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朝拜在震天的號角聲中完成。
皇上在上座,右有趙貴妃,左手邊縱列的位置上依次坐着九王爺楚世璃,丞相葉長歌,還有新上任不久的上卿趙裘。
葉長歌瞥了一眼趙裘,心中也有了個底子。畢竟是因爲趙撫在邊塞征戰,勝了赫赫族一籌,他們才被迫低頭前來聯姻,所以皇上也賣了趙家一個臉面,讓趙裘也參加如此隆重的宴會。
“大人放心,我不過是來開開眼界,什麼也不會做的。”趙裘低聲對葉長歌說,葉長歌笑了笑沒說話,目光徐徐落在了對面的那兩個赫赫族貴賓的身上。
那個魁梧冷峻的男人叫做西決,是赫赫族的大司命,據說這大司命的位置便相當於是夏朝的相位,手握高權,甚至可撼動赫赫族汗王的決策,那一對湛藍的眸子裡似是藏了一隻隨時準備獵食的鷹隼,殘暴冷酷都掩埋於那看似平靜的湖面之下,然而萬頃湖面之上卻是凝了層層厚冰,讓人不敢與他對視,時間一久會覺得脊背發涼,強大的壓迫力令人不得不低頭。而他旁邊坐着的一個十六七歲的貌美少女便是陽仕公主,一身紅裙,秋水剪瞳,雪膚瓊鼻,她緊緊的抿着嘴脣,脣角帶笑,安靜的坐在那兒不發一聲,宛若一朵盛開的嬌豔的牡丹花。
“素聞陽仕公主容色傾城,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楚毓微微笑着讚歎道。
“是啊皇上,都將臣妾給比下去了呢。”趙嫣掩口輕笑。
“皇上貴妃過獎了。”西決漠然開口,他一雙如獅子般鋒銳的眼瞳裡射出慵懶的目光,雖說着恭敬的言辭,但流露出的不屑和輕蔑卻令在場的人都爲之一振:“若論容貌,我們公主可比不上你們夏朝,連男人都長的這般細嫩。”說罷,他目光悠悠掃過葉長歌的臉,煞有介事。
楚毓皺了皺眉,卻見葉長歌似是沒有聽到一般低垂着頭,不由得鬆了口氣:“司命此話差矣,若是長相尋常的自然也配不上陽仕公主。”
“是啊,咱們九王爺也算是夏朝數一數二的好男兒。”趙嫣附和道:“用咱們這兒的話來說那就是,郎才女貌,天賜良緣。”
西決垂眸而笑,但葉長歌分明看見了,他那對湛藍色的瞳孔裡毫無笑意。她又偏過頭看楚世璃,那傢伙臉色很難看。
正說着,葉長歌忽的覺得有些奇怪的動靜,不由得回過頭去瞧。這一瞧不要緊,她幾乎被驚到了,一個彩紗蒙浣花錦裙的年輕少女正從草叢中鬼鬼祟祟的探出頭來,髮髻上還插着兩根樹枝,模樣滑稽,她圓圓的腮幫子鼓起好似熟透了的水蜜桃。
大約是看的太入神了,絲毫沒發現葉長歌在打量她。
葉長歌哭笑不得,從這丫頭一直用仇恨的目光打量那個陽仕公主來看,就是問筠郡主無疑了。
遲早要鬧出事兒來,葉長歌轉過身正襟危坐,還是不要管她的好。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就連一旁的趙裘也感覺到了不對勁,那姑娘大概覺得自己的僞裝很成功,竟然直直的朝着坐席逼近而來。
葉長歌手心裡出了一層薄汗,她大概能猜到了,昨晚楚問筠一定跟楚毓磨了一夜,但是此事頗爲嚴肅正經,楚毓連寵愛的明昭容也沒有帶去,就狠下心沒答應她,那這姑娘初生牛犢不怕虎,也不明白宮裡規矩,就獨自一人跑了來。
那個巨大的綠色草團突兀的杵在那兒,離葉長歌不過數尺遠的距離,幾乎觸手可及了,對面的陽仕公主歪了歪腦袋,好奇的打量着它,彎起嘴角笑了。
葉長歌心裡“咯噔”一聲,這一笑怕是要出事,果不其然,身後的草團裡“蹭”的冒出來一個人,一隻手叉腰,另一隻手指着陽仕公主破口大罵:“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本郡主的模樣很好笑麼!”
葉長歌看見那陽仕公主懵懂茫然的看着她,西決的眼睛裡漸漸的凝出了冰凌,如果那些冰凌可以破眼而出,那楚問筠就該千瘡百孔了。
顯然在場的人都被楚問筠這程咬金般的出場方式弄得有點傻了,楚毓在遠處有些瞠目,嘴脣顫抖,趙嫣更是一臉的厭棄。
葉長歌伸手扯了一把楚問筠,楚問筠站立不穩一下子跌到她身上,葉長歌對宮女招手道:“替郡主加一副用具。”
楚問筠掙扎了一會兒,對葉長歌怒目而視:“你這個下三濫別碰我!”
葉長歌沒搭理她,一隻手拉的愈發緊,楚問筠氣咻咻的不知道現在是該罵葉長歌還是陽仕公主。
“問筠!”楚毓終於火了,厲聲喝道:“滿口胡言,還不快給我回去!”
“皇兄!”楚問筠帶着哭腔,委委屈屈的叫道:“九哥要是取了親就不能陪我了!而且爲什麼要娶這麼醜的女人啊!她!”她咬了咬牙叫道:“她還沒有這個下三濫的男人長得好看!”
葉長歌一把捂住了楚問筠的嘴,對楚毓正色道:“郡主剛回來不久,水土不服,有些口不擇言,既然已經來晚了,就不必再耽誤時間,入座便好。”她清麗的眉梢一皺,倒吸了一口氣,還是忍住了,楚問筠咬的很是用力,報復的意思。
“丞相說的是。”楚毓強壓住怒火道:“問筠你還不快些坐下!”
楚問筠還試圖反抗,葉長歌在她耳畔低聲說:“如果你不想死就立刻給我閉嘴。”
葉長歌說的話把楚問筠嚇住了,她回頭看着這個眉目清俊如畫的丞相,帶着威嚴和清傲,她雖不情願,但也不得不聽從,她鬆開了牙齒,看見葉長歌略顯蒼白的掌心有鮮紅深刻的牙印。
入座後,葉長歌擡眸瞧見西決額角跳動的青筋,他冷笑一聲對楚毓拱手道:“皇上,不知對方纔這位郡主的言行有何解釋?”
楚毓怔了怔,有些無言。
“司命大人有所不知。”葉長歌忽的笑吟吟的開口,她一手擋住了欲言又止的楚世璃,慢條斯理道:“司命大人能對我朝語言瞭解至斯實屬不易,但華族語言博大精深,用法也有許多是遠古時期流傳下來的,方纔我們郡主是在讚美陽仕公主美貌,待人親切和藹。”
“丞相大人覺得我會信麼?”西決似笑非笑的問。
葉長歌坦然一笑:“我覺得會,司命大人信了一切就都好。大人也只要知道夏朝無惡意這一點就足夠了,至於其他的。”她頓了頓沉吟道:“赫赫族沒什麼籌碼挑釁。”
“你!”西決雙掌猛的拍在桌上,死死的盯着葉長歌那張雲淡風輕的臉,這個人說話柔中帶剛,一方面給了赫赫族一個交代,反正陽仕公主不懂華族語言,只要他裝作不知道就什麼事都沒有;另一方面又以威脅鎮壓,讓他沒有任何發怒的餘地。
“臣冒昧,準備了一些小玩意兒,聊表心意。”葉長歌拍了拍手,清秀的宮女們陸續端着盤子走上前來,盤子中間端端正正的放着些小物件,以華彩描繪後又雕鏤成中空,輪廓圓潤,栩栩如生,陽光穿透縫隙折射後流光溢彩,分外好看。
“這是我夏朝官窯特意製出的玲瓏瓷,從燒製到上色到雕鏤都是一流的工匠經手,價值連城。”葉長歌道:“在場各位都可取上一件。”宮女走上前,將龍最先奉給了楚毓。
“哇......”陽仕公主驚喜的看着這些漂亮精緻的瓷器,發出讚歎聲,西決寵溺的看了她一眼,朗聲道:“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大人可替公主挑選。”葉長歌微笑道:“在場人人都有。”
一番挑選之後,陽仕公主對那玲瓏瓷的兔兒愛不釋手,而宮女們的盤子上也只剩下了一個,此時西決和葉長歌皆是兩手空空。
因爲半途加了個楚問筠進來,所以數目少了。
二人同時伸出手去,西決一把抓住了葉長歌的手,葉長歌霍然一怔,她想翻開對方的手腕,卻覺得對方大力將她的手重重的壓在了盤子上。
那宮女險些端不住盤子,略大的聲響令所有人側目,齊齊看過來。
葉長歌有些狼狽,她擡眸讀出了西決眼神裡的得意。
——這扳手腕的動作是他對自己表示輕蔑和不屑。
“司命大人若是喜歡,拿走便好,也算是微臣代表皇上盡一盡地主之誼。”葉長歌不動聲色道。
“夏朝的男子都如此文弱麼?”西決鬆開了她,活動活動手腕嗤笑:“我們赫赫族崇尚絕對的力量,只有力量最強大的人才能統帥一切。”
葉長歌挑眉,隨即淡淡一笑,並未作答,她朝宮女使了個眼色,隨即起身走到了西決面前。
她比魁梧的西決矮上許多也瘦弱許多,但這樣的對視總給人強烈的分庭抗禮之感。
她不知從何處端起一碗墨,猛的朝西決的面孔上潑去。
西決大驚失色,下意識的側身而躲,“譁”一陣輕響,那碗墨齊齊潑在了他身後的白屏風之上,像是綻放了一朵墨色的蓮花。
在場一片寂靜,唯獨葉長歌輕而緩的腳步聲轉到了西決身後,西決還有些蒙,他轉身看見葉長歌纖細的指間夾了一隻毛筆,飛快地在那一汪墨色上點綴描畫。
不出一會兒,她將筆擱在了一盤宮女奉着的托盤之上,負手轉身,身畔是一副雋秀的冬梅傲霜圖。
“不巧。”葉長歌道:“夏朝崇尚文武兩全。”
“好!”楚毓出其不意的撫掌大笑:“丞相說出了朕的心意,正是如此,一文一武,一剛一柔,相輔相成,方可成器!丞相親手畫的冬梅傲霜圖向來千金難求,如此便贈與司命大人作爲禮物。”
西決冷哼了一聲,側目看向葉長歌,葉長歌聳聳肩笑而不語。
“如此甚好。”西決道:“皇上,我想與丞相大人切磋一番武藝,領教下何爲文武雙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