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艱危咸陽_五 慨其嘆矣 遇人之艱難

五 慨其嘆矣 遇人之艱難

蒼莽的河西高原上,一支馬隊飛馳向北,又一次越過了九原,沿着陰山草原向東面的燕國兼程疾進。馬隊前列一面黑旗大書“秦王特使白”五個大字,旗下一輛虛空的青銅軺車,車旁一員黑色斗篷的年輕大將,正是白起。

一月之前,白起率領五萬大軍兼程北上離石要塞,準備抵抗趙國的突然襲擊。白起對各國戰事與領兵將領歷來留心,聽說趙國是廉頗統兵,直感趙國可能未必全力攻秦,而是要試探一番,絕不會貿然行事。白起這種直感的根由在於兩個事實:其一是趙國的趙雍剛剛即位三年,正在籌劃一場雄心勃勃的變法,此時輕易不會冒險尋釁;其二是兩個月前三晉聯軍在宜陽新敗,趙國對秦軍戰力依舊心懷忌憚。以此推測,很可能是趙國因無法斷定秦國內政局勢,而對嬴壯虛應故事,派出廉頗爲將,更有着另一種意味。

廉頗者,趙國馬邑人也。少年從戎,膽氣豪壯,每戰必鼓勇衝鋒,憑着血戰之功從卒長一步步地做到了將軍。趙肅侯二十年時,廉頗已經是最年輕的趙軍大將,成爲趙國專門對付匈奴、東胡、林胡的北軍的頗具威名的大將。此人多在陰山草原與匈奴騎兵周旋,打仗勇猛頑強。一次帶領兩千騎兵護送趙國馬羣南下,不想卻被草原深處倏忽殺來搶掠馬羣的萬餘騎兵包圍。部將皆有懼色,紛紛建言棄馬南逃。年輕的廉頗厲聲高呼:“軍馬爲國本!棄馬逃命,何異叛國?誰敢言走,立斬軍前!”將士聞聲肅然,同聲齊吼:“願隨將軍死戰報國!”廉頗立即下令將馬羣趕到最近的山頭後面,而後派出飛騎南下搬取救兵,接着以這座月牙形的山包作爲依託,將兩千精騎分做四隊:一隊正面在山口迎敵,兩隊從左右兩翼出擊,一隊在山坡高處相機策應薄弱處。當匈奴騎兵烏雲沉雷般隆隆捲來的時候,廉頗振臂高呼:“猛士報國——殺——”散發袒臂身先士卒,親自率領五百騎士從正面殺出。

匈奴戰法簡單,剛剛衝進山坳,見三面紅色騎兵如漫天紅雲般掩殺而來,當即驚慌後撤。廉頗立即回軍。片刻之後,匈奴大將見趙軍沉寂,又派出兩千騎兵試探進攻,又被廉頗的三面包抄加壓頂一擊斬殺大半。匈奴大將雖然驚駭,卻也看清了趙軍虛實,休整片刻,立即派出五千騎做第二波猛攻。廉頗如法炮製,又斬殺匈奴騎士千餘人。此時天色已晚,雙方遙遙對峙紮營。廉頗親自站在山頭,一直瞭望到夜半,聽得隨風飄來的匈奴大營的狂呼痛飲聲,廉頗斷然下令三百騎士圈趕馬羣悄悄遠撤,其餘騎士夜襲匈奴。廉頗一馬當先,千餘騎士分做三面殺出,猛烈攻入敵營。匈奴不明真相,大是驚慌,丟下兩千多具屍體逃遁而去。

經此一戰,年輕廉頗的勇氣聞名天下,被呼爲“冠軍勇將”。

如此一個年輕勇將,做了前軍大將後卻驚人的持重謹慎,從不貿然作戰。趙肅侯死後,趙雍即位,擢升廉頗爲前將軍。這前將軍不是前軍主將,而是整個趙國的前敵大將。趙國當時還沒有大將軍,經常是國君親自統兵。廉頗這個前將軍實則便是號令戰陣的主將,成了事實上的掌軍大將。令天下刮目相看的是,廉頗初掌高位,用兵持重,每戰必先堅守,待敵鬆懈而後猛攻,很少出過差錯。如此一來,廉頗又有了一個稱號——善守廉頗。如此一個行伍出身的年輕名將,他能貿然偷襲秦國?

白起想得透徹,也做得紮實。大軍一路北上,大張旗鼓,盡顯軍威,同時派出大批斥候化裝成平民到趙國晉陽散佈秦國大軍北上的消息。在離石要塞紮營後,秦軍更在大河兩岸大張旌旗,號稱“鐵騎十萬抗趙軍”,日每大肆操演,喊殺震天,明知有趙國斥候探營也毫不介意。同時,白起將三萬鐵騎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秘密開到離石要塞東北的大峽谷中埋伏起來。這裡是趙軍從晉陽攻秦的必經之路,若趙軍當真襲擊,白起便要在這裡痛下殺手。

終於,旬日之後,探馬來報:趙國軍馬從晉陽回撤,進駐趙國腹地——邯鄲東北的漳水河谷。一場秦國很不願意開打的大戰,便這樣消弭於無形了。

就在白起準備回軍藍田時,咸陽的快馬特使來到,帶來了全副出使儀仗與國書,也帶來了甘茂魏冄合署的密件,要白起做“迎後特使”,到燕國迎接羋王妃回咸陽。那封短短的密件,白起幾乎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咸陽大事底定,謀逆全數伏法,新君已入王城,正在發喪國葬。將軍熟悉燕國,可以特使之身北上,迎接羋太后作速回秦。”白起自然立即掂量到了“太后”兩字的分量。新君母子患難與共,新君又正在少年之期,尚未加冠,國中權臣林立,用春秋老話說,這正是“主少國疑”的微妙時期。當此之時,一個素有根基且久經滄桑的太后可是非同一般。也就是說,正因爲事關重大,與迎接新君一般要緊,咸陽諸方纔讓白起這個目下不可或缺的大將做了特使。

半個月後,白起的特使馬隊終於到了燕山腳下,薊城箭樓遙遙在望了。

按邦交禮儀,特使只能帶十名護衛進入國都,一千鐵騎不能入城。白起下令鐵騎在城外三十里紮營,自己帶領兩個文吏與十名鐵鷹銳士並全副儀仗,換乘青銅軺車,轔轔進了薊城。

進得薊城,白起徑直來到亞卿府拜見樂毅。燕國在子之之亂後,戒懼大權旁落,燕昭王索性不再設置丞相,而以上卿、亞卿分署政務。而此時上卿只是虛位,只有樂毅這個亞卿是實權軍政大臣,中大夫劇辛輔助。所以這亞卿府實際上是燕國政務中樞,凡有特使,必先在亞卿府勘驗國書印鑑並溝通出使使命,而後由亞卿府根據特使職爵高低與使命重要程度,安置驛館的待客等級,再稟報國君確定是否會見特使。這一切,在中原戰國,都是由丞相府的一個專門官署完成的,秦國、趙國叫行人署,魏國叫典客署,齊國叫諸侯主客,楚國則叫謁者。燕國初復,亞卿府屬吏很少,與各國來往也很少,沒有專司外事的官署,一切都得晉見樂毅才能完成。

亞卿府是一座簡樸的三進庭院,門前車馬場也只有兩三排拴馬樁,而沒有專門停車的空場。白起高車駿馬而來,在連牛車都很少的薊城如鶴立雞羣一般。白起素來厭惡浮華,更不擅排場,一箭之外早早下馬,徒步走到了亞卿府門,對着門吏肅然拱手道:“秦國新君特使白起,請見亞卿。”

門吏已經早早看見了這一隊煊赫車馬與特使大旗,心想強秦特使必倨傲無禮,整整衣衫對門廊四名甲士高聲咳嗽示意,要精神抖擻地給秦國特使一個軟釘子碰。正在此時,卻見白起徒步走來,門吏正在暗自驚訝,不防這位高冠斗篷的特使竟拱手禮讓,門吏頓時覺得大是風光,連忙深深一躬道:“特使稍待,小吏即刻稟報亞卿。”一溜碎步消失在影壁後面。

片刻之間,門內一陣笑聲,樂毅親自迎了出來,在廊下遙遙拱手道:“白起將軍,別來無恙乎?”身後卻是一個大袖飄飄的紅衣中年人。

“末將白起,參見亞卿。”白起沒想到樂毅親自出迎,肅然躬身一個大禮。

樂毅已經大笑着走了過來,拉住白起的手道:“將軍做特使,當真難爲也。”說着一指身後的紅衣人笑道,“這位是稷下名士、中大夫劇辛,認認了。”

紅衣人一直在專注地端詳白起,目光炯炯發亮,渾然無覺。白起久在軍旅不擅應酬,被他看得有些發窘,連忙拱手一禮道:“末將白起,見過中大夫。”

劇辛恍然醒悟,哈哈大笑道:“將軍異相也,劇辛失禮,幸勿見怪。”

樂毅笑道:“劇辛曾師從相學名家唐舉,對將軍定有評點。走,府中說話。”

隨着樂毅過了影壁,白起略一打量,見這個燕國權臣的三進府邸竟是一眼望穿:中間一片竹林庭院,正北一座六開間的國事堂,東邊一排青磚瓦房是屬吏官署,西邊一排是護衛僕役的住房;國事堂後空空蕩蕩,顯然是一片後園了。院中除了那片翠綠的竹林,一切都是灰濛濛的。樂毅見白起似有驚訝之色,悠然笑道:“樂毅也愛廣廈高車,惜乎薊城毀於戰火,將相皆是牛車蓬蓽,將軍見笑了。”白起肅然拱手道:“時窮志節顯,亞卿居高位而節用,白起景仰之至,豈敢心存輕薄?”白起不擅笑談周旋,一番莊重竟使豁達豪爽的樂毅哈哈大笑起來:“些許細節,竟得將軍如此獎掖,樂毅誠惶誠恐也。”說是誠惶誠恐,臉上卻寫滿了何足道哉,說話間樂毅拉着白起進了國事堂旁邊的一間大廳。

“上酒!”尚未落座,樂毅一聲吩咐。

白起一拱手道:“國事重地,不當飲酒,何敢叨擾亞卿?”

樂毅笑道:“別個來,樂毅也不想飲。將軍前來,卻要破例。”

劇辛喟然一嘆:“亞卿律己甚嚴,今日破例,難得也。”

說話間,一名老僕已經抱來了三壇燕酒,又有一名小廝捧來了一個大木盤,盤中三隻陶碗三方紅亮的醬肉,僅此而已。片刻擺得齊整,樂毅親自開壇爲白起、劇辛斟酒,而後歸座舉碗笑道:“樂毅久聞白起軍中人傑,相見恨晚也。來!爲將軍洗塵,共乾一碗!”說罷舉着大碗汩汩飲盡了。白起雙手舉碗道:“亞卿名將世家,白起行伍後進,何敢當亞卿如此獎掖?謝過亞卿!”也舉起大碗汩汩飲盡了。樂毅搖頭道:“將軍差矣!豈不聞名相起於州部,猛將發於卒伍?戰陣死生之地,最見真才。世家云云,豈是我等所看重?”白起原是本色秉性,最爲厭惡名門後裔的虛榮浮華,見樂毅非但不以名將之後驕人,反倒鄙薄此等行徑,不禁心中一熱大是感慨:“亞卿之言,正是雄傑情懷,燕國大幸也!”樂毅大笑,拍案道:“劇辛大夫兼通相學,且說說座中雄傑何人?”白起道:“亞卿笑談了。星相占卜,軍旅大忌,白起歷來不信,何足爲憑?”

“將軍差矣!”一言落點,劇辛大搖其頭,“星相占卜之用,在謀不在斷。斷事決策不以星相占卜爲憑,而以恪盡人事爲根基,此乃事之本也。然其所以長盛不衰,便在於補人謀之短,揣測冥冥未知之奧秘。人世天道既有奧秘,則必有不測之變。是以,星相占卜常多名實相違,使人錯愕不已,雄傑賢智便大多視爲虛妄。譬如周武王興兵伐紂而佔於太廟,時當雷電交作,太公奮然踩碎龜甲,大呼:‘弔民伐罪乃天下正道!當爲則爲!何須問腐朽龜甲!’由此觀之,將軍所言乃是正道也。然若用於觀人謀事,星相占卜則往往能料人謀之不能料處,解惑補差,而未必處處荒誕不實。其中更有天賦異稟者,其神異之能,往往令人咋舌!以孔夫子之博大,不言怪力亂神,卻修《易》而韋編三絕,況於我等乎?究其實,星相占卜爲器用之學,用之當則當,用之不當則不當。一言抹殺,將軍有失偏頗也。”一席話名士論學一般細密。

白起聽得一怔,拱手道:“大夫之論,誠爲一家之言。白起謹受教。”

對此等學問,白起原本不甚了了,軍旅實戰更是實打實地憑實情斷事,從來沒有過觀星看相占卜的經歷。從少年知書習武,白起便信奉“兵家以人事爲本”,從不相信所謂的天官陰陽望氣斷兵之類的虛妄之說。在他的記憶裡,所有的兵家大師都是這樣的。

天下君主,魏惠王最是信奉這些東西,仗越打越敗北,人越用越平庸。到了晚年,百思不得其解,專門與精通兵法的國尉繚(尉繚子)探究此中奧秘,開口便問:“人言黃帝《天官》之學,可以百戰百勝,究竟有無此等學問?”尉繚子回答得明白簡單:“黃帝者,人事而已矣。如攻不能取,戰不能勝,非無時可用也,皆人謀之失也。”緊接着,尉繚子對愛聽故事的魏惠王說了兩則故事:第一則武王伐紂——依據《天官》書:背水爲陣乃死地,向阪(山坡)駐軍爲廢軍。可週武王率領兩萬兩千五百精銳士兵開戰時,是背靠濟水面向大山列陣,商紂的十多萬大軍卻被殺得望風潰逃。末了尉繚子問:“聰穎勇武如紂王者,莫非不知周軍違背了天官陣法麼?”第二則,春秋楚齊之戰——依據《天官》書:兩軍交戰彗星出,星柄所指向的一方獲勝,對方則不應發動攻勢。楚大將公子心領大軍北上,在琅邪與齊國大軍相遇,恰恰地彗星出現,且星柄正在齊軍方向。副將們勸公子心趕快回軍,公子心卻哈哈大笑道:“彗星蠢物,何知軍事?用掃帚相鬥,正要用掃帚柄打人啦!”次日立即發動猛攻,大破齊軍十五萬。

末了,尉繚子舉出了《黃帝經》的一句話:“先神先鬼,先稽我智!”——先聽信鬼神,不如先考察我的智謀。並一言以蔽之地告誡:“人言《天官》,人事而已,豈有他哉!”

凡此種種,白起當然不會贊同劇辛的說法。但身負使命,白起不想與人爭辯這種虛妄故事,勉爲其難地認了對方是“一家之言”,也禮儀性地表示了“謹受教”,便不想再說了。

劇辛心性曠達,也聽出了白起的言下之意,看着白起笑道:“方纔虛論而已,原是見仁見智,將軍莫要上心。今日得見英雄,劇辛自感榮幸,願爲將軍進一言,以做日後佐證如何?”雖是笑意殷殷,卻也認真誠懇。

初交禮儀,所謂進言,自然是對對方缺失有所勸諫。白起雖然嚴正,卻從來虛懷若谷,聽劇辛誠懇言辭,肅然一拱道:“白起粗莽,先生教我。”

樂毅大手一揮笑道:“酒意快言,將軍何須過謙?且聽劇辛妙論便了。”

劇辛悠然一笑,打量着白起道:“將軍頭骨如長矛,銳氣灌頂盈出,此謂兵神之相也。更兼

鷹隼角目,腮紋入頰極深,主沉雄堅剛鋒銳無匹。十年之後,將軍威名將赫赫大出。二十餘年之後,天下將無人敢與將軍對陣也。”

劇辛說話時,樂毅瞄了白起一眼,初次認識一般瞪大了眼睛。白起此來是文職特使,雖然內穿牛皮軟甲,外邊卻是斗篷玉冠,沒有了上次的戎裝甲冑,更顯得頭尖如矛,再加一頂四寸黑玉冠,整個頭形竟比尋常鐵矛還長得些許,一頭長長的黑髮攏在腦後,活生生如大旗鐵矛下的黑纓一般。一眼望去,一雙細長的三角眼炯炯生光,莊重肅殺而又凜冽難犯。樂毅不禁長長地“噫”了一聲,驚奇的笑意溢滿了臉膛。

驟然之間,白起哈哈大笑道:“天下之大,白起縱有戰陣之名,如何便能嚇退天下勁敵?有樂毅亞卿在座,白起焉能沒有對手?先生笑談了。”

劇辛絲毫沒有笑,向樂毅一瞄,稍事沉吟道:“樂毅亞卿自是名將大才,然則時也勢也,不可盡言。將軍之相,卻是萬不失一。”

白起拱手道:“先生之言,暫且存疑了。願聞‘然則’之後。”

劇辛喟然一嘆,果然一句“然則”,接着道:“將軍刀眉橫闊,眉宇間肅殺充盈,此謂殺氣過甚也。戰陣之間,將軍若能得止且止,可成萬世之功也。”

白起眉頭大皺,終於忍不住冷冷一笑道:“得止且止?兵者,死生之地也,何能如宋襄公一般迂闊?如此‘然則’之言,不聽也罷。”率直得有些生硬。

樂毅拍案讚歎:“初交不違本心,將軍本色英雄也。”

白起對劇辛拱手歉疚笑道:“白起魯莽,尚請先生見諒。”

劇辛爽朗笑道:“不事折衝,發乎本心,真大將也。劇辛景仰不及,何敢有他?”

“如此謝過亞卿、大夫。”白起一拱手轉了話題,“身爲特使,白起不敢耽延,尚請亞卿府即刻勘驗一應文書,並排定覲見燕王日期。了卻國事,白起當與兩位開懷痛飲。”

樂毅悠然笑道:“將軍毋憂。秦國大勢既定,羋王妃自當回國。將軍歇息一晚,明日我陪將軍覲見燕王。”

白起驚訝道:“亞卿未看國書,白起亦未說明,何以對白起使命瞭如指掌?”

劇辛笑道:“樂毅雖是兵家,卻有策士之才,謀國料事如將軍臨陣料敵一般。他早料定秦國大勢將定,將軍將爲特使來燕。”

白起不禁由衷讚歎:“亞卿大才,白起景仰之至!”

樂毅連連擺手大笑:“哪裡話來?國有斥候,消息流佈,稍加留心,何人不能知之料之,劇辛何獨謬獎樂毅?”

劇辛笑道:“豈不聞‘知易斷難’乎?正因了消息流佈,才易惑人耳目。若得一消息便能斷事,天下人人大才也,何有昏君輩出之事?”

白起拍案慨然道:“先生此言大是。趙國與秦爲鄰,卻不知秦國大勢,豈非明證?”

“將軍說趙雍麼?”樂毅搖頭笑道,“這個趙王可是了得,雄才大略,其心難測。樂毅冒昧揣測,趙雍是對秦國施障眼之法,行韜晦之計。”

“願聞其詳。”白起一臉肅然,極想聽樂毅說下去。

樂毅搖頭笑道:“此乃後話,今日卻難說得明白。”

白起見樂毅不願再說,一拱手道:“敢問亞卿,白起今晚欲先行覲見羋王妃,不知可否?”

樂毅目光一閃笑道:“羋王妃住在燕山行宮,明日覲見燕王之後,我與將軍同去迎接如何?”

“如此甚好。”白起說着站了起來,“多有叨擾,白起告辭。”

樂毅也沒有挽留,笑着起身又與白起同飲了一碗,將白起殷殷送到府門,又囑咐劇辛將白起一行再送到驛館安歇,自己即刻進宮了。

白起到得驛館住好,心中老大忐忑。從大處看,燕國正在艱難復興,也圖謀與強大的秦國罷戰修好,放羋王妃回秦大約不會有變。既然如此,樂毅爲何委婉地拒絕了他要在晉見燕王之前先見羋王妃一面?作爲秦國特使,提出先行會見即將歸國的王妃,禮儀是通達的,羋王妃畢竟不是人質。作爲想與秦國結好的燕國權臣,樂毅的拒絕是難以理解的,此中因由究竟何在?

“稟報將軍:密行斥候在外候見。”隨行軍吏快步走進廳中。

白起回頭:“快,教他進來。”

一個錦衣商人模樣的年輕人匆匆走了進來。一進小廳,年輕商人立即變成了軍人步態,一拱手道:“稟報將軍:羋王妃下落已經探明,寄居在漁陽要塞外沽水河谷的狩獵行宮之內,行宮已經多年不用,目下只是一座莊園。”

“狩獵行宮?”白起突然問,“可是樂毅封地?”

“正是。狩獵行宮外是樂毅的五十里封地。”

白起思忖片刻斷然下令:“即刻準備,半個時辰後出城。”

“嗨!”密行斥候大步去了。

白起立即喚來隨行軍吏一陣吩咐,便進了寢室,一時出來,一身布袍青布包頭,儼然一個胡地販馬的商人。走到廊下,正有一輛單馬烏篷的輜車等候,不言聲跨進輜車,腳下一跺,輜車哐啷咣噹地出了特使庭院,出了驛館大門。時當夕陽將落,商旅出城國人回城人車馬牛川流不息,烏篷輜車的馭手一亮亞卿府行車令牌,雜在商旅車流中順利出城。行不到裡許之地,聞身後號角悠揚響起,薊城隆隆關閉了。

戰亂方過,一出薊城城門滿目荒涼,連函谷關外的熱鬧繁華也沒有,更別說與咸陽四門外的客棧林立燈火煌煌相比了。眼見血紅的太陽沉到了山後,一抹晚霞消散,黑黑的夜色倏忽之間籠罩了原野。輜車駛到一片荒涼的山彎,只聽一聲短促的蛙鳴,輜車停了下來。白起利落下車,跳上一匹空鞍戰馬,輕喝一聲:“走!”山彎連串飛出五騎,一串當先去了。白起一抖馬繮,風馳電掣般追上插到五騎中間,馬隊直向西北沽水而來。

沽水從北方高原的大漠密林而來,在薊城西面四十里流過,南下直入大海。在沽水流經薊城西北的百餘里處,是一片蒼莽山地,只有這沽水河谷是通過這片山地的唯一路徑。匈奴南下,這裡是必經之途。很早以前,燕國在這裡建了一座駐軍要塞,因了沽水在這裡匯聚成一片大澤,岸邊的燕人大都以漁獵爲生,要塞叫做了漁陽堡。有山有水又有草原密林,自然是狩獵的好去處,於是自然有了燕國王室的狩獵行宮。子之秉政燕國內亂以來十幾年間,朝野惶惶,王室更是大災頻仍,這座行宮便無人光顧了。漁陽要塞形同虛設,匈奴遊騎趁機南下劫掠,行宮遂成了胡將歇馬的好去處,雖然臨走時搶掠一空,卻沒有被付之一炬。燕昭王即位,將漁陽之南這片豐腴而又有胡騎劫掠風險的土地連同空蕩蕩的行宮,一起封給了樂毅。

密行斥候已經將路徑探聽得清楚。雖是黑夜,依然一路快馬,一個多時辰後便到了沽水河谷的山口。剛進山口,白起從迎面風中嗅出了一絲戰馬馳過的特異汗腥味兒,一聲短促的呼哨,馬隊立即拐進了一個山彎。白起低聲命令:“兩人在此留守,三人隨我步行入谷!”五名騎士立即下馬,兩人將馬繮收攏在手,拉到了隱蔽處。密行斥候帶路,白起緊跟,兩名鐵鷹銳士斷後,一個步軍卒伍的三角錐便沿着山根大步刷刷地進了山谷。暗夜之中,山谷漸行漸寬,腳下也變成了勁軟的草地,白色的河流也變寬了,谷口的濤聲變成了均勻細碎的嘩嘩流淌。可以想見,這片谷地原是一片外險內平水草豐腴的寶地。燕昭王將如此肥美的河谷封給樂毅,可見對樂毅的倚重。白起邊走邊想,油然生出一陣感慨。

突然,前方出現了隱隱燈光,前行斥候低聲稟報:“將軍,狩獵行宮到了。”

白起低聲對後面兩名鐵鷹銳士下令:“你倆隱蔽守望。”又一揮手,“斥候隨我進莊。”密行斥候領着白起,從東邊山下的草地一路飛步過去,片刻之間到了行宮背後的山根下。白起一個手勢,兩人快步上山,隱蔽在大樹後向行宮瞭望。

這座行宮很小,實際上也就是一個一圈房屋的小莊園而已。高挑的風燈下,隱隱可見巨石砌就的莊門與高大的石牆,似乎比院中的房屋更爲氣派。從山腰遙遙望去,院中石亭有一盞風燈閃爍,似乎隱隱有人說話。白起略一思忖,一個手勢,兩人飛身下山,幾個縱躍到了靠山根的大牆下。白起一擺手,示意密行斥候守候接應,自己摳住牆間石縫壁虎般遊了上去。

到得牆上,白起伏身端詳,發現高牆與屋頂間覆蓋着一片帶刺的銅網。雖則如此,白起並未感到意外,因爲狩獵行宮必在野獸出沒之地,爲了防備山中野獸從山坡進入莊園,狩獵山莊通常都有這種叫做天網的防備。白起出身行伍,對士兵克難克險之法最是精心揣摩,常常有別出心裁的戰陣動作在軍中傳播,無論是騎士還是步卒,都以能在白起麾下作戰而自豪——戰功最大,傷亡最小。對面前這片銅網,他沒有片刻猶豫,將身上布袍一緊,朝着銅網滾了過去。原是他內穿精鐵鱗甲,外包一身布夾袍,提氣一滾,縱然將夾袍扎破,人也是安然無恙。

滾過銅網,到了東面屋頂,院中情形看得清楚,亭中說話聲也清晰可聞。

石亭下,正是樂毅與羋王妃兩人。樂毅一身布衣,散發無冠,腿邊一條馬鞭,坐在一片草蓆上正在捧着陶罐汩汩大飲,不知是酒還是水。羋王妃一身楚女黃裙,脖頸上一條燕國貴胄女子常有的大紅絲巾,一頭黑髮瀑布般垂在肩上,也不見她說話,只在樂毅面前悠然地走動着。

“羋王妃,你在燕國多少磨難,終究到頭。樂毅爲你高興。”

“人各有命。羋氏女在燕國很快樂,沒覺得有甚磨難。”

“羋王妃胸襟開闊,樂毅佩服。”

“樂毅,休做糊塗狀。”羋王妃似乎生氣了,聲音有些顫抖,“甚個胸襟開闊?我不走,只是因了你,羋氏女喜歡你!”

白起一個激靈,頭皮驟然一陣發麻。羋王妃將爲秦國太后,如此作爲豈不令天下嘲笑?正在此時,卻聽樂毅喟然一嘆:“造化弄人,時勢使然。若秦國動盪,王妃無可投國,樂毅豈是無情男兒?然秦國已經安定,嬴稷已經稱王,王妃如何能留在燕國?樂毅當初魯莽造次,王妃見諒。”

“樂毅,不要那樣說。”羋王妃似乎也平靜了下來,“我情願那樣做。在我母子瀕臨絕境之時,你真誠地照拂了我與稷兒。我爲秦王八子,原非節烈女子,你縱然倚仗權力欺凌我,羋八子也會順從你。可你沒有,你只是真誠地照拂我,絲毫沒有因同僚的側目嘲諷而有所改變。我便真的喜歡上了你。我曉得,你也真心地喜歡我,是麼?”

“羋王妃差矣!”樂毅急迫地打斷了羋王妃,“樂毅照拂王妃母子,原是燕王之意。燕國要對秦國真誠修好,無論何人在秦國爲君,無論何人在燕國爲質,燕國都要善待秦國特使人質,以便將來與秦國結盟。樂毅所爲,原與私情無關。若非如此,樂毅豈能以一己之身,私相照拂一國人質?此乃真相,萬望王妃莫將此情看做樂毅本心。”

羋王妃咯咯笑了,笑聲在幽靜的山谷是那樣嫵媚清亮:“樂毅啊,你不說,我也曉得如此。可你說了,我更喜歡你了。”說着悠然一嘆,“身爲權臣,誰也難脫權謀。可權謀施展處,也辨得英雄小人。難道那一袋黑麪、半隻野羊、一罈苦酒、些許布帛,也都是燕王教你送的麼?稷兒回秦,我孤身留燕,你不教我住在驛館,也不教我住進王宮,卻安頓我住在你的封地莊園,難道這也是燕王之命麼?”

“那是爲王妃安危着想,並無他意。”樂毅又一次打斷了羋王妃。

羋王妃又咯咯笑了:“樂毅啊樂毅,此等事越抹越黑,你卻辯解甚來?我羋八子不想回秦做冷宮寡婦,就要在燕國,就要守着你,你能如何?”遠遠聽去,像個頑皮的少女,任誰也想不到她是久歷滄桑的秦國王妃。

樂毅顯然着急了,站起來深深一躬道:“王妃所言極是,樂毅無須辯解。只是王妃須得體諒樂毅,顧全大局,回到秦國爲上策。”

“是麼?我想聽聽下策。”羋王妃頑皮地笑着。

“樂毅剖腹自裁!了卻王妃一片情意。”樂毅毫不猶豫。

羋王妃顯然愣怔了,良久沉默,方纔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道:“樂毅,羋八子服了。我答應你,回秦國。”

“謝過王妃!”

“別急喲。我有個小條件,曉得無?”羋王妃的溫軟楚語分外動聽。

“王妃但講。”

“你,今夜須得留在這裡,陪我。”

“王妃……”這次樂毅愣怔了。

“你不答應,羋八子寧死不回秦國!”說罷,羋王妃轉身飄然去了。

白起心頭一顫,分明看見木頭般愣怔的樂毅一拳砸在石柱上,將那個大陶罐雙手捧起一陣汩汩大飲,緊接着“哐啷”一聲,大陶罐在石柱上四散迸裂,樂毅搖搖晃晃地走進了亮燈的大屋。

趴在屋頂的白起亂成了一團麪糊,這在他實在是從來沒有經過的事。星夜入漁陽,爲的是探聽王妃下落,並與王妃面談,一則稟報咸陽大勢,二則落實王妃在燕國有無需要料理的秘密事宜,以及是否受到過刁難,他好以特使身份交涉。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是多餘的了。咸陽大勢路上稟報不遲,羋王妃一直有樂毅照料,諒也不會受人欺侮刁難。需要料理的秘事,看來只有自己看到的這一樁,而這件事,非但自己永遠料理不了,而且

連知道也不能知道。看來自己的事只有一樁,接回羋王妃萬事大吉。亂紛紛想得一陣,白起緊身一滾,到了石牆立即跳下,一揮手領着密行斥候往回疾走。到了山彎,上馬一鞭,連夜回了薊城。

次日過午,一輛牛車咣噹咣噹駛到驛館門口,樂毅來請白起進宮。白起已經沒有興趣詢問任何事,也沒有心緒邀樂毅敘談,略略寒暄兩句隨着樂毅進了王宮。

燕國宮室本來不算簡樸狹小,一場大亂下來,卻有大半被毀,只剩得幾座殘破的偏殿與一片光禿禿的園林庭院。王宮大門已經稍事修葺,雖未恢復原貌,畢竟尚算整齊。進得宮中,處處斷垣殘壁,滿目荒涼蕭疏,雖然正是盛夏,卻沒有一棵遮陽綠樹,沒有一片水面草木,觸目皆是黑禿禿的枯樹,撲鼻皆是嗆人的土腥。暴曬之下,塵土瓦礫在車輪下撲濺,兩車駛過,騰起一片大大的煙塵。幾經曲折,來到一座唯一完整的大瓦房前,樂毅下車拱手笑道:“東偏殿到了,將軍請下車。”

白起雖然也知道燕國慘遭劫難,但無論如何想不到竟是如此悽慘,王宮尚且若此,可見市井村野。可他同時感到奇怪的是,燕國市容田疇民居似乎恢復得還不差,王宮如何絲毫未見整修重建?面前這座東偏殿,實際上只是未被燒燬的一座四開間的青磚大瓦房而已,假如沒有這座東偏殿,整個王宮簡直無處可去了。白起站在廊下一番打量,不禁脫口問道:“如此王宮,燕王的居所在何處?”樂毅道:“燕王,暫居一座絕戶大臣的府邸,還沒有寢宮。”

白起真正驚訝了,燕國畢竟是大國,國君無寢宮,當真天下奇聞也。他皺着眉頭,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道:“人言燕王得歷代社稷寶藏,做了何用?”話一出口便覺不妥,歉疚地笑着拱手,“白起唐突,亞卿恕罪。”

“無妨也。”樂毅喟然嘆息,“一則招賢,二則振興農耕市井。郭隗有黃金臺,劇辛有三進府邸,樂毅有狩獵行宮與五十里封地。每戶農人得谷種,作坊得工具,商旅得販運牛車。耗財多少,難以計數,唯獨燕王宮室不花半錢。”

“大哉燕王也!”白起不禁由衷讚歎,“有君若此,何愁不興?”

樂毅笑了:“燕王得將軍如此讚語,樂毅倍感欣慰。來,將軍請。”

進得殿中,一名老內侍匆匆上茶,又在樂毅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樂毅笑道:“將軍入座稍待,燕王正在巡查官市,片刻即到。”白起向來敬重奮發敬業之人,更何況一國之君,慨然拱手道:“但等無妨。”樂毅自然不能教白起幹坐,舉起茶盞笑道:“嘗聞將軍善戰知兵,不知師從何家?”但凡談兵論戰,白起便來精神,慨然一嘆道:“秦人多戰事。白氏家族世代爲兵。白起生於軍旅,長於行伍,酷愛兵事而已,無任何師從。與將軍飽讀兵書相比,原是文野之別。”“你,此前沒讀過任何兵書?”樂毅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搖頭一嘆,“樂毅慚愧也。”見樂毅驚訝的模樣,白起連連擺手道:“兵書倒是讀了幾冊,只是記不住罷了,臨戰還得自己揣摩。此等野戰,成不得大氣候。”

“將軍天授大才也!”樂毅不禁拍案讚歎,話音落點,屏風後一陣笑聲:“卻是何人?竟得亞卿如此褒獎?”隨着笑聲,從本色大木屏風後走出一個黝黑精瘦看不清年齡與身份的人,一身褪色紅袍,一頂竹皮高冠,一片絡腮短鬚,雖是衣衫落拓,步態眉宇間卻是神清目朗英風逼人。樂毅連忙起身拱手笑道:“臣啓我王:此乃秦國特使白起將軍。樂毅感嘆者,正是此人。”聽說是燕王,白起倒真是吃了一驚,卻又十分的敬佩,不禁肅然起身一躬:“秦國特使白起,參見燕王。”

燕昭王搶步上前扶住了白起笑道:“聞得將軍膽識過人,果然名不虛傳。亞卿所贊,顯是不虛了。來,將軍請入座。”說罷親手虛扶着白起入座。

白起不是託大驕矜之人,此刻卻不由自主地被燕昭王“扶”進了坐案,那種親切自然與真誠,使他無法從這個虛手中脫身出來,連白起自己都覺得奇怪。坐進案中又覺不妥,一拱手作禮道:“謝過燕王。”額頭不禁出了一層細汗。

燕昭王自己走到正中大案前就座,看着白起笑道:“一暗一明,將軍兩次入燕爲客,也算天意。燕國百廢待興,拮据蕭疏,怠慢處請將軍包涵。”親切得朋友一般,全無一國君王的矜持官話。白起由衷讚歎道:“燕國有王若此,非但振興有時,定當大出天下了。”燕昭王哈哈大笑:“將軍吉言,姬平先行謝過。但願秦燕結好,能與將軍常有聚首之期也。”白起坦直道:“惠王之時,秦燕已是友邦。新君即位,對燕國更有情義,絕不會無端生出仇讎。”燕昭王嘆息一聲道:“羋王妃母子在燕國數年,正逢燕國戰亂動盪之期,我等君臣無以照拂,致使新君母子多有磨難。此中難堪處,尚請將軍對秦王多有周旋。”白起慨然拱手道:“白起實打實說話,無須妄言:我王對燕國君臣多有好感,羋王妃明銳過人,原是感恩燕國君臣,燕王但放寬心。”燕昭王一笑一嘆:“看來也,我是被這邦交反覆做怕了。燕齊友邦多少年?說打便打,說殺便殺,朝夕之間,燕國血流成河矣!此中恩仇,卻對何人訴說?”一聲哽咽,雙眼潮溼。

白起一時默然。兩次入燕,他已經明顯察覺到燕國朝野對齊國的深仇大恨。今日進宮目睹王宮慘狀,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燕昭王不修宮室,就是要將這一片廢墟留作國恥激勵燕人復仇?雖不能說,但這個念頭卻始終不能抹去。他同情燕國,也體察燕國,然則作爲秦國特使,他自然首先要從秦國角度說話。秦國與齊國相距遙遠,自秦惠王與張儀連橫開始,齊國便是秦國拆散六國合縱的最可能的同盟者,雖說秦國總是最終不能結好齊國,但卻從來不願主動開罪於齊國。更何況秦國目下這種情勢——主少國疑、最需要穩定的微妙時期,他能以特使之身與燕國同仇敵愾麼?

良久,白起低聲道:“燕國日後若有難處,可以亞卿爲使入秦。”

燕昭王面色已經緩和,拍案笑道:“原是一時趕話而已,將軍無須當真,說正事了。亞卿已經驗過國書,將軍交付王室御書便了。迎接羋王妃,由亞卿陪同將軍。明日王妃離燕,由亞卿代本王送行,將軍見諒。”

白起站起一躬:“多謝燕王。”

出了塵土飛揚的王宮,樂毅笑道:“我陪將軍去接羋王妃。”白起心念一閃道:“容我回驛館準備儀仗車馬,片刻便來。”樂毅低聲道:“薊城目下多有胡人齊人,沒有儀仗正好。”白起恍然道:“亞卿周詳,這便去?”樂毅將短鞭向牛背一掃,牛車咣啷啷向北門而去。白起既驚訝又好笑,此去漁陽百里之遙,這牛車何時咣啷得到?樂毅這是做甚?緩兵之計麼?或是羋王妃又有了變化?種種疑惑一時涌上心頭,偏白起又不能說破,只好隨着樂毅穿街過巷,約莫小半個時辰出了北門。白起此番進宮,按照禮儀,乘坐了特使的兩馬軺車,雖有一個鐵鷹銳士做馭手,算是重車,卻也比牛車快捷得多,但是卻只有跟在牛車後面款款走馬。白起實在不耐,向牛車遙遙拱手道:“亞卿,我這軺車有兩馬,你我換馬如何?”樂毅回頭笑道:“莫急莫急,這便到了。”白起又是一驚,卻又恍然醒悟——羋王妃已經離開漁陽河谷,回到了薊城郊野。

又行片刻,牛車拐進了山道邊一片樹林。過了樹林,綠草如茵的山凹中一座圓木圍牆的木屋庭院,鳥鳴啾啾,幽靜極了,若非四周遊動着幾個紅衣壯漢,簡直一處隱士莊園。白起笑道:“羋王妃得亞卿如此保護,難得。”

“將軍請下車。”樂毅已經跳下牛車,“自將軍接走嬴稷,羋王妃一直住在漁陽河谷的狩獵行宮,昨日才移居薊城郊野。燕國大亂初定,多有匈奴東胡偷襲,齊國細作滲透謀殺,樂毅不敢造次。”一番話真誠坦蕩,除了無法說的,幾乎全都說了。白起深深一躬道:“亞卿以國家邦交爲重,襟懷磊落,白起感佩之至。”樂毅不經意地笑笑:“利害而已,何敢當此盛名?將軍隨我來。”

進得圓木牆,院中一個布衣少女的背影正在收拾晾杆上的衣物。樂毅一拱手笑道:“請楚姑稟報王妃:樂毅陪同秦國特使白起前來,求見王妃。”叫做楚姑的少女回眸一笑,答應一聲輕盈地飄進了木屋。片刻之後,羋王妃走了出來,遙遙看去,雖是布衣裙釵,依舊明豔逼人,信步走來步態婀娜,比那美麗的少女平添了別一番風韻。

白起肅然一躬:“前軍主將白起,參見王妃。”羋王妃粲然一笑:“白起啊,你來接我了?”白起慨然挺胸拱手:“白起奉秦王之命,恭迎王妃迴歸咸陽!”“曉得了,好啊!”羋王妃很是高興,“離秦多年,我也想念咸陽了。進來坐得片刻,待楚姑收拾好便走。”白起恭謹道:“無須坐了,末將在這裡恭候王妃便是。”羋王妃笑道:“白起自家人好說,亞卿是客,不進去失禮也。”樂毅連忙拱手笑道:“多謝王妃美意,樂毅與將軍正有談興,也在這裡恭候王妃。”羋王妃目光一閃笑道:“也好,我片刻便來。”飄然進了木屋,果真是片刻又出了木屋。

白起原以爲羋王妃要換衣物頭飾,方纔辭謝不入,此刻見羋王妃布衣依舊,只是手中多了一支綠瑩瑩的竹杖,身後多了一個揹着包袱持着一口吳鉤的楚姑,便有些後悔方纔的辭謝耽擱了羋王妃與樂毅的最後話別。正在此時,羋王妃已經笑盈盈地來到兩人面前,竹杖輕輕一點道:“亞卿大人,這支燕山綠玉竹,我帶走了,曉得無?”樂毅大笑一陣道:“目下燕山,也就這綠玉竹算一樣念物了。燕國貧寒,無以爲贈,樂毅慚愧。”羋王妃笑道:“本色天成,歲寒猶綠,綠竹比人心靠得住。白起,走!”說完,大袖一擺走到軺車旁跨步上車,那個少女楚姑一扭身飄上了馭手位置。

樂毅渾然無覺,對白起一拱手道:“牛車太慢,將軍與我同騎隨後。”原來在等候之時,白起的鐵鷹銳士已經卸下了一匹駕車馭馬,準備白起騎乘,不想多了一個楚姑做馭手,便少了一匹馬。樂毅清楚非常,已經吩咐護衛木屋莊園的甲士頭目牽來了三匹戰馬,他自己也棄了牛車換了戰馬。如此一來,羋王妃的軺車仍舊兩馬駕拉,鐵鷹銳士車旁護衛,樂毅白起兩騎隨後,一路車聲轔轔馬蹄沓沓,暮色降臨時分進了薊城。

將羋王妃護送到驛館,樂毅告辭去了。用過晚飯,羋王妃將白起喚進了外廳,備細詢問了咸陽的諸般變化,連白起退趙的經過也沒有漏過。羋王妃除了發問便是凝神傾聽,沒有一句評點。後來,羋王妃與白起海闊天空起來,對白起敘說了燕國內亂的經過,又說了自己如何在燕山學會了狩獵,在樂毅封地還學會了種菜,親切絮叨得家人一般。後來,羋王妃又問到了白起的種種情況,家族、身世、軍中經歷、目下爵職,顯得分外關切。白起素來不喜歡與人說家常,對王妃的詢問儘可能說得簡約平淡。羋王妃卻很認真,那真切的驚訝、嘆息、歡笑甚至淚水盈眶,使白起恍惚覺得面前是一個親切可人的大姐一般,不由自主地一件一件說開去了。不知不覺,便聞院中一聲嘹亮的雞鳴。白起大是驚訝,連忙告辭。羋王妃卻興猶未盡,笑着叮囑白起日後還要給她說軍旅故事,方纔將白起送出了前廳。

次日午後時分,白起的全副儀仗護送着羋王妃出了薊城,在城外會齊了前來接應的千人騎隊,向南進發了。到得十里郊亭處,樂毅與劇辛並一班朝臣爲羋王妃餞行。按照禮儀,餞行是用酒食爲遠行者送行,要緊處只在一爵清酒祝平安。在邦交之中,餞行原非固定禮儀程式,是否餞行全在兩國情誼與離去者地位而定。羋王妃即將成爲秦國太后,且又有燕昭王口書,於是便有了樂毅劇辛率領羣臣餞行。白起事先知曉且已經在行前對羋王妃說過,下令馬隊儀仗緩緩停在了郊亭之外,高聲向青銅軺車中的羋王妃做了稟報。

羋王妃淡淡笑道:“樂毅偏會虛應故事。傳話:多謝燕王,免了虛禮。”

白起拱手低聲道:“末將以爲,事關邦交,王妃當下車受酒。”

羋王妃眉頭微微一皺,起身扶着白起臂膀下車,悠然走向簡樸粗獷的大石亭。樂毅劇辛並一班朝臣在亭外齊齊拱手高聲道:“參見羋王妃!”羋王妃笑道:“秦燕篤厚,何須此等虛禮?多謝諸位了。”卻釘住腳步不進石亭。樂毅笑道:“王妃歸心似箭,我等深以爲是,禮節簡約便是。”一揮手,兩名內侍分別捧盤來到羋王妃與樂毅面前。樂毅捧起盤中大爵道:“燕國君臣遙祝王妃一路平安。”羋王妃微笑地打量着樂毅,只不去端盤中銅爵。瞬息之間,白起已經雙手捧起銅爵遞到羋王妃面前:“王妃請。”羋王妃接過酒爵悠然笑道:“謝過燕王,謝過諸位大臣。”徑自舉爵一氣飲盡,將大爵往銅盤中一擱,大步回身去了。

樂毅一陣愣怔,又立即躬身高聲道:“恭送羋王妃上路!”大臣們也齊聲應和,聲音參差不齊,哄嗡一片。白起連忙對樂毅劇辛拱手道:“王妃昨夜受了風寒,略感不適,亞卿大夫見諒。”樂毅笑道:“原是無妨,將軍但行。後會有期。”白起也是一聲“後會有期”大步去了。

車馬轔轔南下。羋王妃突然笑了:“白起,生我氣了?”白起走馬車旁,一時沒有說話。羋王妃一聲嘆息:“惜乎世無英雄也!一個人胸有功業,便要活到那般拘謹麼?”白起不知如何應對,也是一聲嘆息。從此,羋王妃一路不再說話,只是頻繁地換車換馬,一路交替顛簸,馬不停蹄地到了咸陽。

(本章完)

第四章 暴亂潮水_七 項梁戰死定陶 復辟惡潮驟然頹勢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_三 蒙面來客與神秘預言大秦帝國第二部中卷第二章 山東雄傑_二 雙傑聚酒評天下第六章 風雲再起_六 秋霧迷離的張氏陵園經典大戰_桂陵、馬陵之戰第十六章 秦風低徊_四 君臣兩茫然 秦風又低徊第七章 興亡縱橫_四 樂毅臨機入咸陽第三章 乾坤合同_四 架構廟堂 先謀棟樑大秦帝國第三部中卷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四 秦步決魏騎 公子卬全軍覆沒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_四 嬴虔甘龍的詭秘暴亡大秦帝國第五部中卷第十章 合縱回光_一 古老王朝的最後神蹟第九章 縱橫初局_一 燕山幽谷 維風及雨第九章 呂氏新政_三 新朝人事 幾多風雨第九章 分治亡楚_一 咸陽大朝會起了爭端第十二章 士相崢嶸_六 范雎已死 張祿當生第二章 國恥昭昭_三 政事堂憋出了一條奇計第五章 情變橫生_三 胡楊林中的落寞庭院第十一章 文明雷電_四 呂氏衆封建說再起 帝國朝野爭鳴天下治式第五章 術治亡韓_四 天生大道之才 何無天下之心哉第九章 縱橫初局_二 怪誕說辭竟穩住了楚國諸子百家_縱橫家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三 衛鞅出奇兵 老龍賈酣戰身死第十章 張儀風雲_二 六國聯軍的統帥部第十章 胡服風暴_四 茫茫邊草 雲胡不憂第三章 乾坤合同_五 李斯的積微政略大大出乎新銳君臣預料第七章 興亡縱橫_三 狂狷齊王斷了最後一條生路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五 戰國格局大變 咸陽祝捷封商君第六章 秦軍悲歌_五 各具內憂 章邯刑徒軍與王離九原軍第一章 權相變異_四 眩暈的胡亥在甘泉宮山林不知所以大秦帝國進階手冊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_三 隆冬時節的嬴政皇帝與李斯丞相祭秦論 原生文明的永恆光焰——秦亡兩千二百十五年祭_三 歷史煙霧的久遠彌散大秦帝國第一部《黑色裂變》第十一章 天算六國_二 魏惠王君臣雄心陡長七 走出暴秦說誤區:秦帝國專制說之歷史分析第七章 興亡縱橫_四 樂毅臨機入咸陽大秦帝國第五部下卷第一章 權相變異_一 南望咸陽 一代名將欲哭無淚第七章 興亡縱橫_一 燕山氣象 赫然大邦第十一章 文明雷電_一 欲將何等天下交付後人 我等君臣可功可罪第七章 流火迷離_五 豐京廢墟的遠古洞窟第七章 迂政亡燕_八 迂闊之政 固守王道傳統的悲劇第九章 霹靂手段_二 神農大山的墨家城堡戰國七雄_齊國第一章 六國謀秦_一 上將軍龐涓的秘密使命第十章 合縱回光_四 趙國的最後名將與最後邊兵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一 燕雖弱而善附大國 當先爲山東剪除羽翼第九章 孤城血卜_二 塵封的兵器庫隆隆打開第八章 失才亡魏_六 緩賢忘士者 天亡之國也第十三章 遠交近攻_三 大謀橫空出第一章 權相變異_一 南望咸陽 一代名將欲哭無淚第七章 瓦釜雷鳴_二 疲民與貴族竟有了憤怒的共鳴大秦帝國第一部《黑色裂變》第九章 分治亡楚_九 固楚亡楚皆分治 不亦悲哉第十三章 雍城之亂_四 一柱粗大的狼煙從蘄年宮端直升起第二章 大決涇水_六 松林蒼蒼 老秦人的血手染紅了一座座刻石第十章 合縱回光_七 血戰半勝秦 山東得回光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_一 茫茫大雪裡嬴政皇帝踽踽獨行第三章 安邑風雲_一 洞香春衆口紛紜說魏國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_四 長平佈防 廉頗趙括大起爭端第十一章 雄傑悲歌_一 橫掃千軍如卷席大秦帝國第三部中卷第一章 六國謀秦_二 五國君主同一天到達逢澤第十二章 盤整華夏_七 國殤悲風 嬴政皇帝爲南海軍定下秘密方略第三章 安邑風雲_二 薦賢殺賢公叔痤憂憤而死第十二章 三轅各轍_三 初行出山禮 老荀子慷慨一歌經典大戰_鉅鹿之戰第四章 風雲三才_五 清一色的少壯將士使秦國大軍煥然一新第十五章 萬古國殤_二 流火落葉公器心第一章 權相變異_四 眩暈的胡亥在甘泉宮山林不知所以第七章 瓦釜雷鳴_一 左庶長開府震動朝野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五 張儀遭遇突然截殺第十一 章仲父當國_一 亦正亦奇 呂不韋破了秦國百年法統經典大戰_南定百越、北擊匈奴之戰第十二章 士相崢嶸_一 秦國第一次力不從心了第十章 合縱回光_四 趙國的最後名將與最後邊兵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一 宏圖憂患兩嘆嗟經典大戰_河西之戰第二章 國恥昭昭_二 秘密流言震動了秦國第十一章 天算六國_七 申不害變法夭折 馬陵道龐涓被殺第五章 天地再造_三 亙古奇書陰符經第十章 合縱回光_二 化周有長策 大軍撼山東第八章 風雨如晦_一 天人亂象 三策應對第五章 術治亡韓_五 韓非在雲陽國獄中靜悄悄走了第十一 章仲父當國_六 開元異數 呂不韋疏導倍顯艱難第七章 瓦釜雷鳴_三 老秦世族頂風仇殺第四章 秦國求賢令_四 神秘的布衣小弟突然變身第十三章 最後風暴_一 春申君星夜入臨淄第三章 邯鄲異謀_三 奇貨可居 綢繆束薪名將_李牧第九章 孤城血卜_一 古老鐵籠保全了田氏部族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七 神醫扁鵲對秦孝公的奇特診斷經典大戰_閼與之戰第十三章 雍城之亂_一 冠劍將及兮 風雨如磐第二章 艱危咸陽_三 飄風弗弗 迅雷無聲第九章 霹靂手段_三 墨家論政臺一波三折第六章 亂政亡趙_一 秦國朝野發力 謀定對趙新方略
第四章 暴亂潮水_七 項梁戰死定陶 復辟惡潮驟然頹勢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_三 蒙面來客與神秘預言大秦帝國第二部中卷第二章 山東雄傑_二 雙傑聚酒評天下第六章 風雲再起_六 秋霧迷離的張氏陵園經典大戰_桂陵、馬陵之戰第十六章 秦風低徊_四 君臣兩茫然 秦風又低徊第七章 興亡縱橫_四 樂毅臨機入咸陽第三章 乾坤合同_四 架構廟堂 先謀棟樑大秦帝國第三部中卷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四 秦步決魏騎 公子卬全軍覆沒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_四 嬴虔甘龍的詭秘暴亡大秦帝國第五部中卷第十章 合縱回光_一 古老王朝的最後神蹟第九章 縱橫初局_一 燕山幽谷 維風及雨第九章 呂氏新政_三 新朝人事 幾多風雨第九章 分治亡楚_一 咸陽大朝會起了爭端第十二章 士相崢嶸_六 范雎已死 張祿當生第二章 國恥昭昭_三 政事堂憋出了一條奇計第五章 情變橫生_三 胡楊林中的落寞庭院第十一章 文明雷電_四 呂氏衆封建說再起 帝國朝野爭鳴天下治式第五章 術治亡韓_四 天生大道之才 何無天下之心哉第九章 縱橫初局_二 怪誕說辭竟穩住了楚國諸子百家_縱橫家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三 衛鞅出奇兵 老龍賈酣戰身死第十章 張儀風雲_二 六國聯軍的統帥部第十章 胡服風暴_四 茫茫邊草 雲胡不憂第三章 乾坤合同_五 李斯的積微政略大大出乎新銳君臣預料第七章 興亡縱橫_三 狂狷齊王斷了最後一條生路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_五 戰國格局大變 咸陽祝捷封商君第六章 秦軍悲歌_五 各具內憂 章邯刑徒軍與王離九原軍第一章 權相變異_四 眩暈的胡亥在甘泉宮山林不知所以大秦帝國進階手冊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_三 隆冬時節的嬴政皇帝與李斯丞相祭秦論 原生文明的永恆光焰——秦亡兩千二百十五年祭_三 歷史煙霧的久遠彌散大秦帝國第一部《黑色裂變》第十一章 天算六國_二 魏惠王君臣雄心陡長七 走出暴秦說誤區:秦帝國專制說之歷史分析第七章 興亡縱橫_四 樂毅臨機入咸陽大秦帝國第五部下卷第一章 權相變異_一 南望咸陽 一代名將欲哭無淚第七章 興亡縱橫_一 燕山氣象 赫然大邦第十一章 文明雷電_一 欲將何等天下交付後人 我等君臣可功可罪第七章 流火迷離_五 豐京廢墟的遠古洞窟第七章 迂政亡燕_八 迂闊之政 固守王道傳統的悲劇第九章 霹靂手段_二 神農大山的墨家城堡戰國七雄_齊國第一章 六國謀秦_一 上將軍龐涓的秘密使命第十章 合縱回光_四 趙國的最後名將與最後邊兵第七章 迂政亡燕_一 燕雖弱而善附大國 當先爲山東剪除羽翼第九章 孤城血卜_二 塵封的兵器庫隆隆打開第八章 失才亡魏_六 緩賢忘士者 天亡之國也第十三章 遠交近攻_三 大謀橫空出第一章 權相變異_一 南望咸陽 一代名將欲哭無淚第七章 瓦釜雷鳴_二 疲民與貴族竟有了憤怒的共鳴大秦帝國第一部《黑色裂變》第九章 分治亡楚_九 固楚亡楚皆分治 不亦悲哉第十三章 雍城之亂_四 一柱粗大的狼煙從蘄年宮端直升起第二章 大決涇水_六 松林蒼蒼 老秦人的血手染紅了一座座刻石第十章 合縱回光_七 血戰半勝秦 山東得回光第十四章 大帝流火_一 茫茫大雪裡嬴政皇帝踽踽獨行第三章 安邑風雲_一 洞香春衆口紛紜說魏國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_四 長平佈防 廉頗趙括大起爭端第十一章 雄傑悲歌_一 橫掃千軍如卷席大秦帝國第三部中卷第一章 六國謀秦_二 五國君主同一天到達逢澤第十二章 盤整華夏_七 國殤悲風 嬴政皇帝爲南海軍定下秘密方略第三章 安邑風雲_二 薦賢殺賢公叔痤憂憤而死第十二章 三轅各轍_三 初行出山禮 老荀子慷慨一歌經典大戰_鉅鹿之戰第四章 風雲三才_五 清一色的少壯將士使秦國大軍煥然一新第十五章 萬古國殤_二 流火落葉公器心第一章 權相變異_四 眩暈的胡亥在甘泉宮山林不知所以第七章 瓦釜雷鳴_一 左庶長開府震動朝野第十一章 郢都恩仇_五 張儀遭遇突然截殺第十一 章仲父當國_一 亦正亦奇 呂不韋破了秦國百年法統經典大戰_南定百越、北擊匈奴之戰第十二章 士相崢嶸_一 秦國第一次力不從心了第十章 合縱回光_四 趙國的最後名將與最後邊兵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一 宏圖憂患兩嘆嗟經典大戰_河西之戰第二章 國恥昭昭_二 秘密流言震動了秦國第十一章 天算六國_七 申不害變法夭折 馬陵道龐涓被殺第五章 天地再造_三 亙古奇書陰符經第十章 合縱回光_二 化周有長策 大軍撼山東第八章 風雨如晦_一 天人亂象 三策應對第五章 術治亡韓_五 韓非在雲陽國獄中靜悄悄走了第十一 章仲父當國_六 開元異數 呂不韋疏導倍顯艱難第七章 瓦釜雷鳴_三 老秦世族頂風仇殺第四章 秦國求賢令_四 神秘的布衣小弟突然變身第十三章 最後風暴_一 春申君星夜入臨淄第三章 邯鄲異謀_三 奇貨可居 綢繆束薪名將_李牧第九章 孤城血卜_一 古老鐵籠保全了田氏部族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_七 神醫扁鵲對秦孝公的奇特診斷經典大戰_閼與之戰第十三章 雍城之亂_一 冠劍將及兮 風雨如磐第二章 艱危咸陽_三 飄風弗弗 迅雷無聲第九章 霹靂手段_三 墨家論政臺一波三折第六章 亂政亡趙_一 秦國朝野發力 謀定對趙新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