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弦翻身下馬的時候腿一軟, 眼前一陣陣發黑,極度的睏倦如潮水般襲來。
他撲到門前用力砸了一下門,然後就暈了過去, 身後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跡。
陳箬打開門的時候看到他整個人都有點不好, 這兩天來的病人沒幾個正常的, 先是一個提着一柄紫金槍的男人懷裡抱了一個少女, 那少女神情呆滯, 渾身發抖,那男人將槍猛地拍在案上冷冷道:“過幾天我來接她,如果還是這樣沒有任何進展, 別怪我掀了你的店面。”
陳箬覺得自己是遇到土匪了,但土匪沒理由走之前還給自己這麼多錢。
好在那姑娘只是受了些驚嚇, 用了些安神的藥慢慢調養會好, 他也有些覺得對不起那些金子。
至於現在這個, 陳箬用刀子將他肩頭的衣服割破,覺得有些觸目驚心, 那支箭卡在他的琵琶骨裡,是個貫穿性的傷口,周圍結了些血痂,和箭身糾結在了一起,所以血流的很少, 卻一直在流。這廝居然就帶着這樣一支箭孤身策馬奔到了再來鎮, 一路上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瘋子到處有, 今年特別多。
他簡單處理了一下血痂, 然後捋起袖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握上了那支箭。
就在他準備發力拔箭的時候, 榻上的男人似是驚醒了,他猛地抓住了陳箬的手腕,艱難的說:“你有沒有,遇到過……女,女……”
“你先別說話!”陳箬急急的將他摁倒:“我得先幫你把箭□□,否則傷口不好處理。”
“離赫赫族最近的醫館只有你們家……”溫弦倔強的握着他的手腕,一字一句的說:“有沒有……”
“有有有。”陳箬忙不迭的點頭,這男人的力氣出奇的大,握的他生疼,充滿了執念,他想了想,大約說的就是塔別爾。
“她怎麼樣!”
“很好,很好!你別動了!”溫熱的血穿過了他的指縫,陳箬慌慌張張的去拿帕子,轉而再回過頭來,他發現溫弦已經暈了過去,他臉色蒼白的好似一張紙,手腕低垂在牀外,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
陳箬摸了摸下巴,這個男人渾身都散發着一股矜華的貴氣,是質樸的衣着所無法遮掩住的,只是這樣一個男人是如何能把自己弄得狼狽至此。
“撲哧”一聲,箭被拔出了琵琶骨,伴隨着血肉飛濺,昏迷的男人仍舊是痛得哼了一聲,他薄薄的嘴脣上下顫動了一下,似是念了幾個字,陳箬貼上去聽。
“曲兒……”
“曲兒?”陳箬一邊洗帕子一邊自言自語:“居然是千里迢迢跑來看鄴城的姑娘,當真是色迷心竅,連命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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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彷彿無法醒來的夢,凌亂而不自知。夢裡他看到了滾落的人頭,噴濺的鮮血,熟悉的面容永不瞑目的驚悚神情,瓢潑大雨,迤邐的華貴裙襬……交織成一股繩將他捆綁,束縛,窒息。
那就是我的過去嗎?……我所一直追求的過去。
“喂!”
天靈傳來刺痛,彷彿一道閃電劈下,貫穿了他的身體。他猛地從夢中驚醒,似是從水潭裡被拉了起來,大汗淋漓,渾身發抖。
“喂!餵你醒來沒有!”陳箬用手使勁拍拍他的臉頰:“早知道你會夢魘我就不用這麼重的藥了。”
“醒了。”溫弦喃喃地說:“你把我頭頂上那玩意拔了行不行……痛……”
“哦哦!”陳箬恍然,捻着將插在他天靈蓋上的那根針拔了下來,溫弦身體一軟靠在了軟墊上,然後皺眉。
“你動作別太大,傷口再裂了就不好了。”陳箬抓抓頭:“我是個新學的,手藝還不大好。”
“謝謝。”溫弦笑了笑,他忽的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說:“我之前是不是問過你什麼事。”
“是,是啊。”陳箬說:“那個姑娘就在隔壁。”
溫弦愣了兩秒,猛地掀被下牀,他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好在扶住了牆,腦袋還有些暈。
“你小心點兒!”陳箬跟在後面戰戰兢兢的提醒。
溫弦沒有理他,只是匆匆跑去了隔壁,他腦袋裡衝了一股子熱血,無比的迫切。
但當他看着面前榻上的這個少女滿頭麻花辮,表情不由得有些裂了。
“不,不是麼?”陳箬趕到,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溫弦傻了一會兒,有些無可奈何的笑了,他癱坐在一旁,用完好的那隻手碰了碰額頭:“我真是昏了頭了。”
榻上的少女翻了個身,小貓一樣繼續睡了。
“赫赫族的女孩?”溫弦凝眸打量了她一會兒問。
“看模樣是的。”陳箬點點頭:“前些天被人送來的。”
“什麼樣的人?”溫弦有意無意的問。
“一個男人,個字高高的,人瘦瘦的,提了把槍,臉上有道疤。”
“那把槍……是紫金的?!”
“是啊……”
溫弦渾身一震,他猶疑的低下頭去,眉梢緊蹙。
玉璇璣一定是聽了她的話纔會送一個不相干的赫赫族少女來就醫,也就是說,她應該還活着。
可是她到底在哪兒呢……
“人呢!”門外傳來一陣大動靜,似乎是有人踹開了桌椅,陳箬驚了一驚慌慌張張的跑出去。
“她挺好的,您不用急真的!”
“好不好我看了才知道。”玉璇璣冷冷的說,他不顧陳箬的阻攔,大步跨進了房門。
當看到溫弦的一剎那,玉璇璣的眼睛裡像是炸開了一道雷,他二話不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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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世璃的心情很不好,當聽說楚問筠要來的時候就更不好了。
“她怎麼想起來找我了?”他託着下巴費解的問。
“郡主說想您了,所以來看看您。”楚鬆道。
楚世璃恍然,他用指節叩了叩桌面,冷笑。
自從葉長歌出事,楚問筠就搬出了丞相府,直到溫弦上任後,楚問筠就三天兩頭的往丞相府跑,說是在丞相府住慣了一時半會兒不習慣新屋子,甚是捨不得丞相府裡的一草一木。恰恰好溫弦入住丞相府似乎也沒有重新整修,保留了原先葉長歌的裝飾品位,這讓楚問筠這話變得有據可循。
溫弦變成了一道擋箭牌,楚世璃倒是落了個清閒。
但溫大人最近不在城裡,楚問筠見不到想見的人,沒出可去了,又反過來找自己麻煩,楚世璃覺得腦子疼。
“九哥!”楚問筠蝴蝶一樣跑了來,滿臉堆笑。
楚世璃翻了個白眼,忽然之間覺得有些好笑。
過去的葉長歌,應該也是如此感受吧。
他苦笑着搖搖頭,一切的一切都一去不復返。他又莫名的感到驚恐,即便葉長歌回來了,也不會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九哥,你有沒有聽我說話!”楚問筠不滿的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什麼?”楚世璃回過神來,茫然道。
“我說,我想嫁給溫大人!”楚問筠一字一句的重複,她扁扁嘴惆悵道:“嬤嬤不讓我說,說我不害臊,可是我就是喜歡他啊,皇兄又沒工夫搭理我,我只能跟你說了。”
楚世璃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嗤笑一聲道:“跟我說有什麼用,你九哥我是個閒人,不問事的。”
“那怎麼辦!”楚問筠焦躁。
楚世璃歪着腦袋,若有所思的看着楚問筠,一言不發。
“九哥你會幫我的吧。”楚問筠握住他的手,懇求道:“在這宮裡只有你跟皇兄最關心我,好九哥,求求你了。”
問筠和自己一樣,不過是個宮中的閒散郡主,就算嫁給了溫弦,對於趙裘一黨也不會有什麼好處。
楚世璃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你去求求趙家皇嫂,也許會有用的。”
“會麼?她會替我說話麼?”楚問筠有些膽怯。
“會的,你是皇兄鍾愛的妹妹,趙皇嫂沒理由不幫你啊。”楚世璃意味深長的說:“要知道皇兄看中的妹妹可爲數不多。”
的確,也正是因爲這樣,趙嫣纔對自己笑臉相向,所有能討楚毓歡心的事她都會去做的。
失子的明昭容已然不比當年,宮裡的風向究竟何時才能改變。
當然這些都不需要自己爲之煩憂。如果,如果葉長歌可以回來,那真的什麼都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