一團碎片,此時在看應是一塊布,包裹扳指和頂戴花翎的東西,失去原有的顏色碎裂成一塊塊細小的殘渣。還有一個東西,粗細和鉛子袋的底部差不多,牢牢卡在裡面。李立明小心翼翼摳出來,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釘在上面。
那是一個皮套筒,開口處由兩根細細的皮繩纏繞,在皮套筒的筒身上,一個紅圈裡的‘內’字,讓所有人精神爲之一振。
‘內’字皮筒,我之前的判斷就推翻,出自大內的東西,此人就是清廷官倒無疑,這個‘內’字,指的應該是內府。
“邵軍快,給我拿相機”情急之下嗓音都變了腔調。邵軍手忙腳亂在我的揹包裡摸索,把我挒倒在地。張春來和丁曉東,也被我的樣子嚇一跳,嘴裡不停抱怨,一驚一乍的。
數碼相機用塑料包得嚴嚴實實,手指刨開的動作幾乎在顫抖中完成。按鈕調到連拍,管它閃光時間,所有人燈光下,還怕亮度不夠。皮筒內棱角分明,裡面定是木質筒盒。說起木質筒盒,爲了長期使用不會開裂,所用木料必須經過蒸煮、油浸、烘乾等等複雜的工藝,木料質地活結死結都要儘可能避開,而且木質部裡要含有油脂纔好。
準備就緒,李立明輕輕打開皮筒,扎口鬆開皮質外套就撕裂兩道口子,皮子早已失去柔韌,變得乾燥易碎。皮筒裂開,強光下內裡果然是木筒,蠟黃的顏色,紋理暗淡不清,但是油光卻似有似無的從木質中透出來,所見之處,沒有一點樹結。
“交趾黃檀”張春來略帶吃驚的語氣說道:“這是名貴的木料,質地堅硬油脂豐富耐腐蝕,往往用在較大的金器玉器底座上”。
“你認得這個東西?”丁曉東的死人眼,冰冷目光朝向我。這傢伙一直在死盯我的表現,此時的激動之餘,不得不分心考慮一下他,怎麼控制和他的關係纔好!這是個問號!
“沒打開就認識,你當我是神人吶!”我帶着白眼輕聲說:“剛纔我跟你說過,有些東西只是聽說過而已,真章見到,也只能靠直覺來判斷,這個內字的確認得,光是看到個木頭筒子就知道里面是什麼,我這是肉眼,不是透視眼”。
李立明拿着木筒,兩個人的對話也讓他一時無所適從,雖然沒有火藥味,但口氣卻讓大家都明白,我倆都是壓着脾氣說話。迫不得已轉過頭來繼續圓話,這個‘內’字,我們最簡單可以理解成它出自哪裡,然而一個字的意義,在清代可是不同於其它字,第一層意思這是密件,只能出現在可以出現的人手中,內容毫無疑問,必然是軍機要事,如果拿了密件人身份不對,按照清律,對此人說殺就殺沒二話。第二層意思則是重視,如此保存,必然是十分重要的東西,內府文書往往出自誰的本意,不用多說了吧!
李立明覺得我的解釋合乎邏輯,在他們聽來隨理成章,可在我這不是這樣想。紅圈和內字,上面的壓痕十分清楚,內府發出的物件,每個都有編號,雖然不是數字或者密文體現出來,但是東西從內府發出去,一定有存根記錄。一旦內容出自皇帝之手,那麼密件的持有人必須完全照辦執行,否則就是殺頭的罪過。
雖然只看到一小塊黃澄澄的木質部,可以想象,木筒上一定有‘大清某某年製’的字樣,那個製,是現代不常用的字體。
皮套被李立明剝掉,心中的激動控制不住,筒身果然有字,我的手也在顫抖。大清康熙年製,毫無疑問,如此名貴的木料,只有那盛世纔可以廣泛使用。幾乎在他掰開蓋子的同時,我就按下快門,任由閃光爆發,也不想錯失一點細節。
小心翼翼倒出來,一卷極像紙殼般堅固的東西掉出來,上面若隱若現的麟紋,我的身子緩緩擡起,就在紙卷展開的瞬間,將鏡頭對準下方李立明手中。‘沒錯,太爺留下的故事裡,大隊人馬殺進黃花山值房,被宗室當值燒掉的東西,恐怕與眼前這卷奇怪的紙相同’。
‘咔咔’。
紙張硬脆,隨着緩緩展開,聲音很像X光片。隱隱几團紅雲圖案剛剛看清,上下兩邊就斷開好幾處口子,好在快門還在不停響動,上面密密麻麻的蝌蚪文,讓我興奮不已。東陵石碑上的滿文不是這樣,絲毫不講究工整對稱,雖然不認識,但是心裡清楚,書寫方法是由上至下從右向左,一些折角很明顯的筆畫,說明這種文字和滿文不同,書寫時每幾個字符當中要頓筆多次。
完全展開,上下撕開的口子立刻相接,紙卷在李立明手中斷成兩段,在李立明的雙手收起,同時碎裂開來。落在地上的大塊也被摔碎,帶着登山手套再也無法撿起來,因爲那碎紙片和菸灰一樣,在地上輕輕一碰,紛紛開片碎成更加細小的斑塊。
相傳,清宮內書房有一種皇帝專用的紙張,由羊絨棉花加入木纖維製成,塗滿氈油擊打延展的十分平整,拿在手中質感和今天的新錢類似。僅供皇帝使用,往往被皇帝拿來製成‘手札’,上面記載着皇帝授意的密旨,經內府發出,使用專用的載體,估計是和交趾黃檀差不多作用的容器。人們常常稱其爲‘內府手札’,裡面寫的東西外人休想窺探,那可是皇帝的密令。
由於製作方法特殊,此種紙張常人無法得到,使用氈油讓其十分易燃,所以纔有木筒妥善保護。不能根據木筒上的字樣,就確定此張內府手札出自康熙時代,這木筒是宮產,宮中的財產,在一定年限之內定製,留作一個時期使用,不能是發出一張手札就定製一個木筒,那白花花的銀子花費就大了。
“康熙年製”李立明重新撿起木筒,眼神中也帶着一絲遺憾,緩緩地說道:“在位六十一年,用一羣會摔跤的小孩子剷除鰲少保,有些事我們還真不能憑印象中的事實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