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弦腳下一個沒剎住險些摔倒在岸邊, 他慌慌張張的朝着護城河的那一頭看去,河對面有一座矗立的塔,塔檐伸出地面, 凌駕於湖水之上。逐漸變窄的凹凸不平的塔面上站着塔別爾, 她身影微茫, 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掀下來。
岸邊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 議論紛紛, 臉上神色各異。
“怎麼過去!有什麼路可以過去!”溫弦抓住一旁的路人急切的質問。
“是有一條路啊。”路人被他嚇了一跳,戰戰兢兢的說:“可是那條路方纔開始棧修,已經封了啊!這姑娘應該是封路前進去的吧……”
溫弦猛地撤了手, 他焦急的在河岸邊來回踱步,忽的耳畔傳來一聲迭起的驚叫, 他慌忙去看, 發現塔別爾匍匐在塔面上瑟瑟發抖, 似是站立不穩,搖搖欲墜。
心裡“咯噔”一聲, 他用手籠在嘴脣四周,放聲大喊:“喂——”
那一頭,塔面上的塔別爾渾身一僵,動作也停住了,她有些迷茫的四處尋找着聲音的來源。
溫弦微微鬆了口氣, 他只道現在要拖延時間, 同時異常的後悔, 後悔帶這丫頭走的時候沒有問清楚底細, 甚至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現在就算他聰明絕頂也想不出招來。
“公子公子!”店小二也趕來了,氣喘吁吁:“信送到了!好在秦三爺已經行過大禮了, 要不然洞不了房非弄死我不可!”
“謝謝。”溫弦勉力一笑,心中百味雜陳。
“不謝不謝,收了人家的錢當然要替人家辦好事。”小二有些不好意思:“那支簫貴的很,當了好些銀子呢,咱們家這個月吃喝都不愁了……”
“別說這些沒用的。”溫弦皺了皺眉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你說這位姑娘啊!她不是本地人是赫赫族人!幸虧我還懂些赫赫族的語言。”小二抓抓頭費解道:“我先前看她從樓上客房裡下來的時候,就一直吵着要找爹和姆媽,我看她好像是沒睡醒的樣子就沒理她,後來她就變了臉色,一直在說什麼‘是我害死了他們’……然後她就拉着我問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就告訴他這裡是鄴城,有名的鬼都!”
“然後呢?”溫弦嘴角狠狠的一抽,臉都僵硬了。
“她叫了一聲就哭着鬧着跑出去了……”小二無辜的說:“好像我的話太多了點……”
“你啊!”溫弦在小二腦袋上怕了一巴掌,氣急敗壞:“說些什麼不好!說這裡是鬼都!”
“我哪兒知道她那麼膽小啊!”小二哀叫。
溫弦懶得再聽他閒扯,只知道塔別爾是被嚇得不輕了,她從未見過自己,所以這事自己一人是絕對搞不定的。
葉長歌啊葉長歌,你敢不敢快些出現!人命關天啊,你可別再跟我置氣了!
他一拳捶在手心裡,咬牙。
身後的人羣中忽的揚起一陣唏噓,溫弦倏地回過頭,一抹豔麗的紅色映入眼簾,像是一團火在燃燒,燒的他心也要融化了,重重的鬆了一口氣。
她穿紅的真好看啊,他緩緩瞪大了眼,看的有些失神。
“她在哪兒!”葉長歌一把拉住他質問。
“那裡!”溫弦愣了愣回過神來,伸出手遙遙的點着遠方那座嶙峋的塔。
“真是……”葉長歌提裙飛奔到岸邊,她張望了一會兒,用赫赫族的語言放聲大喊:“塔別爾!我是曲兒!你不記得了嗎!”
溫弦在一旁摸下巴斟酌,他拉了拉葉長歌的袖子道:“你頭上這金簾子會不會太重了,擋的這麼嚴實!除了我還有誰認識你。”
葉長歌猛地拍飛他的手,扭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信手將頭上價值千金的鳳冠扯下來,扔在地上。
周圍的人又是一陣唏噓,紛紛同情的看着他和地上的寶貝。
“真敗家。”溫弦皺眉,深切的嘆了口氣。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風涼話!”葉長歌氣結。
“說實在話,你來了,我就放心了。”溫弦開着手始脫外套,一邊脫一邊說:“你待會兒在這裡跟她說話,說些什麼我不管,反正分散她注意力就好。你剛纔說的是赫赫族的語言?看樣子我先前也學過一點,不至於你說我壞話我也聽不懂。”
“你呢?”葉長歌望着他的動作,語氣也軟了下來,這傢伙辦正經事的時候也總是一副輕輕鬆鬆的模樣,讓她揪起來的心也好受一些。
“我去把她抓下來。”溫弦活動活動手腕,凝眸看着那座塔,話語卻是莫名的沉重,帶着幾分說不出的滄桑意味:“小丫頭年紀輕輕的,受了些挫折便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也太草率了。”
“一些挫折?你知不知道她家破人亡?!”葉長歌勃然。
“你敢說她會比我慘?”溫弦頭也不回的問道,葉長歌倏地語塞,心似是猛地被抓住,提到了半空中,微微顫抖。
“我不是一樣活到了現在,就算是世人都遺棄了你,只要自己不放棄,就還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溫弦說:“這個道理,我相信你跟我一樣懂。”說完,他後退了幾步,一個猛子扎入水中,箭一般劈開了護城河的水面,迅疾朝着對岸游去,好似一條游龍。
葉長歌踉蹌了一下,她忽的有些發軟,那種被看穿看透了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溫弦的動作很快,他單槍匹馬遊過了護城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攀上了塔,將塔別爾從塔上抱了下來,與此同時,葉長歌借了秦洛的名義強行破開了封路,分外默契的又一次彙集到了一起。
她讓修路的人將圍觀人羣都堵在了外頭,許以重金,然後孤身走進了那座塔園,她看到了塔別爾縮在溫弦的懷裡,嚶嚶哭泣。
“這樣都不知道是你會着涼還是她會着涼。”她輕輕嘆了口氣,哭笑不得。
“麻煩你別說風涼話,解救我一下好不好。”溫弦翻了個白眼:“我不瞭解她,更別說開解了,總不能讓她一直這麼抱着我哭吧,我腿可抽筋了!”
葉長歌眼裡閃過一絲焦慮,她飛快的跑上去從他懷裡抱過塔別爾,溫弦看着她們兩個,脣角緩緩上揚,笑的有些釋然,但他很快眉頭就皺了起來,因爲左腳抽筋抽的有點厲害。
“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塔別爾盯着她看了許久,喃喃地說,她眼淚潸潸而下,將臉埋在葉長歌的懷裡。
“以後不許再想不開。”葉長歌拍了拍她的背,輕輕嘆息:“都是我害了你。”
“我能去哪兒呢……”塔別爾哭道:“我沒有親人了!”
“你還有我啊,你跟着我,我……”葉長歌驀地語塞,她恍惚間覺得迷茫,自己尚如浮萍漂泊,又如何能帶着她。
“我也……”她澀然說,有些不忍再說下去:“我也沒有……”
“你可以!”溫弦倏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炯炯,他決然道:“我們會長安,跟皇上說明白,丞相之位永遠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
“可是!”
“沒有可是。”溫弦搖搖頭:“想想她,再想想你自己,還有你們丞相府的一干人等,你不在的這段日子,他們各自都沒有生活的希望,和他們比起來,我根本不值一提,對不對?”
葉長歌的嘴脣顫抖了一下,的確,他說的一點也沒有錯,可是那個“對”字,她始終也說不出口。
“別猶豫了。”溫弦笑的有些勉強:“如果你會覺得過意不去,那......幫我一個忙就好。”
“什麼?”
“幫我……把那支簫贖回來吧。”溫弦慢慢的縮回手,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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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洛平靜的聽完了他們的故事,他忽的撫掌大笑了起來,前仰後合。
葉長歌微微皺眉道:“秦三爺,我是敬你信你才告訴你一切,你可別讓我失望。”
“失望?我要怎麼做你就會失望?”秦洛笑盈盈的看着他:“泄密,還是強迫你留下來嫁給我,我可沒那麼閒的慌。”
葉長歌抿脣一笑:“是啊,你是大忙人。”
秦洛雙手交疊,墊在下巴下面,意味深長:“現在人人都說我因爲成天流連煙花之地,是個風流薄情的人,所以新娶的夫人才會跟着別人跑了,你說這面子我該怎麼掙回來呢。”
“我知道你不是。”葉長歌笑道。
“可別人不知道,人言可畏。”秦洛皺眉道:“以訛傳訛,耳根子實在是不清淨。”頓了頓他又說:“你欠我一個媳婦兒。”
“如果你只是缺個鎮宅子的夫人……我想我可以給你找到一個。”葉長歌挑眉:“你只要將她跟個菩薩似的供着,保證她可以給你擋過流言蜚語。”說完,她拉了塔別爾,低笑着站在他面前。
塔別爾擡眸看着秦洛,瞳孔裡掠過一絲驚喜,又迅速低下頭去。
“秦三爺是個大丈夫,你跟着他待一段時間,等一切塵埃落定了,我再來接你。”葉長歌彎下腰,好言好語的對塔別爾說。
“嗯……”塔別爾蚊子似的應了一聲,葉長歌安心的直起腰,忽然塔別爾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角,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葉長歌迷惑。
“那個…..”塔別爾低聲說:“他和我爹長得好像……”
愣了一愣,葉長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轉而對一臉疑惑的秦洛正色道:“你好好對她。”
“都說了,是個女菩薩。”秦洛懶懶的抱着胳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