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塔別爾淚眼汪汪的站在葉長歌面前的時候, 葉長歌有些發怔,她猶豫了一會兒,伸出手去慢慢的替她抹去了眼淚。
“哭什麼。”她輕輕的說, 不是問, 而是嘆息。
“我阿爸他, 他變了!”
“變了?”葉長歌反問。
“是啊, 他變得冷血又不近人情。”
葉長歌歪着腦袋看了她許久才慢慢的說:“誤會。”
“沒有誤會他……”
“誤會。”葉長歌生硬的打斷了她, 轉身盤膝坐在地上,留給她一個背影:“沒有哪個父親會對自己的兒女冷血無情。”
“你怎麼知道沒有!”
“我就是知道。”葉長歌說。
“我爹沒有你爹那麼好。”塔別爾扁扁嘴說:“他只知道在外面跑來跑去,從來不關心我的生活而且……”
“我沒有爹。”葉長歌驀地睜開闔上的雙眼, 輕輕的打斷了她。
塔別爾驀地像是噎住了,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嚨裡。
“我不知道我爹是誰。”葉長歌的聲音波瀾不驚, 像是在說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我從小被養在別人家裡, 那家人對我很好, 但後來都死了。”
“對,對不起……”塔別爾惶恐道:“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葉長歌淡然道:“中原有一句話叫做,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趁他還在,去把話都說清楚。”
塔別爾猶豫了一瞬,轉身撩開簾子走了出去。
葉長歌微微鬆了口氣,她斜身倚靠在桌上。
桌上的書本忽然間震顫了起來, 越來越強烈, “啪”一聲, 插着毛筆的筆筒猛地翻到, 葉長歌的雙目驟然間瞪大, 她飛快的爬了起來,奔出了帳子。
飛奔在雪地裡, 腳下深深的踩出了印記,冰冷的風颳過她的面孔,幾乎讓她睜不開眼來,她用力睜大雙眼,在茫茫雪原之中搜尋着,直到她看到了塔別爾。
“回來!”她大喊,塔別爾微微一愣,轉過身來,被葉長歌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幹嘛!”她迷惑不解。
“別回去!”葉長歌咬牙說,她大力拖拽着塔別爾往回走,塔別爾張張嘴剛想說什麼,一抹妖豔的火光逼入她的眼瞳,洶涌的燃燒着。
“阿爸!”塔別爾的瞳孔猛地收縮,她嘴脣顫抖,歇斯底里的大喊:“我阿爸還在那裡!!阿爸!姆媽——”
葉長歌似是早就料到了她會如此,猛地將她摁倒在雪地裡,塔別爾奮力掙扎,冰冷的冰沫飛濺開來,葉長歌的身體緊貼着地面,那震動隔着肌膚震顫着她的臟腑,她感受到了那羣馬奔騰的力量,那不顧一切傾軋一切的力量,時隔如此之久,又來了。
“他們是來抓我的。”葉長歌低聲說:“都是我的錯。”
她爬起來,死死的抓着塔別爾朝着帳子裡走,一步一退,塔別爾掙扎的動作很大,她放聲大哭,哭的聲音嘶啞。
“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我阿爸!”
“你不能去!”
“我不能丟下我阿爸不管!”塔別爾低頭重重的一口咬在了葉長歌的手背上,葉長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傷口雖痛,但滾熱的淚卻彷彿要融化她的肌膚。
“你無父無母的怎麼會懂!”葉長歌始終不曾鬆開手,塔別爾絕望了,她顫抖了一下幾乎癱倒,淚如雨下:“沒有阿爸我該怎麼辦……”
葉長歌的眼睛裡掠過寒冷的光,她驀地轉身,抓住她狠狠的搖晃。
“你給我冷靜一點!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回去意味着什麼!他們會抓住你,然後拷打你!如果你不說實話他們會要了你的命!你阿爸不會希望你去送死的!”她壓低了聲音說。
塔別爾呆住了,她傻傻的看着地面,眼淚落入雪中,消失不見。
“我還沒有跟他說對不起…….”
“如果這個對不起一定要在黃泉路上才能說的出口,你阿爸一定不想聽。”葉長歌果決的說,她擡起頭遙遙的看着遠方,馬匹的嘶鳴聲格外刺耳,帳篷已然零落了一地,穿着黑色鎧甲的軍官們在原地徘徊着。
她環顧四周,四面八方,陸陸續續有穿着相似的人漸漸逼近了,氣勢洶洶的,方纔踐踏了人命而來。
忽然,她看見其中一個舉起了手中的劍,遙遙的點着自己的方向。
“不好,他們來了!”葉長歌臉色一變,拉着塔別爾後退。
馬蹄震顫着地面,連冰雪都在鬆動着,那些中原的馬在蹄上安了特殊的馬具,踩在雪中不會深陷,奔跑的速度極快,他們從四面圍剿上來,形成了一個圈,中央是兩個微茫的人和一個不堪一擊的破舊的帳子。
葉長歌猛地扭過頭去,身後是陡峭的山壁,石頭上還結了參差不齊的冰凌,爬也無用,她慢慢的握緊了拳頭,指甲嵌入了皮肉裡,心中充滿了不甘。
——爲什麼又會有不甘呢!她不是早就不畏懼死亡了麼!
她擡眸看着塔別爾,這個女孩兒彷彿受驚的小鹿一樣癱坐在雪地上,渾身發抖。她的內心忽的涌起了一股久違的,內疚感。
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她咬了咬嘴脣——不能就這麼結束了。
“砰”一聲,塔別爾迷茫的擡起臉來,看見葉長歌跪在地上,猛地用錐子擊打地面。
一聲一聲,冰碴飛濺,葉長歌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轉身換了個角度繼續擊打。
馬匹的奔騰之聲震耳欲聾,她覺得手腳都開始發麻,力不從心,只能一下一下機械的錘擊着雪地。
——她不敢停。
冰雪深陷化作一條彎曲綿延的線,葉長歌深深的砸下最後一錘,感覺到一陣可怖的崩裂聲傳了出去。
馬兒提前感受到了不對勁,猛地擡起了前腿朝天嘶鳴,再也不肯前進半步,馬背上的男人被重重的甩落在地上,他憤怒的爬起來揚起馬鞭咆哮,忽然間他整個人沉入了冰冷的水中,撲騰了幾下就悄無聲息了。
深深的溝壑在馬匹的不安移動下迅速擴大,軍官們急切的拉了繮繩撤退,冰貼着馬蹄迅速塌陷下去,馬兒接觸到刺骨的冰水不住的鳴叫,一時間亂作一團。
葉長歌拉起兜帽戴在頭上,遮住了面孔,胸口還在急劇的起伏,她手腳發軟,有些脫力,幾乎動彈不得,一隻手在她腋下一撈,將她提了起來。
“小玉!”葉長歌看到那張冷峻的面孔,又驚又喜。
“出了點事兒,來晚了。”玉璇璣是從山背上過來的,尚是風塵僕僕,他皺眉道:“趙裘這傢伙有兩把刷子,居然真的找到了這裡。”
“到底是怎麼回事!”葉長歌喊道:“皇上怎麼可能同意他們侵略赫赫族?難道陽仕公主出事了?!”
“她沒事,只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玉璇璣的目光有些空遠:“當朝廷裡一方獨大的時候,做任何事都不再需要理由。”
“果然,他不會阻止……”葉長歌低下頭,喃喃的說。
“什麼?“玉璇璣看了看她問。
“沒什麼。“葉長歌搖搖頭,玉璇璣帶着她退了一步,那些軍官們不知從何處尋來了冰錐和繩子,正準備徒步涉水而來。
“他們要來了,我先帶你翻山走。”玉璇璣拉住葉長歌正色道:“這羣傢伙是勢在必得,非抓到你不可。”
“不行。”葉長歌皺眉道:“你先帶她走。”她伸手指了指跪倒在地的塔別爾。
“她?”玉璇璣怔了怔,氣急道:“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沒跟你開玩笑。”葉長歌凝眉道:“他們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認出我來,我還可以想辦法,但是這個丫頭如果被留在這裡,就真的死定了。”
“她是死是活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葉長歌脫口而出,她驀地頓住了,不知該接下去什麼。
玉璇璣的目光刀子一樣,他擡起臉來望了望那些軍官,已然淌進了水裡,他們冷的牙齒打顫,卻馬不停蹄的往前走,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我懂了,你不用解釋。”玉璇璣的眼角微微皺起:“你真的決定這麼做?”
“是。”
“好。”玉璇璣轉身,將塔別爾背了起來,轉而對葉長歌道:“我們再來鎮見面,你最好給我出現,如果你死了,我發誓我會讓這個小丫頭跟你一起陪葬。”
“放心吧。”葉長歌勾脣一笑,十分坦然:“我不會食言的。”
玉璇璣深深的又看了她一眼,似是無可奈何,他飛身攀上了冰雪山壁,眨眼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