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興亡縱橫_四 樂毅臨機入咸陽

四 樂毅臨機入咸陽

當魯仲連風塵僕僕進入薊城時,樂毅已經南下了。

特使的屍身運回薊城,燕國朝野譁然。連日之間,“討伐暴齊!雪我國恥!”的請願民衆潮水般涌向王宮,請戰血書一幅幅掛滿了宮門車馬場。燕昭王召來樂毅,指着在秋風中獵獵飛動的血色旌旗,臉上綻開了難得一見的笑容:“齊王有大功於我也,亞卿以爲如何?”樂毅慨然道:“國人感憤,用兵正當其時。”燕昭王一拍掌道:“好!一個月後發兵。”樂毅搖頭道:“臣請南下秦國,來春發兵。”燕昭王思忖良久,長吁一聲點頭道:“還是亞卿思慮周密。齊爲大國,燕國吞不下來也。”於是,在朝野請戰的憤怒聲浪中,樂毅悄悄地離開了薊城。

合縱攻齊,這是樂毅的長期謀劃。燕昭王復仇心切,曾經幾次要單獨發兵,都被樂毅婉轉而堅定地勸阻了。樂毅認爲:齊國滅宋後已經成了國土堪與楚國匹敵的廣袤大國,論起富庶,更是楚國遠遠不及,更兼有六十萬大軍,燕國絕不能魯莽從事;春秋戰國以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事比比皆是,以燕國之力,獨對齊國尚且艱難,又何堪背後偷襲?要攻齊,就必須聯絡五強,天下共討之;否則,寧可不動而等待時機。幾經碰撞,燕昭王終是漸漸接受了樂毅的主張,雖然對他國分一杯羹總是耿耿於懷,卻也終究不失清醒,一直在耐心等待。於是有了燕國的再三退讓,包括滅宋時燕國大將無端被殺而燕昭王反而忍辱請罪。在這近二十年的等待中,齊國終於成了天下側目的獨夫,燕國也通過各種秘密通道完成了與各大戰國的秘密盟約。攻齊的所有障礙幾乎都掃除了,單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如今,這個時機也送上門來了。

可是,這裡缺少一個最要緊的環節——燕國秘密合縱,沒有納入秦國。

這是樂毅精心安排的有意疏忽。

秦爲天下最強大戰國。按照實力,秦國單獨進攻齊國完全可大獲全勝。可是,秦國卻從來沒有進攻齊國的謀劃。尋常人難以揣摩其中究竟,樂毅卻看得分外清楚。自從蘇秦發動了六國合縱抗秦,張儀創出了連橫應對,齊國一直都是縱橫之爭的中心點。秦國連橫,首先爭取的是齊國。六國合縱,主要爭取的也是齊國。所以如此,一則因地,二則因力。因地,齊國地處東海之濱,與秦國相距最遠,少有兵戎相見。因力,齊國在摧毀魏國的霸主地位之後,隱隱然便是山東六國之首強,只要齊國稍有遊離,不做抗秦陣營之中堅,合縱對秦國的威脅便始終不是根本性的。正是基於這樣一個歷史淵源,齊國對秦國始終沒有中原五國那般滴血之恨。於是,齊國在河外大戰中棄聯軍於不顧而徑自滅宋,又在秦軍潮水般攻勢前丟棄聯軍而保存實力。有此背棄盟約之舉,齊國從此與中原五國反目,成了天下獨夫。雖則如此,秦國仍然沒有趁勢攻齊,而是將兵鋒直指魏楚兩個老對手。更令人咋舌的是,就在齊國爲天下所不齒的時刻,秦國與齊國約定了共同稱帝——齊湣王東帝,秦昭王西帝。

樂毅清楚地記得,當這個消息傳到薊城時,燕昭王驚訝得連呼“咄咄怪事!咄咄怪事!”樂毅卻淡然一笑:“燕王莫急,此中大有玄機也。”“玄機何在?”燕昭王攤着雙手連連搖頭,“這分明是東西兩強夾擊天下嘛!”樂毅笑道:“秦國要在燎爐上燒烤齊國,田地卻以爲是雪中送炭。”燕昭王默然良久,恍然大笑:“好好好,但願田地烤個焦黃。”可惜的是,這條老謀深算的妙策卻被蘇代與魯仲連破解了。齊湣王田地破天荒地英明瞭一次,連忙書告天下,取消了“東帝”名號。

值得玩味的是,齊國一取消帝號,秦國也悄悄恢復了王號,“西帝”也消失了。

這起匆匆掠過的兩帝風潮,使樂毅真正看準了齊秦兩大國的微妙所在。在燕國秘密聯結攻齊力量的謀劃中,樂毅始終主張不要急於與秦國說破。燕昭王大是不解:“秦爲最強,合與不合,皆當早見分曉,事到臨頭倉促說秦,秦國若責我怠慢,又豈能與我合兵?”當時因有他人在場,樂毅只是笑道:“燕王毋憂,此事有臣斡旋,保得萬無一失。”也是燕昭王深信樂毅,從此不再過問。

目下,攻齊時機已經到來,秘密聯兵也已經就緒,只要將秦國這隻最大的“黃雀”拉進合縱,便沒有後顧之憂,屆時爪牙齊舉,自能一舉捕獲齊國這隻大蟬。雖說樂毅滿懷信心,但也有幾分忐忑。畢竟,邦國大計只有落到實處,纔是真的成功。短短几年,秦國陡然擴張了兩個大郡,河內郡六十餘城,南郡四十餘城,就實力而言,比齊國吞滅的宋國大兩倍還有餘。更不要說秦國消化新國土的能力比齊國強出了幾倍。當此之時,秦國會不會突然產生獨滅齊國的雄心?若是秦國有此圖謀,燕國的復仇大業大抵要付諸東流了。

這是樂毅唯一的擔心。

由於河內已經成了秦國新郡,一過洹水北岸的寧城要塞,便進入了秦國地界。這寧城本是春秋晉國寧氏封地的北界要塞,叫做寧邑,現下已經被秦國改名爲安陽,成爲燕趙兩國進入秦國的第一道關口。勘驗過使節關文,已是暮色時分。儘管秦國的這座新安陽整肅異常,樂毅也沒有在安陽歇息,馬不停蹄地直奔函谷關。憑着河內郡守發給特使的特急通行大令,樂毅在五鼓時分進了函谷關。出了長長的函谷又過了華山,進入關中腹地,樂毅下令車馬緩轡,一路徐徐觀察西進。路過櫟陽與藍田,樂毅特意停車道邊,留心遙望了這兩處的山川地勢,良久方去。秋陽銜山之時,匆匆進了咸陽。

在驛館駐紮停當,一番梳洗用飯之後,樂毅乘着一輛垂簾輜車向上將軍府而來。

在秦國君臣之中,樂毅最熟悉的,應當說還是宣太后與秦昭王母子。可是,樂毅卻不願意直接晉見太后與秦王的任何一位,而寧可先見只有一面之交的白起。雖說只有一面之交,但樂毅對白起大是激賞。燕昭王曾與臣下議論評點天下名將,感慨吳起之後再無赫赫名將,樂毅卻道:“以臣觀之,不出二十年,秦國白起將成天下戰神也。”那時候,白起還沒有打河外大戰,軍職也還只是個左更,連國尉、上將軍還沒有做,天下還沒有幾個人知道白起這號人物。樂毅的突兀評判,使燕國朝堂鬨然大笑了好一陣。可樂毅卻堅信自己的眼光,白起每打一仗,樂毅都會通過各種途徑聚攏密報,精心揣摩白起的打法,從來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然後,樂毅便自己做白起替身,爲他謀劃下一場大戰目標與具體打法。這些年下來,樂毅驚訝地發現:在兵鋒所指的大目標上,他與白起竟是驚人的一致。而在具體打法上,則每每不同。更要緊的是,樂毅對白起的秉性操守做了多方秘查,認定白起是個本色英雄,是個響噹噹的陽謀人物,與白起交往猶如痛飲老秦酒——不黏不纏,清冽醇正,力道灌頂。

上將軍府邸坐落在王宮之南的正陽街,林蔭夾道,石板鋪路,點點燈火中幽靜異常。雖然也有車馬進入,但決然說不上門庭若市。樂毅目光敏銳,在打開車簾的窗口已經看得分外清楚,進出府邸方向的幾乎都是各種軍職官員,鮮有高車駿馬的重臣權貴。要在他國,只怕恰恰要來個顛倒。到得府前車馬場,馭手將車停在一片樹影裡,下車走到廊下一名帶劍軍吏前低聲說了一陣,那名軍吏便匆匆跨進了粗大的門檻。

片刻之後,軍吏又匆匆出來,領着垂簾輜車輕盈地進了偏門。

“客來遠方,不亦樂乎?”輜車剛剛拐過影壁,道旁樹影下一聲渾厚的秦音。

“今我來思,行道遲遲。”樂毅聽得“不亦樂乎”四字似乎有雙關之妙,以爲行伍出身的白起也風雅起來,便按照士子唱和之禮,在車上吟哦一句,下車後當頭一躬,“燕國亞卿樂毅,參見上將軍。”但凡風雅之士,莫不講求禮節,樂毅官職爵位比白起低了幾級,更兼身負秘密使命,自然不敢託大。

白起本是布衣短打興沖沖而來,突兀見樂毅大禮相見,大是驚訝,連忙快捷一扶不禁失聲笑了:“白起村夫行伍,將軍如此風雅大禮,掃興了。”

“上將軍引經據典,樂毅安敢怠慢?”

“鳥!聽人說過,胡謅一句,甚個引經據典?”話音落點,兩人同聲大笑起來。白起拉起樂毅道:“走!我有老秦酒,醉翻你老哥哥。”樂毅笑道:“我帶來幾桶燕趙酒,也不差。”說着笑着過了兩進庭院,來到第三進正廳。

朦朧月光之下,樂毅見這偌大庭院除了北面正廳與西面一排廂房,只有一片水池,水池岸邊一片沉沉松林,池中一座高大的石山嵯峨矗立,逼得一池綠水成了蜿蜒繞山的小溪,與松林邊幾張碩大的石案與點點石礅相照應,粗獷簡約中瀰漫出一股陽剛雄渾之風。樂毅不禁高聲讚歎:“凜冽清爽,好個上將軍莫府。”白起道:“都是村夫,誰也不會雕琢,便成了這副模樣。”說罷恍然轉身,一嗓子高喊,“荊妹快來!”

話音落點,一個脆亮的聲音飄了過來:“來了,沒咥飽麼?大呼小叫。”隨着聲音,一道身影從沉沉松林中倏忽掠到面前。

“荊妹,這便是樂毅將軍。這是荊梅,我妻。”

“怪道瘋喊。”一頭細汗的荊梅男子般一拱手,“見過將軍,你的名字老掛在白起嘴邊呢。”

樂毅一打量這個身着黑色勁裝在月光下目光晶亮英風颯颯的荊梅,便知這個女子決然不是尋常人物,拱手之間不禁由衷讚歎:“龍將虎女,當真天作之合也。”荊梅紅着臉一笑:“叫我來定是要酒了,我去拿。”說罷轉身,倏忽不見人影。樂毅笑道:“好身手,只怕萬馬軍中也難選幾個。”白起道:“直人急性子,我也拿她沒辦法。走,廳中坐了。”樂毅道:“明月當頭,松林在側,入廳做甚?”白起大笑:“對勁!沒人時我也好在這裡猛咥。”

正在兩人大笑之時,一個奇怪的身形嫋嫋娜娜飄了過來。走到近前,卻是荊梅——兩手提着四隻酒桶,頭上頂着一個大盤,兩邊腋下夾着兩隻大皮袋,雙肩上還立着兩摞大陶碗。樂毅驚訝地“呀”了一聲,站起來要接手,卻聽荊梅笑道:“毛手毛腳,誰也別動。”便見酒桶落地皮袋落桶陶碗落袋間,兩手已經端下了頭頂的大盤,利落出手,石案上片刻之間琳琅滿目,令人眼花繚亂。

樂毅一看,石案上是六個大陶盆,兩盆油亮黑紅的醬牛肉塊,兩盆乾菜飯糰,兩盆蒜拌苦菜,六隻陶碗的酒已經斟得只差溢將出來,兩碗小蒜兩碗果醋

與幾雙長大的竹筷,分明是滿當當一案軍食。白起一伸手道:“樂兄請入座。”荊梅笑道:“白起就好這大案軍飯,樂兄將就些。來,坐對面。”原來這石案四尺餘寬六尺餘長,全部盆碗都擺成了一邊一份,中間空闊地帶是蒜醋與一大盆綠菜羹,兩邊案頭各蹲着兩隻紅木酒桶,兩人對坐一案,倒真是比那單案分食別有一番氣象。樂毅原是名將世家,雖也豪爽灑脫,但在飲食起居禮儀與約定俗成的諸般講究方面卻從來循規蹈矩,在燕國是有口皆碑的風雅“儒將”。今日乍見身爲大良造上將軍的白起如此樸實率真,不禁大是感喟:“唯大英雄真本色,上將軍之謂也!”白起搓着手紅着臉呵呵笑道:“荊妹與我,都不耐煩瑣周章,實在咥飽便是,甚個英雄來了?”

“樂兄,來!”荊梅笑着捧起了一隻大陶碗,“我與白起敬你一碗,洗塵!”

“好,幹了!”樂毅與兩碗一碰,汩汩大口飲盡,包攬不住的酒汁竟順着嘴角流進了脖子,撂下大碗一臉緋紅,“快哉快哉,謝過荊梅。”

荊梅一笑:“我走了。你兩個放開喝,醉了有我。”說罷風一般去了。

“上將軍府中,不用僕役侍女?”樂毅終於忍不住將憋在心中的一句話問了出來。

“咳!”白起邊斟酒邊說,“太后賜了一大撥僕役侍女,可荊妹只教人打理雜務,我與她的所有活計都是自己做,不教僕役侍女插手,我也拿她沒治。虧了她還利落,我也沒個講究,便是這般了。太后笑我是隨妻而安。樂兄你說,我能不教她做?”素來不苟言笑的白起,說起荊梅破天荒一大片家常話。

“有妻如此,上將軍之福也!”樂毅歎羨一句,實在是怦然心動。

“樂兄,不要老是上將軍叫我。來!幹了!”兩人幹了一碗,白起拍着石案道,“我白起,老卒一個,打仗是咱的活計。上將軍不上將軍,與交友何干?白起與樂兄雖只一面之交,然對樂兄卻是歆慕已久,樂兄當不得叫我一聲兄弟麼?”

樂毅大是感慨:“說得好,罰樂毅一大碗!”咕咚咚幹了一碗,“兄弟,樂毅癡長几歲,倒是遠不如兄弟這般真人見識,慚愧也。”

“哪裡話來?”白起慨然拍案,“樂兄多年作爲,白起卻也清楚。當今天下,堪稱名將者,非樂兄莫屬也。”

樂毅哈哈大笑:“一仗未打,能成名將?兄弟罵我了。”

“不不不。”白起連連搖頭,“名將之才,首在圖國、料敵、治兵。《吳子》雲:‘勇之於將,乃數分之一耳。’樂兄入燕,變法強國,使弱燕崛起;算敵分毫,使仇國步步入彀;治兵以明,倏忽練成精銳新軍二十萬。更不說斡旋之才,縱橫之能。此等大將,已是不戰而屈人之兵,若提兵於戰陣之間,自是遊刃有餘無敵於天下,豈有他哉!”

“兄弟讀兵書了?”樂毅素來聽說白起天賦將才不讀兵書,今見白起引證兵書見識精當,大是驚訝,不禁一問,卻又不待白起回答便是一笑,“若是別個,倒是不在話下。然若與兄弟將才相比,樂毅實在是慚愧了。”

“豈有此理了?”這次卻是白起哈哈大笑,“充其量,我只一個戰場之才而已。樂兄出將入相,廟堂運籌決勝萬里之外。我,戰場之外便發懵,如何能與樂兄之明徹相比?”

樂毅搖搖頭淡淡一笑:“將便是將,我只佩服兄弟一人。”說罷又大飲一碗,突兀便道,“兄弟,請教一事:燕國是否到了大打一仗的時機?”

白起目光一閃,臉上笑容倏忽間消失淨盡,默然片刻,也是一問:“敢問樂兄如何打法?”

“合縱五國,利市均沾。”樂毅沒有絲毫猶疑。

“樂兄此來,聯秦出兵?”

“正是。”

又是一陣默然,白起點點頭:“該當有這個時機。”

“兄弟是說,還要看燕國給秦國多少利市?”

白起笑道:“樂兄縱橫大才,與太后、秦王、丞相去說,我是隻管打贏。”

“公私分明,好兄弟也。”樂毅大笑一陣,“來,再幹一碗!”

兩人至此海闊天空,直到天交四鼓。雖然都是酒意濃濃,樂毅還是撐持着回到了驛館,白起荊梅也沒有執意挽留。若是過得一夜睡得一覺,作爲身負秘密使命的特使,與各方周旋都會無端增添一些微妙處。身爲大良造上將軍的白起,與特使酬酢未嘗不可,然則若有過夜之名,便會平添一些多餘的解釋。心照不宣之下,慨然作別。次日清晨,樂毅醒了過來。老秦酒雖凜冽無雙,酒性卻極是純正乾淨,雖大醉而不纏頭,梳洗之後神清氣爽。用過早膳已是日上三竿,樂毅登車直向王宮而來。

秦昭王嬴稷早早進了書房,這是他自少年即位堅持下來的常習。

不管太后與丞相如何在實際上掌控着權力,嬴稷都從來沒有放縱過自己。不貪遊樂,不事奢華,除了睡覺生病,日每天矇矇亮進入書房,直到三更過後才離開。讀書、練劍、吃飯,都在這裡外五進門戶重重的書房裡。對於政事,嬴稷從不主動過問,然則只要太后丞相來書房議政或請他到別處會商,他也絕不推辭;至於那些必須由他出面的朝會禮儀慶典等,他也會盡心盡力地做得出色;若有適當機會,他也會盡可能地以各種身份去歷練自己,譬如河內大戰時秘密前往河內輔助魏冄建郡安民。二十一歲那年加冠之後,他依然如此,既沒有絲毫顯露出要親政的意思,也沒有絲毫的懈怠國事,一如既往地維持着這“太后——丞相——秦王”三駕馬車的局面。倏忽之間,嬴稷已經過了而立之年,這個“閒王”也做了近二十年,似乎一切都還要平靜地繼續下去。在大爭之世的戰國,大權分散政出多門從來都是禍亂根源,偏偏秦國卻很平靜穩當,一點兒亂象也沒有。說到底,這得歸功於他那個極爲罕見的母親太后,只要母親在,嬴稷寧願這樣持續下去,可是,母親之後……

“稟報我王:燕國密使樂毅求見。”

“說甚?誰人求見?”嬴稷從沉思中醒了過來,驚訝地離開了書案。

“燕國密使樂毅。”老內侍聲音很低,卻很清晰。

默然片刻,嬴稷吩咐道:“立即知會太后:半個時辰後,我帶樂毅晉見。請樂毅進宮,東偏殿。”說罷匆匆出了書房。到得東偏殿廊下,嬴稷站住了。驀然之間,他想在殿外迎候樂毅,更想看看這位曾經對他母子有恩的燕國重臣究竟衰老了幾多?他很想從母親的眼光給樂毅一個評判,卻又想不清爲何會突兀浮上如此念頭?

這片刻之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跟着宮門將軍進入了嬴稷的視線:除了頭上的帥盔換成了特使的一頂不足六寸的藍玉冠,還是那一領暗紅色的斗篷,軟甲戰靴,步態勁健瀟灑。噢!鬍鬚留起來了,絡腮長鬚,臉上黝黑,比當年更多了幾分威猛。好!更有氣度了。在這閃念之間,嬴稷已經從廊柱下快步走下六級階梯迎了過來。

“燕國亞卿、特使樂毅,參見秦王——”

樂毅尚未躬下之時,嬴稷已經笑着伸手扶住了:“闊別多年,亞卿別來無恙?”一句禮節寒暄,嬴稷懇切一笑,“母后與嬴稷時常唸叨將軍,惜乎天各一方也。”

“握得公器,身不由己,尚望秦王見諒。”

“走,進殿說話。”嬴稷敏銳地意識到樂毅巧妙謙恭地避過了太后話題,心頭一熱,情不自禁地拉起了樂毅。多年以來,他國使節入秦,都是先見太后與丞相,樂毅卻是先見自己這個閒王,實在是難得也。樂毅目下已是天下名臣,此舉無論如何總是推重正道也推重自己了。

進得殿中,秦昭王立即吩咐侍女煮茶。煮茶,意味着至少大半個時辰的敘談。從國君接見使節的禮儀看,即或在“禮崩樂壞”的戰國,這也是極爲罕見的。樂毅正需要相機切入正題的時間,便也坦然就座。此時,一個白髮老侍女從大木屏後走了出來,對秦昭王低聲耳語了幾句又去了。

秦昭王轉身笑道:“今日幸得有暇,與將軍煮茶消閒了。”樂毅笑道:“正好,我帶來了些許燕山茶,秦王可願品嚐一番?”“燕山茶?”秦昭王驚喜笑道,“在哪裡?”樂毅啪啪拍了兩掌,殿外走進了一個燕國紅衣文吏,將一個長大的紅色木匣放在了樂毅案頭。樂毅將木匣打開,拿出一方精緻的銅匣笑道:“先品品,若秦王覺得還有當年風味,我教人送一車過來。”秦昭王打開銅匣,聳着鼻子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好!是這味。”轉身放在煮茶侍女的案頭,“改煮燕山茶。”樂毅又從長大木匣中拿出了一隻晶瑩潤澤的藍色玉盒,雙手捧起道:“這是一套燕山玉佩。當年,太后很是讚賞燕山玉。燕王知曉,命尚坊玉工特意製作了這套玉佩,請秦王代爲敬獻太后。”

秦昭王笑道:“將軍與太后相識相熟,自己去見,豈不更好?”

“秦王差矣。”樂毅倏忽收斂了笑容,“當年太后與秦王在燕國落難,生計維艱,可不拘禮儀處之。此謂‘危難不拘禮’。而今,太后爲一國母儀,秦王爲一國之君,樂毅安敢以坊間交誼褻瀆之?”

“將軍差矣!”秦昭王照樣一句,哈哈大笑,“秦人老話,熟不拘禮。何來忒多講究?情誼不合,雖尋常百姓也當疏遠。情誼但合,雖貴爲王侯也可成知己莫逆。否則啊,這太后國君便不是人了。”最後一句聲調拉得長長的。

“也是一說也。”樂毅淡淡一笑。

“人言樂毅儒將,今日始信也!”秦昭王喟然一嘆。

此時侍女已經將茶煮好,一片濃釅清香瀰漫殿中,一入口秦昭王大是感喟:“燕山茶克食利水,當真妙物也!”樂毅笑道:“秦人成於馬背,多食牛羊肉。燕山茶粗厚味重,正是當得。”秦昭王恍然笑道:“對也,何不將燕山茶種覓來一袋,秦國南山不能種茶麼?”樂毅道:“此事何難?明春我便送到秦王手中。只是水土不同,只怕生出茶來也不是燕山風味。”秦昭王笑了:“也是。橘生淮南則爲橘,生於淮北則爲枳。魚龍變化,又能奈何?”

說得一陣,秦昭王絲毫沒有提及樂毅使命的話頭。樂毅心念一閃,不知是因爲這個秦王沒有親政而不涉國事,還是刻意迴避另有安排?否則,他這個特使絕不會在這日常議政的東偏殿一坐一個多時辰。此種情景,在直率的秦國確實少見。思忖一陣,樂毅道:“啓稟秦王:樂毅意欲拜訪丞相呈交國書,不能盤桓了。”

“好!”秦昭王站了起來,“但凡國事,對丞相說便了。”

“外臣告辭。”樂毅一躬,卻又被秦昭王扶住。雖然沒有挽留,秦昭王卻堅持將樂毅送到宮門,眼看着軺車去了方纔回身。

一路思忖着回到驛館,樂毅已經恍然大悟,斷定秦國已經決定了加盟合縱攻齊,只剩下丞相魏冄與自己開價了。因了神交情誼,白起不便與自己“磋商”此等利害國事。因了那段罹難淵源中自己對太后與秦王的恩義,他們母子也不願與自己討價還價。所有的難題都留給了那個鐵面丞相魏冄,那麼,魏冄要的是何等利市?

一過午,樂毅單車直奔丞相府。魏冄果然利落,片言寒暄並看完燕王國書之後直截了當道:“亞卿便說,秦國有何利市?只說實在的。”樂毅也是不遮不掩道:“秦軍若出兵十萬,自帶糧草,可佔宋國故地三百里。”

“少於十萬,不帶糧草,又當如何?”

“丞相以爲如何?”樂毅不答反問。

“好!不囉唆了。”魏冄大手一揮,“秦無虛言。燕國與將軍,對秦國有救君之義,立王之恩。秦國出兵五萬,自帶糧草,不求齊國一城一地,亞卿以爲如何?”

樂毅驚訝了,默然片刻,悠然一笑:“丞相有求但說,無須反話。”

魏冄哈哈大笑,大步走到書案前拿過一張大羊皮紙嘩啦一抖:“亞卿自看。”

樂毅接過羊皮紙,大字赫然撲入眼簾:

秦國書

秦入攻齊合縱,出兵五萬,自帶糧草,不分燕齊一城一地。

大秦王嬴稷二十三年十月立

下面一方鮮紅的朱文大印。

樂毅將國書放在案上,面色肅然地對着國書深深一躬。

出得丞相府,一陣愧疚之情驟然涌上樂毅心頭。看來,自己顯然錯看秦國君臣了。太后秦王與白起,不是礙於情誼恩義迴避討價還價,而是維護他樂毅的尊嚴,不想擺出施恩於人的架勢而使他難堪。魏冄與自己最是生疏,便由他簡捷交代了事。由此看來,秦國君臣對伐齊之事早已經有了決斷。從大處說,這是舍利而取義,使山東六國生出的“虎狼暴秦”惡名不攻自破。從小處說,滿當當回報了燕國之情,秦國君臣朝野從此便可坦然面對燕國。利害道義,權衡到如此地步,堪稱天下大器局也。

當晚,樂毅特意來向白起辭行。白起大是驚訝:“樂兄不見見太后便走?”樂毅便搖了搖頭:“大計既定,不須煩擾太后了。”白起卻重重地嘆了口氣:“樂兄啊,你卻拘泥太甚了!太后氣量勝過男子多矣,白起最是服膺,真不忍看她傷心也。”樂毅默然良久,喃喃唸了一句:“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不再說話了。白起一揮手:“好。明日清晨,我爲樂兄在郊亭餞行。”

“不須了。”樂毅搖頭一笑,“國事入秦,兄弟未奉王命,不宜私動。我只問你,攻齊大軍,兄弟可否爲帥?”

白起一陣大笑:“放着天下第一名將,白起去添亂麼?”

“那,秦軍五萬,何人爲將?”

白起慨然拍案:“不管何人爲將,秦軍都以樂兄之命是從!”

“步軍還是騎兵?”樂毅的笑容耐人尋味。

白起目光一閃:“樂兄想要攻城大器械?”

“燕國新軍雖成,只是輕兵鐵騎而已。”

白起略一思忖道:“五萬人馬我還是出全數鐵騎,以利長途奔襲。攻城大器械在河內安陽還留得幾套,正好就近,借你了。”

“好!戰後加倍奉還。”樂毅大是興奮。

次日拂曉,還是晨霧濛濛,樂毅給驛丞留下三封辭行書簡,便五騎快馬出了咸陽。秋高氣爽,一路飛馳,大約午後時分到了桃林高地。樂毅歸心似箭,不走函谷關大道,要直插山道走一條捷徑回燕。

桃林高地方圓三百餘里,橫亙在華山(西)、函谷關(東)與崤山(南)、少樑(北)之間的巨大四方地帶。桃林高地的南部峽谷直通函谷關,是千百年唯一的出秦險關大道。說它唯一,是說只有這條如函大峽谷可通行車馬軍旅。也就是說,它是大軍出入秦國的唯一通道,而不是說單人獨馬也唯此一途。在這桃林高地的北部,有一條不大的河流叫潼水,沿着潼水河谷有商旅小道直通大河,過得大河,是河內的蒲阪,比東出函谷關近了數百里。三百多年後,這條河谷小道成了與函谷關並行的大道,於是有了東漢的潼關。滄海桑田,潼關漸漸成了主要通道,函谷關便在歲月中漸漸淡出了。這是後話。

樂毅要走的,便是這潼水河谷。

入得潼水,已是斜陽晚照。秋日將蒼莽山塬染得金紅燦爛。東南的函谷關已經隱沒在羣山之中,唯有隱隱約約斷斷續續的號角在殘陽中漫遊,給這荒莽的山林河谷飄來了一絲邊城氣息。樂毅翻過了一道山樑,眼前一道淙淙山溪,遙遙便見對面山頭上立着一座茅亭,一縷炊煙在茅亭後嫋嫋飛散,揚鞭一指道:“有高士隱居在此。走,茅亭打尖,歇息片刻。”一馬衝下山坡越過山溪,翻上了對面山頭。

“亞卿且慢!”隨行司馬一馬超前,“亭下山谷似有軍馬。”

此時,一個聲音悠然飄來:“亞卿別來無恙乎?”

樂毅一個激靈,瞬息之間心頭大跳。凝神片刻,在馬背遙遙拱手道:“彼何人哉?不見其身。”

“爾還而入,我心易也。還而不入,否難知也。”隨着悠然吟哦,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茅亭之下,黑色長裙散發飄飛,信步出亭,婀娜豐滿的身姿那般熟悉。

“太后……”樂毅翻身下馬,愣怔不前。

“將軍不識羋八子了?”

“太后,”樂毅勉力一笑,“流水已逝,刻舟不能求劍也。”

“然則,亡羊固可補牢。”宣太后平靜地笑着,“來吧,羋八子爲君餞行了。”說着挽起了樂毅胳膊。樂毅面色漲紅地將手背了起來:“太后,我跟着便是。”宣太后看看窘迫的樂毅,咯咯笑了:“我說你個樂毅當真迂腐。你我縱有情誼恩義,總還是沒有藏污納垢了。你這避嫌卻實在笨拙,入秦不知會我,進咸陽不來見我,離咸陽也不別我。”宣太后聲音突然顫抖了,“我母子在燕國近十年,將軍不避非議,與我有救難情誼,也曾視我爲紅顏知己。此等事天下誰個不知?如何我做了太后,你便拒人於千里之外?好便好了,有甚打緊?如此拘泥禮儀,避嫌自潔,豈非憑空惹出新是非來?”

“太后大是!”樂毅慨然拱手,“我卻沒省出這層道理,實在慚愧。”

“你能不叫我太后麼?”

“……”

“在燕國,你叫我甚來?”

“羋大姐。”雖然紅着臉,樂毅還是低聲叫了一句。

“哎,這便好。”宣太后笑着又挽起了樂毅胳膊,“走,茅亭下一醉。”

正是落日銜山之時,桃林高地的荒莽山塬在漫天霞光中伸展向無垠的天際,蒼蒼茫茫的桃林將山巔的太陽託了起來,潼水蜿蜒東去,似一匹錦緞飄繞在萬山叢中。

兩人飲得幾爵,宣太后向南邊大山一指:“樂毅,可知那是何山?”

“夸父山。”

“這蒼蒼林海,又是何名?”

“桃林。亦稱鄧林。”

“夸父逐日,何等美也!”宣太后站了起來,彷彿在喃喃自語,“夸父山,桃林塬,這片山塬埋葬了一個多麼壯烈、多麼心酸的靈魂。你說,夸父何以要追逐太陽?”

“……”樂毅默然了。

“他是要圓心中那個大夢。飲幹了河渭兩川之水,夸父還是沒有追上太陽,卻活活幹渴死了,空留下那座默默的大山,這片綠綠的桃林。樂毅啊,臨死時看着遠逝的太陽,夸父他後悔麼?”宣太后的聲音中充滿無可挽回的失落與惆悵。

樂毅慨然嘆息:“他不會後悔。他有來生。”

宣太后笑了,一臉酡紅在晚霞下分外絢爛。

樂毅怦然心動:“羋大姐,你我也是夸父逐日。你追你的太陽,我追我的太陽。只可惜,沒有共同的太陽。”

“會有的。”宣太后靜靜地看着樂毅,“雖然不是今日就有。”

樂毅低聲吟誦一句:“與前世而皆然兮,吾何怨乎今生?”

“楚歌?”宣太后眼睛驟然一亮。

“屈原。《涉江》。”

宣太后默然良久,嘆息一聲:“生非其國,遇非其君,屈子悲矣哉!”

樂毅大飲一爵,慨然道:“天地造化,情誼原本多面。我助你脫難,

你助我功業。生其國,遇其君,夫復何憾也!”

“唯餘一縷相思,只待來生聚首了。”宣太后也大飲一爵,噹啷丟下銅爵一笑,“今日桃林一別,難有聚首之期,羋八子爲將軍撫琴一曲,以爲心中永訣。”

樂毅粗重地喘息着,想說話,終是沒有開口。

宣太后走到廊柱下的石案前,肅然跪坐,十指一拂,古琴叮咚破空。

夸父逐日兮 我做河渭

行影大合兮 今生何期

夸父做山兮 我做桃林

相伴守望兮 何在乎一

“大姐,好!”樂毅爽朗大笑,“行影大合,何在乎一?好啊,樂毅終是透亮也!來,我也爲大姐一歌,以作告別。”

“你也能歌?”宣太后驚訝地笑了。

樂毅被她一笑一問,豪氣頓發,朗聲答道:“豈不聞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今日且聽我燕山歌風。”倚柱而立,大袖一甩,高亢粗豪的歌聲響徹山塬峽谷——

夸父逐日 飄風發發

長鯨飲川 日月之華

頹然一倒 山林崔嵬

無草不死 無木不萎

山水兩望 與天地共長

樂毅一開聲,宣太后抓起石案上的短劍敲打着銅爵以爲節拍,及至樂毅唱完,宣太后噹啷丟掉劍爵,緊緊抱住了樂毅。

“我,該上路了。”樂毅輕輕拍着她的肩背。

“去吧。”宣太后放開了雙手,“你終是要追趕自己的太陽了。”

火把點點,馬蹄沓沓,桃林高地的山道上漸漸消逝了高大的騎士身影。

茅亭外的那堆篝火久久地燃燒,伴着那個佇立在山頭風口的黑色身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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