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邯鄲異謀_五 商旅說政 女兒生情

五 商旅說政 女兒生情

秋色斜陽之下,兩騎快馬出了邯鄲北門,直向山塬深處而去。

行得片時,快馬進入了一道河谷,山勢也漸漸高峻起來。後行紅馬騎士高聲一句:“先生,滏陽水!”前行白馬騎士聞聲勒住馬繮,從懷中皮袋摸出一方竹板打量一眼道:“前方東首,走!”一抖馬繮,那匹雪白的駿馬一聲長嘶飛了出去。兩騎前行三五里,東山一道峽谷在望,走馬進得谷口,草木蔥蘢蒼翠,深秋時節毫無蕭瑟氣象。轉過一道山彎,峽谷豁然張開,一片粼粼明澈的大水蕩在眼前,天光雲影山色草木林林總總地重疊倒映,頓時令人心神明朗。白馬騎士觀望一陣,見湖對面兩座山頭若斷若續,便從湖邊草地走馬繞了過去。

“先生,天卓谷!”暮色之中,紅馬騎士揚鞭遙指。

果然,山口東首的白石山崖上“天卓谷”三個大紅字依稀可見。空谷幽幽,谷口沒有任何守護。走馬入谷,已是暮色四合,遙遙便見遠處點點風燈閃爍,一陣似琴非琴的樂音在穀風中漫漫飄來,舒緩深沉綿綿不斷。前行騎士突然一提馬繮,那匹白馬一聲長嘶向燈光處飛去。

漸行漸近,隱隱一片屋樓連脊而去,四角高高的望樓上搖曳着碩大的風燈,隨風傳來刁斗聲聲,一個蒼老的呼喝分外悠長:“初更已至,瓦屋滅燈——”倏忽之間,隨山起伏的低矮瓦屋的燈火一齊熄滅,唯餘山根下的三座木樓閃爍着點點燈光。顯然,這裡是天卓谷的主人莊園。

兩騎到得莊前廣場,白衣騎士翻身下馬,將手中馬繮交給身後紅衣騎士,向莊門而來。此時秋月已上山巔,雄峻的石坊在月光下一片清幽,旁邊一柱高杆上吊着三盞斗大的銅燈,“天卓莊”三個大字赫然在目。石坊內一箭之地是六開間的宏闊莊門,六根合抱粗的廊柱上各懸一盞銅燈,燈上是狀貌奇異的六種神獸——鷹、龍、麟、鳳、虎、龜。燈光明亮,莊門緊閉,偌大門廳既無莊兵,亦無門僕。似琴非琴的樂音從幽深的莊院中飄出,與朦朧山月融匯成一片,使面前這座莊院平添了幾分神秘。

白衣人凝神片刻,和着樂聲擊掌拍了起來,啪啪之聲若合符節。

樂聲戛然而止。片刻之間,大門隆隆拉開。

“嗚呼神哉!果然公子也!”隨着一聲驚歎,鬚髮雪白的老卓原哈哈大笑。

“不韋大哥——”遠遠一聲清亮的呼喚,一個綠裙飄飄的少女飛到了面前,紅着臉氣喘吁吁兀自一陣嚷嚷,“日暮馬鳴,我說是大哥白馬,爺爺偏不信,還說我出神入幻!方纔掌聲,還是不信。不信不信,卻比我走得還快!”

“不速之客,有擾卓公。”呂不韋深深一躬。

老卓原快步下階扶住呂不韋笑道:“公子光臨,老夫何其快慰也。來,快快請進。”拉着呂不韋笑呵呵一揮手,“昭兒知會家老,備酒!”少女一聲答應,飛步去了。此時卻聞高處一聲長喝:“貴客夜至,燈火齊明——”呼喝落點,莊中燈火點點燃起,倏忽現出層疊錯落的樓臺亭榭與鱗次櫛比的片片房屋,且行且看,大是不俗。

坐落在半山松林的三重木樓是天卓莊正屋。進得大廳,綠裙少女已經在利落煮茶了。卓原笑道:“公子啊,此乃老夫孫女,名叫卓昭。昭兒過來,見過公子了。”少女紅着臉走過來一禮:“卓昭見過不韋大哥。”老卓原板着臉道:“禮見貴客,昭兒何能僭越輩分!”呂不韋哈哈大笑:“不拘不拘,各隨各叫,說話方便而已。”卓昭粲然一笑:“還是不韋大哥好。”轉身對着爺爺一個鬼臉,“孔夫子也!”裙裾一閃飄到茶案前去了。卓原輕輕嘆息一聲搖搖頭一笑:“自幼多寵,老夫也是無可奈何也。”呂不韋慨然讚歎:“小妹靈慧率真,文武兼通,原是得卓公真傳也!”“公子此說,老夫卻是慚愧。”卓原搖頭大笑,“此兒言不及商,只將商旅當做遊歷,卻不學商家本事,除了練劍,只對詩樂兩樣癡迷。老夫原指望卓門出個商旅女傑,眼看煙消雲散也。”

說話間兩人入座。卓昭一聲笑叫:“不韋大哥,茶來也!”左手銅盤右手提籃已經到了眼前。左手銅盤是兩隻茶盞與一隻綿套銅壺,右手提籃是一具茶爐一匣木炭。人到眼前,眨眼之間將諸般物事擺置妥當:一隻盛茶銅壺斟出兩盞熱茶上案,精緻的青銅茶爐已經在旁邊案上安好,藍熒熒木炭火已經燃燒起來。

“香!滑!釅!”打開茶盅品啜一口,呂不韋連聲讚歎一番評點,“清香固如越茶,卻比越茶多了幾分粗厚,茶色綠中帶紅,茶汁略帶滑膩,清苦於前,甘甜於後。”

“公子好鑑賞也!”卓原笑得很是快意,“此茶乃越地茶樹苗,二十年前老夫帶回幾株山莊自栽。採得茶葉,不料勁力大大過於越茶,專一地克食利水,尋常人飲得一兩盞,肚腹便呱呱叫了。”

盞茶下肚,呂不韋果然覺得腹中響動起來。正覺尷尬,卓昭笑吟吟捧來一盤白酥鬆軟的胡餅:“這是馬奶子烤餅,爺爺說點茶最好。”呂不韋點點頭夾起一個吃了,腹中頓時舒坦,瞄得一眼有些驚訝:“卓公如何卻沒動靜?”卓昭咯咯笑道:“爺爺鐵肚腸,每日清晨飲茶半個時辰,從來不須點補也。”呂不韋不禁詫異:“噫!此等本事我等卻是望塵莫及。”卓原哈哈大笑:“日久成習,算個甚本事,上酒!”

六盞明亮的銅燈下,兩案酒菜片刻上齊。呂不韋不經意地吸了吸鼻子:“噫!百年趙酒麼?竟能透海生香!”卓原悠然一笑,點點兩座中間的木製酒海:“公子所言不差,此酒正是窖藏百年的趙國陳釀,乃當年趙敬侯特意釀造,獻給魏武侯之禮酒。卓氏祖上與趙國酒監交厚,買下了三桶窖藏,至今當是一百零三年。”呂不韋聞言肅然一拱:“不韋品酒尚可,原不善飲,敢請卓公換得甘醪即可,此酒當留做大用爲是。”“公子差矣!”卓原擺手一笑,“十餘年來,老夫多聞呂氏商社之名,惜乎無緣結識。鴻口渡老夫遇劫,若非公子義舉,我爺孫如何得脫困境?老夫商旅五十餘年,也算識得幾多人物,然如公子氣象者,卻是絕無僅有。美酒逢嘉賓,老夫倍感欣慰矣!”卓昭跪坐兩案之間,此時笑道:“不韋大哥,我不夜食,來爲你等斟酒。”說話間打開厚重的紅木桶蓋,揭下桶口一層紅布,利落地揮起長把木勺先向卓原案頭爵中斟酒。

“昭兒錯也,公子乃我嘉賓,何能後之?”

卓昭一笑:“大父尊長,不韋大哥,不錯也。”

“又來也。”卓原板着臉,“禮儀有屈,豈是待客之道?”

呂不韋誠懇地一拱手道:“啓稟卓公:不韋原是晚輩,又兼單傳,真高興識得此等一個小妹。尚望卓公許小妹隨心所欲,禮法過甚,不韋也是拘謹。”

“公子既有此言,老夫也就不做孔夫子了。來,幹得一爵!”

呂不韋慨然飲幹,卓昭手中的細長酒勺隨着咯咯笑聲飄了過來:“不韋大哥真好!”一勺清酒如銀線般注向爵中,燦爛的臉上卻驟然掠過一抹紅暈。

卓原一捋雪白的長鬚笑道:“老夫對公子尚有不解之處,不知能否坦誠相向?”

“不韋正欲求卓公指點,自當坦誠以對。”

卓原字斟句酌道:“老夫觀之:公子理財經商,已是天下佼佼;處事圓通幹練,頗似治世能臣;談吐清雅豐文,卻似當今名士;救難披肝瀝膽,又有戰國任俠風骨。以公子才具,凡事皆可大成。然人皆有本,老夫敢問:公子之志,欲以何事爲本?”卓原話音落點之時,卓昭兩隻明亮的眼睛盯住了呂不韋,少女的嫵媚驟然變幻成了審視的犀利。

呂不韋手撫酒爵,長駐臉龐的微笑中增添了幾分莊重,突然舉爵一飲而盡,拉過酒巾沾沾嘴角,陷入一陣沉默。“卓公此問好極!”呂不韋終是慨然開口,“十八年前,不韋繼承父業初爲商旅,其時之志,是成爲天下鉅商,與秦國寡婦清、齊國程鄭、魏國孔鬆、趙國卓公、楚國猗頓相比肩,成爲天下屈指可數的大富家族。然則,久歷商旅之後,不韋卻倍感商人之軟弱,以致又生躊躇……”一聲深重嘆息,似自責,又似彷徨。

“商人軟弱麼?我看不出也。”卓昭笑得有幾分揶揄,又有幾分頑皮。

“孩子家知道甚來!”卓原臉色一沉,“商家不軟弱,我社貨船如何能在鴻口渡橫遭盤查?大父如何能被官府突兀扣押?”

“不韋所言,卻非此意也。”呂不韋搖頭一嘆,“若是此等個人遭際,不韋倒實在不放在心上。關卡盤查,貪官索賄,於商家原是尋常。”

“噢?”老卓原困惑地笑了,“何事之弱,於商家不同尋常了?”

“十年前,一個孤寡的老婦人教不韋明白了此間分際。”呂不韋猛然飲得一爵,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

燕國滅齊的第四年,呂不韋隨魯仲連海船秘密進入齊國海岸。卸下援助物資後,呂不韋帶着一個採貨執事進入了齊國,意欲試探一條從琅琊直達即墨的陸上商路。魯仲連說太冒險。呂不韋卻說樂毅要仁政化齊,不妨一試,商旅之身,諒燕軍也不會如何。便上路了。那日黃昏時分,進入了即墨以南的大沽水河谷,遙遙一片殘破的房屋籠罩在暮靄之中,死一般沉寂。村口大道旁,一個白髮散亂的老婦人扶杖佇立,凝望着夕陽一動不動,幾是一具石俑。呂不韋看得心酸,下馬向老婦人深深一躬,從懷中掏出一隻金幣叮噹作響的絲織錢袋,雙手恭敬地捧給了老婦人。老婦人緩慢木訥地搖了搖頭,擡起手杖,環着死一般沉寂的村莊轉了一圈。呂不韋順着老人的手杖望去,村外疏疏落落的樹林中吊滿了血肉模糊的屍體,破衣爛衫隨風抖動,慘烈蕭疏不堪卒睹。

“老人家,跟我走吧……”呂不韋哽咽了。

一陣馬蹄聲急驟而來。老婦人身體一抖突然開口:“客官快走!”

呂不韋沒有走,他偏要看看樂毅統率的燕軍是如何“仁政化齊”的。片刻之間,一隊棕色皮甲冑的燕軍騎士颶風般馳來,下馬便來撕扯老婦人。呂不韋憤怒地大喝了一聲:“住手!這是燕軍仁政麼!”騎士頭目打量着呂不韋連連冷笑:“嘿嘿,足下何方牛鼻子,硬插到老子眼裡來?仁政不仁政

,是你管得麼?閃開!”呂不韋高聲怒斥:“樂毅明告列國,燕軍仁政化齊,莫非要欺騙天下不成!”騎士頭目目光一陣閃爍,揚着馬鞭吼叫起來:“鳥個仁政!齊軍當年殺燕人,你小子見過麼?我等奉騎劫將軍大令,徵取軍賦,這個村莊無糧無錢還死硬!這個老婦,暗中攛掇民人抗賦,不該殺麼!”

“此村賦稅幾多?我替老人家交。”

騎士頭目一指樹林屍體呱呱大笑:“你交?此村刁民三年不納賦,你全包?”

呂不韋冷冷點頭:“說,折金幾多?”

“嘿嘿,你縱開得金庫,官爺只是不要。”騎士頭目陰險一笑,勃然大怒,“小小商人,甚個鳥貨!竟敢誹謗我燕軍大政,來,一起捆了!”

燕軍騎士不由分說,將呂不韋主僕與老婦人大繩捆起,撂在馬上風馳電掣般去了。在即墨城外的燕軍大營,騎劫一臉不堪地訊問了他們,哈哈大笑着收繳了呂不韋隨身所帶的兩隻金幣褡褳,說念他“義舉助燕”,放了他與老婦人一條生路。

老婦人與呂不韋只走回到一片屍體廢墟的故里,再也不走了。呂不韋主僕守候了一夜,老婦人終是圓睜着雙眼去了。彌留之際,老人只斷斷續續留下了一句話:“客官,商家金錢,買,買不來天下太平呵。”

……

老卓原默默叩着大案,眉頭緊緊地鎖着。卓昭已經是隱隱抽泣了。呂不韋沉重地嘆息了一聲:“不韋縱然富甲天下,又能如何?救不得老人家一條孤殘性命,止不得小軍頭目一次任意殺戮……金錢,買不來天下太平。老人家這句話,使不韋從天下大商的美夢中驚醒過來。生平第一次,不韋感到了財富與金錢的蒼白軟弱,感到了世間有比金錢更強勢的物事。”

三人默然良久,卓原驀然一句:“老夫忖度,可是公子已經有了從政志向?”

“卓公明鑑。不韋不敢有虛。”

“公子信得老夫,夫復何言!”卓原慨然一嘆,“金錢雖則買不來天下太平,然卻可鋪墊權力之路。老夫今日一諾:公子日後若有所需,卓氏錢財盡公子提調。”

驟然之間,呂不韋一陣感奮一陣歉疚,心下頓時吃重。

拜訪卓原的來路上,呂不韋已經想得清楚:放棄業已大獲成功的商旅生涯,扶植嬴異人謀求權力,原本是一種極爲冒險的轉折。在常人看來,實在是匪夷所思。過不了一年半載,這件事必將在天下商旅士子中傳開,各種非議也必是沸沸揚揚。商旅生涯固可對任何傳言一笑了之,爲政卻是不能。權力是天下公器。器之爲公,民心民意是根基。民心者何?士農工商之公議也。謀求權力而不顧及天下公議,那便是背道而馳,在戰國這個大爭之世決然站不住根基。之所以要嬴異人在邯鄲先立名而後動,本意正在於此。嬴異人如此,自己也一樣須得不斷增強名望,沒有大名,進入秦國便會事倍功半。目下自己僅有的名望是商旅之名,無論如何不能因將來的傳聞而毀了這僅有的根基。卓氏是天下鉅商之一,老卓原的豪俠與眼光更是爲同道欽佩,若得卓氏口碑支撐,自己的根基境況便要舒展許多。存了此等心思,呂不韋決計不對老卓原做任何隱瞞,全然坦誠對之,若得冷遇,也還來得及補救。不想老卓原非但解他情懷,且慨然一諾,許“卓氏錢財盡公子提調”。心存機謀而得對方大德,呂不韋如何不慚愧歉疚?所以吃重者,在於此事前途渺茫,結局實在難料,如何能將卓氏一門再陷將進來?

想到此間,呂不韋離座深深一躬:“卓公高義,不韋銘記在心。然則,入政風險遠過商旅,不韋何敢將卓氏商社拖入無底黑洞?”

“公子差矣!”老卓原哈哈大笑,“錢多了,找條正路花他一番,豈非強如堆在石窟生鏽?公子用它謀得正途,正好替老夫操了這份心也!”笑得一陣又是喟然一嘆,“實不相瞞,老夫也曾經有過入政之心,想做個趙國白圭。不想慘淡經營近十年,耗金鉅萬,卻是爲山九仞功虧一簣,又回頭重操舊業了。”

“啊——”呂不韋輕輕地驚呼了一聲,“卓公有過入政之心?”

卓昭也驚訝地瞪起了眼睛:“大父幾時入政,我如何不知?”

“那時呵,你父親也才十餘歲,你卻在哪裡?”老卓原呵呵一陣詼諧,接過卓昭捧過來的大爵汩汩飲了幾口,悠悠然從頭說了起來——

卓氏祖上本是“秦趙”。秦趙者,秦人入趙也,入趙之秦人也。四百多年前,流落西陲的老秦部族因勤王鎬京,從戎狄兵劫中挽救了周王室,被封爲東周的開國諸侯。大舉東遷之時,老秦部族遭遇戎狄餘部的猛烈襲擊,一支秦人被圍困在了大峽谷之中。三月之後,這支秦人得山民援助,從狩獵小道分路突圍,曲曲折折地進入了趙國的北部山地,聚攏之後尚有三萬餘人。對於人口稀少的趙國來說,這支善戰勤勞的老秦人是一筆巨大的人口財富。趙國善待老秦人,特許秦人遷徙到晉陽沃土農耕狩獵放牧生息,入仕從軍與國人等同,毫無歧視。久而久之,這支秦人安定下來,真正地化入了趙國。趙國原有“秦趙同宗”的流傳,說三皇五帝時秦人趙人原本便是同族一脈,秦人入趙,如認祖歸宗。進入戰國,秦國痛感人口單薄,獻公、孝公、惠王三代鍥而不捨地秘密聯絡“秦趙人”返國。終於,在孝公末期,一萬六千餘“秦趙人”回到了秦國。此時,秦趙人在趙國已經繁衍爲數十餘萬人的大部族,何去何從,對於兩國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事。

趙成侯慌了,親自巡視“秦趙人”聚居的晉陽、雁門、鉅鹿三郡,親自頒行王書,對“秦趙人”中的望族賜爵,遴選“秦趙人”中的能士賢才入仕官府,並特書減輕所有“秦趙人”的三成賦稅。在這次大安撫中,一個商旅家族被賜封爲大夫爵位,封地十里,名曰涿鄉。究其實,是涿水上游的一片谷地。從此,有了“涿秦趙氏”這樣一個大夫爵的商旅家族。爵位傳到第二代,已經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之後了。隨着趙國強大,“秦趙人”也終於穩定地化入了趙國,成了名副其實的國人。這“涿秦趙氏”的大夫族長很是明銳,覺得這個族姓族號徒招事端,與族中元老會商,確定了一個新族姓,這便是“卓”。這個姓氏完全擺脫了秦趙烙印,只隱隱約約地留下了對封地淵源的懷戀,大得族人擁戴。

這個族長,是卓原的父親。

其時,卓氏的布帛生意已經擴展到了馬匹與鐵器,商事堪稱蒸蒸日上。然父親深感卓氏一族根基太淺,而刀兵之世的商旅生涯是脆弱的,永遠不會使卓氏成爲一國望族,更不會成爲天下望族。一番思慮,父親決意教少年卓原讀書入仕,壯大卓氏根基。父親的謀劃是:長子卓桓經商,次子卓原做官,卓氏一族進退兩便。

卓原很有天賦,甚好兵家之學。父親不惜重金覓得了天下有名的十幾部兵書,又請來了一位兵學隱士做卓原老師。十年之後,卓原的兵學劍術俱臻佳境。父親慨然決斷,親送卓原帶十輛重型戰車入軍。此時戰車雖已在戰場上淘汰,但古老的從軍傳統還是保留了下來:國人子弟從軍,若做騎士,須得自備戰馬兵器;若做車士,尋常國人都是十家合力打造一輛戰車,可帶十名子弟入軍;貴胄子弟獨帶戰車從軍,入軍便可做最低爵位的將軍——千夫長。卓原獨帶十輛重型戰車入軍,駕車戰馬四十匹、隨車兵卒兩百名,當真是聲威赫赫。

於是,卓原立即做了千騎長,成了騎兵將軍。

其時正逢趙武靈王率軍征戰草原,幾戰下來,卓原晉升爲萬騎將軍。因了卓原兵政皆通,趙武靈王破格擢升卓原爲平城副將,襄助老將軍牛贊鎮守北長城要塞。趙國法度:要塞大軍之副將,是中大夫爵位,但入朝官,當是該官署的實權主管吏,如同輜重將軍趙奢入朝做田部吏一般。如此勢頭下去,卓原的仕途是不可限量的。然則,便在這踏入大臣門檻的關節點上,廢太子趙章的謀逆罪發,與趙章過從甚密的平城主將牛贊,被視爲趙章的軍中根基,整個平城的將軍因此而同受牽連,雖未人人問罪,然升遷之途卻顯然是停滯了。

沒過三五年,做了“主父”的趙武靈王慘死在了沙丘宮。即位的惠文王趙何還是少年,秉持國政的元老大臣趙成,恰恰是在誅殺趙章、剿滅叛亂、逼死主父的三件大功上崛起的,對與趙章有牽連的將軍官員一律查勘問罪。邯鄲的“廢太子黨羽”幾乎悉數被殺。卓原一班將軍卻因實在查不出結連謀逆的罪證,只有不了了之。

此時,卓原在平城接到急報:父親病體垂危,兄長商路罹難。

卓原晝夜兼程地趕回邯鄲時,兄長的屍體已經入殮了,只父親在奄奄一息地撐持着,等着他回來。彌留之際,老父親只斷斷續續地說了兩句話:“時也命也,二子,回,回來。撐持卓氏,非你莫屬……”一言未了,撒手去了。

……

廳中寂然無聲。卓昭顯然是第一次聽大父講述家族的故事,蒼白的臉上掛着淚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呂不韋心下一陣悸動,與其說是驚訝,毋寧說是被深深震撼了。天下大商幾乎都知道,面前這個鬚髮雪白的老人是半路入商,行事隱秘,極少親自出面料理商市,因此而得“商隱”之名。可誰能想到,老卓原曾經是一位兵家士子,一員馳騁沙場的戰將,一個即將進入廟堂大臣之列的兵政全才。如此滄海閱歷,雖親如孫女而從未顯露,今日卻和盤托出給他這個僅有一面之交的不速之客,此間深意,能僅僅是報鴻口渡之恩麼?

“從此,老夫掛冠辭軍,做了商人,迴歸祖業了。”悠然笑聲中,老卓原大袖一揮,將昔日滄桑輕輕拂去了。

“卓公故事,不韋感佩無以復加。”呂不韋肅然拱手一禮,“滄海桑田之變,不韋一時難以窺透其間奧秘,容當銘刻在心,時時咀嚼。”

“故事而已,公子吃重了。”老卓原哈哈大笑一陣道,“老夫業已不堪長夜,但請公子歇息一晚,明日老夫再行奉陪。昭兒,你與家老照應公子了。”說罷向呂不韋一拱手出廳去了。

與老主人一般鬚髮雪白的家老輕步走了進來,向卓昭看得一眼,顯然是在目詢是否還要繼續夜飲?呂不韋笑道:“家老呵,夜飲

是不能了。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正好趕邯鄲早門。”卓昭正在若有所思的恍惚之間,猛然跳起來嚷道:“甚甚甚?哪有個四更離門的客人!家老但去歇息,不韋大哥交給我了。”呂不韋笑道:“久在商旅,幾更離門有甚計較?左右也是不能閤眼了,何如夜路清風?”“好也!”卓昭一拍手笑道,“我也沒得瞌睡,走,有個好去處,正當其時。”說罷拉着呂不韋便走。

從正廳出來,東首是一條蔥蘢夾道的石板小徑。卓昭興致勃勃地拉着呂不韋從石板道走了上去,漸漸登上了一座渾圓的山頭。這座山頭雖不險峻,卻顯然是河谷的最高處,雖是夜闌,視線也極是開闊。此時,莊園的迎賓燈火已經熄滅,鱗次櫛比的屋樓閃爍着幾處僅存的燈火,使這片在日間極是緊湊的谷地顯得遼遠空曠。一鉤明亮的殘月懸在藍幽幽的夜空,疏疏落落的大星在頭頂閃爍,習習穀風蕩起悠長的林濤,恍惚間人在天上一般。

“好一鉤殘月!”呂不韋長長地一個伸展,深深地一個吐納,頓時精神一振。

“不韋大哥聰明也!”卓昭咯咯笑着,“這裡正是殘月亭,秋夜最好。”

呂不韋哈哈大笑:“我要說星星好,便是笨了麼?”

“可你偏說了月亮好。”

“一鉤殘月,秋夜魂魄呵。”

“殘月之美,勝似滿月。不韋大哥,爺爺這話如何說法?”

呂不韋默然良久,輕聲一嘆:“殘缺者,萬事之常也。雖說盈縮有期,滿月之時卻有幾日?卓公感喟,原是至論矣!”

“我卻只喜歡滿月。”卓昭嘟噥一句又是一笑,“美者滿也,滿者美也,便是幾日,又有何妨?不強如殘月蕭疏麼?”

“也是。”呂不韋點頭一笑,“事不求滿,何來奮爭?人不求滿,何來聖賢?唯得其滿,縱然如白駒過隙,夫復何憾。”

“噫——”卓昭頑皮地驚呼了一聲,“你左右逢其源也!”

呂不韋又是大笑一陣,道:“小妹竟然讀過《孟子》,才女了。”

“大父不務商事,老夫子一般整日督我詩書禮樂劍樣樣磨叨,不是才女也由不得人也。”卓昭一陣笑語嬌嗔,“究其實呵,我是隻喜歡詩、樂兩樣。劍術嘛,些許喜歡。”

“我在莊外聽到的琴音,定然是你了?”

“不是琴,是箏,秦箏。真是個商人!”

“秦箏?”呂不韋當真驚訝了,“秦國有如此美妙樂器?”

“走!帶你去開開眼界。”卓昭一副得意的神氣,拉起呂不韋便走。

下得殘月亭,順着石板道西彎半箭之地,一座木樓倚在山腳,通向木樓的是一道小巧精緻的竹吊橋,橋上風燈搖曳,橋下水聲淙淙,朦朧殘月之下,依稀仙境一般。呂不韋打量得一眼笑道:“此樓只怕要千金之巨了。”卓昭咯咯笑道:“真是個商人也,銅臭!”拉着呂不韋上了吊橋。走得幾步,呂不韋“噫”的一聲停了下來——分明是竹橋懸空,兩人踩上去卻毫無響動,堅實得與石板道一般無二。堅實則堅實矣,整座橋卻是飄悠輕晃,彷彿一隻懸空的搖籃。見呂不韋愣怔端詳,卓昭嬌嗔道:“有甚稀奇也!我原本暈船,大父便造了這座怪橋,教我整日晃悠。說也怪,半年下來我不暈船了。”呂不韋恍然笑道:“卓公智計,當真兵家獨有也。”

過得竹吊橋,是木樓的戶外樓梯,拾級而上,空空之聲在幽靜的山谷分外清晰。上到最高的三層,卓昭道:“這是我的樂房,只是,不能穿靴。”說罷臉卻紅了。呂不韋微微一笑,彎腰摘了兩隻皮靴,現出一雙白色高腰布襪:“樂室潔淨,該當。”卓昭拍着手笑道:“比爺爺強,有敬樂之心也!爺爺說我太過周章,從來不進我樂房。”說着話也一彎腰摘了小皮靴,拉着呂不韋推門走了進去。

樂房一片潔白,白牆白帳,中間兩張紅木大案,一案苫蓋着一方白絲,一案赫然顯露着一張比琴更長更大的樂器。卓昭臉一紅笑道:“聽你莊外擊節,沒顧上蓋……這便是秦箏。”

“如此龐然大物?”呂不韋驚訝地笑了。

卓昭頑皮盡斂,換了個人一般溫文肅然:“這是秦人國樂之器,名爲秦箏,弦絲較琴絃粗得三倍,共有九弦,音色寬宏豐厚蒼涼深遠。較之琴音,我更喜歡秦箏。”

“能否請小妹奏得一曲?”呂不韋也是肅然一拱。

“從來沒有當人奏樂過……”卓昭的臉又是一紅,“今日,破例了。”說罷對着箏案深深一躬,坐進了案前繡墩之上。

稍一屏息,卓昭揮袖調絃,轟然一聲空闊深遠,餘音不絕於耳。少頃,箏音綿綿而起,初始如月上關山,舒緩圓潤,繼而如荒山空谷蒼涼悽婉,如大河入海悲壯迴旋,如大漠草原金戈鐵馬,漸漸地殘月如鉤,關山隱隱,邊城漠漠,戛然而止卻又餘音嫋嫋。

“好一曲《秦月關山》!”呂不韋不禁高聲讚歎一句。

卓昭驀然擡頭:“不韋大哥熟悉此曲?”

呂不韋慨然一嘆:“我有一友,雖非秦人卻知秦甚深。每說秦國,他便要對我唱起這支歌。他最恨秦國,然每唱這支歌,他便要感喟一番,說秦人一席好話。於是,這支歌也成了我對秦國的唯一所知。”

“好也!”卓昭興奮得一拍手,“從學曲開始,我就被這支曲子迷住了!偏我不知歌詞,不韋大哥唱一遍,我要永遠記住她!”

“天色慾曉,驚擾卓公好麼?”

“爺爺早起來練劍了,殘月曙色,放歌正當其時!”

呂不韋點點頭,閉目凝神有頃,突然一聲悠長的嘯嘆,渾厚的嗓音激越破空,悲愴高亢地飛盪開去——

邪——

巍巍秦關 莽莽秦川

蒼蒼明月 迢迢關山

同耕同戰 浴血何年

銳士鐵衣 女兒桑田

誰謂明月 照我無眠

天地同光 念日月之共圓

歌聲沉寂,卓昭的一雙大眼睛溢滿了淚水。

“彩——”樓外遙遙一聲喝彩,一個蒼邁的聲音隱隱飛來,“公子這老秦歌唱得好,我莊老秦人都山聽了!”

“卓公?”呂不韋一驚,顧不得卓昭匆匆出得木樓在廊下一望,卻見曙色之中四面山頭站滿了黑紅人羣,不禁深深一躬,“不韋狂放,驚擾父老,尚請見諒。”

“公子哪裡話!”站在竹吊橋上的卓原哈哈大笑,“至情至性,原是趙秦本色。公子一歌,慰我莊人等念祖之心,不亦樂乎!”

“公子萬歲——”“秦歌萬歲——”四面山頭一陣吶喊。

此時卓昭已經出來,一拉呂不韋衣袖笑道:“走,下去用飯。”

曙光之中,四山人羣漸漸散去,呂不韋過得吊橋便是一禮:“卓公,清晨涼爽,不韋正欲辭行。”老卓原大笑着搖頭:“辭行總歸要辭行,然也不在一個時辰,走,先填了肚腹再說。”不由分說拉着呂不韋走了。

廳中已經備好了幾樣精緻爽口的菜蔬與燙好的甘醪。呂不韋一夜未眠,此刻胃口大開,與卓原禮數完畢埋頭吃了起來,及至吃罷擡頭,對面案前卻沒有了卓原。愣怔着剛剛站起,老卓原大步走了進來,身後跟着的卓昭鼓着小嘴一臉不高興的模樣。卓原打着手勢笑道:“公子且坐得片刻,老夫還有幾句話要說。”

“卓公但說無妨。”

“昭兒,過來,你自己說。”老卓原第一次淡漠得毫無笑意。

卓昭卻落落大方地走了過來:“不韋大哥,我要跟你走。”

“……”呂不韋驚訝得皺起了眉頭。

“我要嫁給你。”

呂不韋頓時愣怔了,看着爺孫兩人誰也不說話只盯着他,呂不韋離座向卓原深深一躬,顯然是賠罪之意,轉身對卓昭溫和平靜地笑道:“小妹,我已三十有六,家有妻室。不韋若有唐突之處,尚請見諒,日後……”

“騙我。你妻室已經在六年前亡故!”卓昭撲閃着大眼睛。

呂不韋又是一陣愣怔,轉身對着卓原又是一躬:“卓公明鑑:小妹年少,此等心潮實乃不韋有失檢點所致,心下慚愧無以復加……”

“公子差矣!”老卓原微微一笑,“昭兒心性,我豈不知,全然與你無干也。老夫雖有三子,但只有次子,也就是昭兒父親才堪商旅。老夫半路歸家,素來不善商事決斷。次子總理卓氏商社,幾乎是長年不歸。爲此緣故,昭兒從小由老夫教養。也是老夫不堪泯滅其少年天性,故多有放縱,不想今日禮法皆無也!”一聲嘆息,見呂不韋欲待說話,搖搖手慨然一轉,“然則,話說回來,公子獨身,昭兒未嫁,此事亦非荒謬。老夫之心,唯覺昭兒唐突過甚。然此女頑韌不堪,定然要跟了你去,老夫又能如何?公子所慮,則在昭兒年少。爲今之計,餘皆不說,只在公子意下如何?公子與昭兒同心,老夫便還有話說。不同心,則公子依舊是老夫忘年至交,何得有他!”

卓昭一句話不說,只撲閃着大眼睛盯住了呂不韋。

此時的呂不韋大費躊躇,原本以爲匪夷所思的一件荒唐事,卻教豁達豪邁的老卓原一席話變成了當即便可定奪的婚配。實在說,喪妻六年來呂不韋當真還沒有認真思慮過自己的事,一是商旅大計接踵而來,二是也確實沒有遇見可堪婚配的女子。自邯鄲決策大轉折,心思更在嬴異人身上。與卓氏爺孫相交,雖有機謀之心,卻斷無掠美之意。對卓昭更是看做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絲毫沒有超越喜歡小妹妹般的情愫之心。而今突兀生出情事,呂不韋心下直是迴轉不過那種難以言說的生疏,也就是說,生不出那種熱騰騰的心潮來。然則,呂不韋本能地覺得此事不能輕率決斷,須得仔細思慮一番。

“卓公明鑑。”呂不韋漲紅着臉道,“婚事情事,皆爲大事。一則,不韋近日要回濮陽老宅,容我稟報父母得知而後決斷。二則,小妹年少,留得時日再行思慮,原是穩妥。”

“好!”老卓原慨然拍案,“公子決斷,甚是得當,便是如此。”

“只要你來,我便等你。”卓昭做個鬼臉,額頭涔涔細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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