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預兆的,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砸在宮殿之間石子路,濺起了密集的水花。一時間,皇宮萬相籠進了一片雨簾之中,變得模糊起來。
綠柳和南雨不得已先躲進了硃色的屋檐下,潮溼的風拂面,綠柳深吸了一口氣,用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眺望這朱丹牆,琉璃瓦。
“就這麼看,皇宮是天下最美的地方。”她輕聲說:“但也僅僅是看起來罷了。”
南雨面露惑色,他伸腿去接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憂心道:“綠柳姐,你不同衛小主說明白,萬一到時候她說漏了嘴豈不是連累了咱們大人?”
“說漏嘴了那就是她自己沒本事了。”綠柳嗤笑一聲,放下手:“沒本事的人也沒資格在皇宮裡活下去,至於咱們大人,自是有辦法全身而退的。”
“可是,大人爲什麼要幫衛小主呢?”南雨道:“這素昧平生的。”
“大人的心思你別猜,你也猜不到。”綠柳睨了他一眼說:“你還記不記得你手裡提了把傘啊南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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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晚膳的時候,衛清染坐立難安。
自從那個綠柳姑娘來了之後,她覺得自己變成了先前的姜璇,所有人對她是或敬畏或討好,甚至頻頻有人來問她是否要打洗臉水。
她誠惶誠恐的拒絕了,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倒也開始感激婁姑姑給她換了個單人的屋子。
至於這一切,都是託了那個“丞相”的福。
至始至終,她都沒有想起關於這個“丞相”一絲一毫的事,那根本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素未謀面。
不過聽婁姑姑的口氣,這個丞相在宮裡很是出名。
她想尋個人問一問,且不能直接問。
入夜之後,她在屋子裡躊躇了許久,去找了婁姑姑。
“這麼晚了,小主找奴婢有什麼事兒嗎?”婁姑姑見了她有些惶恐,迅速從站了起來,拘謹的賠笑。
“也沒什麼事。”衛清染故作輕鬆的笑道:“就是想問問姑姑一些事兒。”
“小主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奴婢好了,奴婢一定據實回答。”
“也沒什麼特別大的事。”衛清染小心的斟酌着言辭:“姑姑覺得丞相大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丞相大人?”婁姑姑一愣,狐疑的看着她。
衛清染心裡“咯噔”一聲,旋即道:“丞相大人與我父親是知交,很久之前與他見過一面,不過隔得太久了,也不知他如今在朝中如何了。”
“原來是這樣。”婁姑姑道:“丞相大人少年英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且與皇上和九王爺交好,時常能在後宮行走,今天他的人能出現在凝翠園也是因爲這個原因。至於在朝中……”
金鑾殿內,一場博弈纔剛剛開始。
“回疆使者五日前已啓程往我泱泱帝都而來,現在朕需要一位使者代表我大夏朝去接見外使,不知各位愛卿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額前白玉珠簾輕輕晃動,成功的遮住了楚毓眉間譏諷的神色。明明知道這些話問的多餘,卻還要裝模作樣的在朝堂上問出來。
“皇上,我朝上下,懂回疆語的唯有王少保王灝一人。而且王少保曾接待過外來使者,有豐沛的經驗。”果然,朱勳出列一步,高舉玉笏,成竹在胸道。
“朱愛卿所言甚是。”楚毓蹙了蹙眉頭,卻是笑着說:“歷代外使覲見,接待之人非王家莫屬,在這朝堂上自然沒有人比王少保更有經驗了。”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可還有其他人選,或是異議。”說罷,他微微側首,目光徐徐落在了左手邊位列第一的年輕丞相身上,楚毓攥緊了手心。
“臣有異議。”丞相在一片寂靜之中驀然開口,聲音清朗如曉風明月,他不動聲色的舉着玉笏,眼神平平直視着龍椅下的臺階,彷彿在陳述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讓人無法去懷疑他是否有私心。楚毓渾身一震,頓時靈臺清明。
“夏朝向來是以培養賢才爲重,而賢才並非天生而在於歷練。”丞相不緊不慢的說:“私以爲王家如此做便是壟斷了培養賢才的絕佳的機會,而使臣僅有王少保一家是遠遠不夠的。”
“丞相說出了朕的心聲。”楚毓有些激動的說:“這正是一個歷練新人的好機會。”
“丞相此言差矣。”朱勳生硬的打斷了他的話:“新人措辭難免不當,萬一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外使,使兩國交戰,豈非罪過。”
“這些朱尚書就莫要擔心了,臣有一絕佳人選。”丞相勾脣一笑,朱勳分明從中看到了輕蔑嘲諷:“瀘州探花郎劉承能言善道,臣與他打過數次交道,發現他學識淵博,尤其在異國文化這方
面有着獨特的造詣,臣想如果能讓劉探花作爲外使接見回疆使者,定能有更多的共同語言。”
“區區一個探花郎怎能擔當如此重任!若是出了什麼事,可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解決的!”朱勳怒道:“丞相大人怎的如此輕率!”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丞相併沒有看他,只是微微擡起臉來正視皇上,淺棕色的眼睛裡流轉着慵懶而魅惑的光澤:“臣只是秉着爲國舉薦棟樑之才的信念於此,更何況劉探花是有着真才實學的人,得此機會定能在兩國交涉期間大放異彩。倒是尚書大人你老了,少了幾分該有的果決,我好心奉勸一句,切忌固步自封啊!”
“你!”朱勳漲紅了一張圓臉,兩片嘴脣不住的哆嗦,半晌他才咬牙道:“就算劉探花什麼都好,可是回疆使者說的是回疆語,劉探花又怎能和他有共同語言!”
“尚書大人你怎麼忘了呢。”丞相冠玉般的臉上儼然是一派驚訝之色:“爲了表達對我朝的尊敬,回疆挑選的使者向來都是精通漢語的,所以語言不是問題。”
朱勳不再理他,轉身衝着楚毓拱了拱手道:“還請皇上三思,若是尋常小國的覲見,交給新人也便罷了,只是回疆乃異域大國,實在不該如此草率的對待。王少保是穩重妥帖之人,是上上人選,且先擇了他了結此事,往後若還有交涉,再交給劉探花也不遲。”
楚毓猶豫了一下,朱勳說的句句在理,且已退了一步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就是非王灝不可,他若是再否決就顯得刻意了。
想到此,他不由得又看向了丞相,丞相低垂着目光,不再爭執,似是妥協了一般。楚毓在心中嘆息——丞相畢竟還是凡人。
“那麼,便如朱愛卿所說。”他慢慢的開口說:“此事便……”
“皇上!”
話音未落,殿內突然闖入一個太監,急急的嚷道:“不好了,王少保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楚毓吃了一驚,他低頭瞥見一旁神色大變的朱勳,心底掠過一絲快意。
“王少保他……他過勞了些。”太監結結巴巴的說。
“過勞?那你囑咐他好生休養,可別帶着一副病態去見外使!”楚毓正色道。
“不,不止如此。”太監越急越難以啓齒:“王少保是在紅香樓裡……過勞暈厥了……方纔太醫去診治,說是染了不乾淨的病……”
楚毓倒吸了一口氣,在場的官員們大多也是這般反應,但很快他便鎮定了下來,因爲他看見了丞相脣角那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真是太可惜了。”他搖搖頭道:“枉費了朱大人一番苦心,那這件事只能交給劉探花辦了。”頓了頓他又沉下聲來說:“讓王少保好生休養,這幾個月的俸祿可都不用拿了,等他大好了,再來向朕請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