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歌斜身依靠在牆角, 狹窄的陰影從頭到腳籠罩了她,像是一個小小的墳墓。
冰涼的牆壁抵着他的太陽穴,冷意一點一點滲進去, 攪和在不明的夢境裡, 她已經不止一次的想讓自己保持清醒, 但是太難了, 高燒讓他變成了一隻正在被沸水烹煮的青蛙, 浮浮沉沉。
她哆嗦了一下,卻仍然不能從中醒來。
——夢太過美好,是個無憂無慮的溫柔鄉, 有點不想離開了。
“曲兒!曲兒來啊!”
“會不會跑的太遠了......”她擦了擦額角的薄汗擔憂道:“待會兒找不到回去的路爹孃要擔心了!”
“哎呀不會的!”項梓宸折回來挽了她的胳膊就往山上衝:“有我在呢你還怕找不到路?茱萸一定要插在山頂上纔好看!”
她恍恍惚惚的擡起頭,只見晴空萬里, 天際都泛着迷離的金色。九九重陽, 她像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活了好多年了。
“梓宸我爬不動了......”她縮回手, 蹲下去大喘氣。
“喂別蹲下去啊!很容易暈的!”項梓宸急急忙忙的提醒她,果然一蹲下去眼前就開始發黑, 她腿一軟朝後倒去,身後是陡峭崎嶇的石階。
“小心!”項梓宸驚呼一聲撲上來,她被摁進了懷裡,少年護犢一樣用臂膀將她摟着一路滾了下去。
天旋地轉,也不知道滾了多久才停下來, 她擡起頭顫巍巍的看着項梓宸, 額角一片烏青, 他齜牙咧嘴痛的抽氣。
“你沒事吧!”她慌忙坐起來上上下下的查看。
“還, 還好......”項梓宸用右手揉着後腦勺, 又用左手揉右手關節:“我膝蓋不太動的,估計傷筋動骨了......”
“斷了!?”她嚇得臉色發白, 連忙去卷他的褲腳,項梓宸“嘶”了一聲,掀起來的布料下頭血肉模糊,褲子和傷口都粘連在了一起,她手一抖不敢捲了。
“不行啊,得看看到底傷哪兒了!”她糾結的不知道怎麼辦纔好:“褲子得脫下來!”
“哈?”項梓宸表情一裂,一抹紅色慢慢的浮上了耳根。
“還愣在那兒幹嘛!”她氣急敗壞的衝上來解他褲子,項梓宸嚇的連連後退,一退又牽動了渾身的傷口,他嗷嗷叫喚了半天一把拍掉她的爪子,惱羞成怒:“拜託,好歹找個沒人的地方啊!”
“你一個男子漢還怕這個!”她懵懵懂懂的不能理解,愈發不痛快。
“我,我是爲你好!”項梓宸百口莫辯,乾脆四處張望,山道兩旁是鬱鬱蔥蔥的樹林,他努了努嘴:“進去再說。”
她不明所以的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走進了樹林,尋了塊草地坐下來,陽光斑駁的鋪在地上好像細碎的金子,風很是涼爽,項梓宸費勁的伸直了腿,然後一臉不情願的開始解褲子。
“轉過臉去啊!”看她目不轉睛死死盯着他看,項梓宸漲紅了臉。
“哦。”
背過去之後,她只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好一會兒,才聽見項梓宸非常憋屈的吐出幾個字:“轉,轉過來。”
她急不可耐的轉過來了,項梓宸把外袍裹得死緊,只露到膝蓋上頭一點兒,褲子褪到小腿那兒,半條長腿膚色白皙,除了大大小小的擦傷外,膝蓋一片紅腫。
看他這副模樣,她又好氣又好笑,但傷口好像是長在自己的心頭一般,痛的她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來了。
“你哭什麼啊,我還沒來得及哭呢!”項梓宸嚷嚷:“都被你看光了我以後怎麼見人啊!”
她破涕爲笑:“你別見人了,呆家裡挺好。”
“開玩笑。”項梓宸撇撇嘴:“我以後還要娶媳婦兒呢,不見人上哪兒找媳婦兒去。”
“大不了我給你當媳婦兒。”她翻翻白眼不耐的說,湊上去小心翼翼的查看他的膝蓋。
項梓宸破天荒居然沒有說白爛的話,沉默了有一會兒,他慢慢的問道:“你說真的?”
“啊......”她敷衍的應了一聲,替他的膝蓋做屈伸:“應該沒傷到骨頭,歇一會兒就能動了吧,你又嚇我!”她在他腿上拍了一巴掌。
“啊呀!”項梓宸慘叫一聲條件反射的縮腿,袍子撩了起來......
——一片好風光。
“啊——你個流氓!”
“遮一下遮一下哎呀你別看啊!”
林中鳥兒受到了驚嚇,撲棱棱的飛走了,幾個打獵歸來的獵戶一不小心路過此處,看到的是這樣一番景象。
她叉開腿坐在項梓宸身上,一手扯了他的衣服下襬要替他遮擋,髮髻零散,項梓宸衣冠不整的躺在地上,臉頰緋紅。
彼時都還是十多歲風華正茂的少年,但是場面仍然有些香豔......
獵戶嚥了口唾沫,擦汗道:“想不到現在民風如此淳樸奔放......”
“太有傷風化了。”項梓宸一巴掌拍在臉上,不忍直視的說。
結果,他們倆被好心的獵戶送了回去,獵戶聲情並茂的描述了當時的景象,項少陵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們倆一眼,一旁的夫人掩口直笑。
“多謝幾位。”項少陵給了獵戶幾錢銀子打發了他們走人,然後負手轉身,費解的打量着蔫頭耷腦的兩個人。
“還真是......年輕人容易擦槍走火?”太傅大人第一次感覺到頭大。
“爹啊不是這樣的!”項梓宸臉紅成了一個柿子:“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呀。”夫人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笑:“曲兒都沒解釋,你急什麼。”
“啊!?”她恍若大夢初醒,一臉茫然的看着夫人。
“餵你說句話。”項梓宸伸手捅了捅她。
“哦那個......”她也不知道當時腦袋裡在想什麼:“梓宸是被我逼的!”
那是梓宸的表情可真讓她難忘,多年之後在想起來,總是覺得甜蜜又酸楚,那時候就該把許多話都一次性說出來,真是太后悔了。
再也見不到他有那樣的表情,即便是同一張面孔,也再也不會有了。
熊熊烈火燃燒了起來,毫不留情的焚盡了一切,那樣的笑靨迅速枯萎,消融,她猛地驚醒,渾身都在劇烈的顫抖着。像是即將溺死的人浮出了水面。
耳畔是那個女人的尖叫,如她所囑咐的一般。
“死了死了!終於死了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尖銳又響亮像是鑽子一樣鑽進了她的顱腦,逼迫她清醒起來——這場鬥爭尚未結束!
她忽的感覺到心有餘悸,方纔若是不醒,是不是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強烈的痛楚從背上一直傳到胸口,她覺得一陣腥甜翻涌,硬生生壓了下去,冷宮的大門打開了,有人歡天喜地的衝了進來,在她鼻下探了探,然後一左一右的拉住了她的手臂,粗暴的將她往門外拖。
“太好了終於死了!”
“這小子還挺頑強的,居然撐到了現在,不過到頭來還不是一個死字!”
“不對,他好像在動!”
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氣,葉長歌猛地掙脫了雙手的桎梏,她趔趄着退了好幾步,冷冷的笑了起來。
“詐,詐屍!”其中一個內監驚慌失措的叫道。
“放屁!這小子詐咱們來着!”另一個猙獰道:“你詐屍,我讓你連屍都詐不了!”
葉長歌連續退了好幾步,她猛地轉身,看到拐角處漸漸走來的人羣。
眼前一陣發黑,她再也站不住了,撲倒在地,被用力摁在了地上。
“你這是找死!”話音剛落,灼熱的氣息自上而下,重重的燙在了背上那片裸露的肌膚上,“嘶嘶”的燒灼聲彷彿毒蛇在瘋狂的吐着信子,她張開嘴卻叫不出聲來,五指蜷曲,狠狠的摳住了地面。
梓宸,梓宸......
腦海裡不停的浮現着這兩個字,她咬破了自己的嘴脣,直到有人呼嘯着衝上來推開了那兩個人。
“滾開!”溫弦轉身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他整張臉都有些扭曲,呼喚她的聲音在控制不住的顫抖:“葉長歌,葉長歌!”
“梓宸......”她慢慢的擡起手,似是要去觸碰,鮮血如泉水一樣從嘴角流淌了出來,淅淅瀝瀝的落了一地,溫弦惶恐的握住她的手,她居然覺得一陣暢快,彷彿淤積在身體裡的毒瘤被穿破了。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楚毓勃然大怒:“竟敢對朝廷命官下如此毒手!”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那兩個內監在地上不住的磕頭。
“今日若不是駙馬懇求朕過來,朕還被矇在鼓裡!”
“皇上還請保重龍體......“趙裘微微變了臉色,訕訕開口道,楚毓猛地打斷了他的話:”朕沒有問趙大人,朕在問他們!“
“皇上饒命!”
“來人,拖出去斬了!”
那兩個內監大驚失色,不顧一切的朝着趙裘揮手:“趙大人救我!趙大人救我!”
趙裘退了幾步,臉色發白,他看到楚毓緩緩地轉過臉來,眉峰如刀。
“皇上,臣是冤枉的......”他笑得勉強,只在心裡無比的迷惑,爲何會這麼巧,這麼巧!
“皇上!救人要緊!”溫弦打橫將葉長歌抱在懷裡,他緊緊的將她貼在胸前,只覺得心如刀絞。
楚毓微微頷首算是允了,他轉頭對趙裘冷冷道:“收監,朕要親自審問。”
他拂袖轉身,只覺得一雙手緊緊的攥住了他的袖子,他疑惑的低下頭,看到一張蒼白骯髒的面孔。
“皇上!臣妾又見到您了!”她哆嗦着乾裂的嘴脣,笑的癡狂。
“你是......”
“果然,薛盈說的沒錯,只有她出了事,皇上纔會着急,皇上纔會出現。”那女人又哭又笑:“臣妾又見到皇上了!薛盈沒有騙我!臣妾又見到皇上了!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沒有毒害吳良人的孩子啊皇上!”
楚毓狠狠的甩脫了她的手,滿臉的厭惡:“瘋言瘋語,來人把這個瘋婦關回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