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天,他們兩個理性的直視着殘忍一切,一個用漠然的口吻說“我會盡量讓自己活得久一點。”另一個說“我知道了”。
——簡直不像是兩個孩子。
三天後,她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項梓宸不在。
直到傍晚,項梓宸纔回來,他渾身都是塵土,臉色很不好。
“我弄好晚膳了。”葉長歌微不可聞的嘆了一聲,若無其事的說。
項梓宸扯了扯嘴角,步伐虛浮。
葉長歌注意到他指縫間的泥土,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曾經可以靈活的操控任何樂器,如今卻沾滿了塵土,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她衝上去,從後面抱住了他,將臉頰貼在他單薄的背上。
項梓宸的脊背緊繃,在這一瞬間鬆懈下來,脆弱的彷彿隨時會折斷。
“我應該陪你去的。”葉長歌說,言辭枯竭。
“我餓了。”過了很久,項梓宸才說。
一頓飯吃的艱難,項梓宸咳的愈發頻繁,而且十分厲害,他常常需要放下碗筷,用白色絹子掩口,咳得撕心裂肺。
葉長歌看着那絹子上滲出的紅色,低下頭去用筷子搗着碗裡的白飯,裝作一派若無其事。
——他們之間有共識,心照不宣,已經學會面對痛苦處變不驚。
這樣的日子,他們奢求着,亦是相互折磨,直到有一天,葉長歌想去井裡打水的時候,發現井枯了,才急急忙忙的去找項梓宸。
推開大門,項梓宸伏在桌案上,黑髮散亂,像是睡着了。
她忽然發現,他已經這樣瘦了。
葉長歌一步步走上去,坐在他身邊,輕輕推他:“梓宸……”
沒有應答。
“梓宸,你說話……”她皺了皺眉頭,重複着這句話。然後她屈身坐在項梓宸身側,緊緊的抱住
他。
“項梓宸,你要是睡醒了,一定要睜開眼,不要裝睡……”她喃喃的說,臉頰摩挲着衣料,神色繾綣。
她應該等的——萬一他沒有死。
她抱着冰冷的軀體,一天一夜沒有閤眼,直到翌日黎明的到來,她才放開了項梓宸,站起身退了幾步,深深的看着伏案沉睡的少年,而不得不去相信,他們的折磨結束了。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角,卻流不出眼淚來,其實那一刻她就知道,葉長歌死了,活着的是一個怪物。
她將項梓宸埋在了那個偏僻的山谷裡,爲了防止追殺,她沒有在碑上刻字。利落的處理完一切,她沒有給自己留一點時間感傷,又回到了那棟人去樓空的府邸,放了一把火,把一切都燒的乾乾淨淨。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能做到這種地步,項家的人已經沒有了,趙撫他們一黨稱心如意,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變化最大的是她葉長歌,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扳倒趙家,讓他們一家人血債血償。
她撩開樹蔭,遙遙的看着趙嫣一個人百般聊賴的繞着那墳頭打轉,時不時用手指去撫摸石碑,這些動作她都看在眼裡,覺得心頭陰鬱。
就算什麼都沒有了,也不能被趙家人染指。她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火摺子,猛地扔了出去。
山谷裡草木衆多,明火一燃即起,瞬間火勢沖天,趙嫣尖叫起來,提着裙襬便往谷外跑,邊跑邊喊着楚毓的名字。
濃煙四起,葉長歌趁亂往谷外跑去,跑了幾步忽然從塵霧中閃出粉色的身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你放的火對不對!”從濃霧中浮現的趙嫣的面孔宛若厲鬼,她厲聲道:“你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與你無關。”葉長歌的聲音壓得極低,她心中一腔怨憤在直視趙嫣的瞬間爆發了出來,彷彿紅蓮之火要將她整個人吞噬殆盡,她騰出另一隻手狠狠的甩在了趙嫣的臉上:“賤人!滾開!”
趙嫣被打傻了,葉長歌猛地甩脫她的手,不顧一切的朝外跑去。
“皇嫂皇嫂!”楚世璃翻身下馬,抓住趙嫣的肩一陣搖:“怎麼起火了!皇兄呢!”
趙嫣猛地回過神來,她眼眶裡驀地蓄滿了淚水,大聲喊道:“阿毓還在裡面!”
楚世璃蹙眉,他驀地推開了趙嫣,一頭扎進了濃煙瀰漫的山谷。
趙嫣在外面心急如焚的等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楚世璃才架着昏昏沉沉的楚毓走出山谷,二人頭髮都有些枯捲起來,臉色不大好,尤其是楚毓,臉上幾塊觸目驚心的黑色。遠遠地,樺郡太守帶着人馬浩浩蕩蕩的趕來,見到楚毓的一瞬間,樺郡太守跪在地上哀聲道:“下官救駕來遲!”
“夠了沒啊!”楚世璃劈頭蓋臉的說:“趕快帶我皇兄去找大夫,你們這些官成天就會整這些虛招子!”
一羣人手忙腳亂的將楚毓擡進馬車,正要往回趕,趙嫣卻叫住了樺郡太守。
“等一下!”她幽幽的說:“這位大人我還有話要說。”
“娘娘儘管吩咐。”
“我要你們在整個樺郡通緝一個女人。”趙嫣斬釘截鐵的說。
“敢問娘娘,這個女人有什麼特徵?”
趙嫣驀地語塞,半晌她才心虛的自語道:“她當時蒙着面,我怎麼知道。”
“蒙面?”楚世璃忽的反問。
“是啊。”趙嫣說:“怎麼了?”
“沒怎麼。”楚世璃搖搖頭,別過臉去。他忽的想起方纔策馬而來的時候與一個白衣女子擦肩而過,那女子輕紗蒙面,姿態有些倉皇。
光是那倉皇的模樣就讓他不忍說出來,更何況,他也不想讓這位趙家的皇嫂逞心如意。
“娘娘,這沒線索可通緝不來啊。”
趙嫣有些不甘,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就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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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雨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偏門處等葉長歌回來,等啊等,等到夕陽西下,紅彤彤的陽光就筆直的射在了他臉上。
南雨很不爽,乾脆就把小板凳搬到了門後面坐下,一派陰涼,他不禁長舒一口氣。
“啪”有人破門而入,色澤純正的梨花木門就這麼拍在了南雨的臉上,南雨慘叫一聲,從小板凳上摔了下來。
他氣咻咻的從門後面跑出來,一隻手捂着臉上的紅印子,看見葉長歌的背影。
“不對啊,大人那種人,什麼時候走路用跑的。”他自言自語,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不由得小跑着去找綠柳。
葉長歌換衣服的動作有些發抖,她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只覺得後悔。
是後悔方纔太沖動扇了趙嫣一個耳光,還是後悔沒有拿刀直接捅死她,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實在是太失控了。
坐在鏡子面前,她幾次想將頭髮用篦子盤上去都沒有成功,手一抖,梳子掉在了地上。
她沒有去撿,只是呆呆的看着鏡子,鏡子裡頭的人面色蒼白,瞳孔裡的光澤有些渙散。
她忽然低聲笑了起來,笑的伏在案上,脊背抽動。
或許是因爲不會哭了,所以每當有強烈的情緒時,自己就會不受控制的嘲笑自己,連情緒也不能操控,又如何去操控整個官場?
“大人大人!”門外是綠柳焦急的呼喊聲,葉長歌慢慢的坐起身,笑過之後,強烈的疲憊感涌上來,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濁氣,也許現在只有一個人能讓她在生龍活虎起來。
——把她氣的生龍活虎。
“大人!九王爺來了!”
葉長歌拉開門:“快快有請!”
綠柳石化在門口:“大人你說真的?”
“當然!”葉長歌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堂堂九王爺來我丞相府實在是榮幸之至,蓬蓽生輝啊!把我後院裡那罈子梨花釀拿出來!”
“大……”綠柳伸出一隻手,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倒覺得大人這樣挺好的。”南雨點點頭說。
“好你個頭!”綠柳一巴掌拍在南雨後腦勺上:“後院裡的是忠叔的陳醋缸,哪兒來什麼梨花釀!”她眉頭緊鎖:“我覺得大人今天肯定撞鬼了。”
“其實我也這麼覺得。”南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