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書送達的時間已經足足遲了十餘天, 小文仍是杳無音訊,衛清染本就陰頹的心境漸漸變得焦躁起來,她一次次的差遣紅綃去打聽, 甚至花出了好些銀子, 但都石沉大海。
“紅綃, 我是不是錯了。”衛清染半倚在梨花小几上, 單手撐着額頭, 目光虛浮空洞,嫋嫋薰香彷彿不祥的烏雲,籠罩着整座宮宇, 她開闔着淡色的嘴脣道:“當初我就應該向皇上請求將父親調入帝都爲官,離得近了, 好壞也都知道個情形, 哪會像如今這樣......”
紅綃一時也想不到言辭來安慰, 只能訥訥道:“娘娘快別這麼說了,當初那麼做也是爲了老爺着想, 不想老爺捲入無謂的爭鬥,這宮裡的事兒您也見到了,老爺那樣本分的人實在是承受不起,而且那時剛得寵便爲母家邀官,傳出去着實是不好。”
“可是爹最近到底怎麼樣了, 我心裡總是沒底。”衛清染微微搖着頭, 惶然自語:“爹年紀也大了, 萬一有個好歹, 我又無法在他身邊照拂, 可要怎麼辦呢!”她愈想愈怕,猛地直起身, 霍然抓住了紅綃的手,用力的,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紅綃你再去問問,小文說不定已經到長安了。”
“娘娘,我方纔已經託了人去城門口守着了,這次花了好些銀兩,守門的侍衛長說了他白日夜裡都會注意着的,小文若是到了長安會立刻來通報我們。”紅綃急急道。
“真的嗎。”衛清染已然急出了淚光,她勉強笑了笑,擡手用力在眼角抹了一把:“紅綃,這次不管爹好或不好,我都要問皇上求個恩賜,將爹從鄉下小縣裡調上來,我爹他過了大半輩子清苦日子,如今我在宮裡也算是有些頭臉,該讓他享福了,遲了那麼久,我真是個不孝的女兒。”
“老爺若是知道娘娘的這番心思一定會很高興的。”紅綃道,她緊了緊衛清染的手,轉身朝門外望了一望,忽的欣喜道:“娘娘,人來了!”
衛清染鬆開手,紅綃歡天喜地的跑去門邊,迎進來一個內侍。
“可是有小文的消息了!”衛清染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顫聲問道。
“回娘娘,尋到小文了。”那內侍低眉順目道。
衛清染喜極而泣,轉而對紅綃道:“賞,快賞!”
紅綃用力點頭,從袖裡取了銀兩,可那內侍卻不接。
“小文到底繞到哪兒去了,怎的遲了這麼久。家書呢,快拿給本宮看看。”衛清染埋怨道。
“就是,還不先將家書呈上來,沒看見娘娘心急嗎!”紅綃推了推那內侍笑道:“現在交上來娘娘就不罰你們這怠慢之罪了。”
內侍沒有動,只是慢慢的說:“小文在城外遊蕩了十餘日不敢回來面見娘娘,身無分文支撐不住想要進城才被逮住。”
“他爲何不敢回來?”衛清染愣了愣詫然。
“娘娘託付他的事沒有辦好,自然是不敢回來。”那內侍道。
衛清染心底一沉,覺得彷彿一根冰錐自頭頂刺到腳心。
“是不是我爹出了什麼事......”那股寒意讓她的嘴脣不自覺的打顫:“我爹是病了麼!病的重不重!”
“衛大人並未得病.......”
“那就好那就好,我爹沒事就好。”衛清染撫了撫胸口,端起手邊的茶似是壓驚:“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內侍猶豫了一會兒道:“小文去的時候因舟車勞頓而耽擱了幾日,所以到達之時根本沒見着人,只看見那兒已被一把火燒成了焦土......”
“啪”一聲,衛清染手中的茶杯墜落,刺耳的聲響割裂了空氣。
內侍彷彿並沒有被驚擾,只娓娓道:“據鄰里說那火是大半夜燒起來的,因爲大家都還睡着,所以衛大人家中的僕從婢女無一人倖免,而娘娘又遠在長安,不方便料理所以鄰里們便湊了錢讓衛大人入土爲安......小文去的時候恰逢下葬,他是眼看着棺槨入土的。”
內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着,他平淡的話語此時在衛清染聽來卻好似驚雷連響,她慢慢的從椅子上滑下來,眼睛瞪得老大,眼角幾乎要撕裂。
“這麼大的事!小文竟然不及時回來通報反倒在外逗留,他是活的不耐煩了嗎!”紅綃也是驚嚇的不輕,她慌忙去扶衛清染,轉而厲聲質問那內侍。
“小文以爲是他遲到幾日纔會發生這樣的事,而且娘娘一直囑咐他要好好照料衛大人,定時報平安,他怕娘娘怪罪才......”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衛清染不停的重複着這幾個字,猛地擡起頭來望着那內侍,嘶聲大喊:“小文呢!我要見小文!我要親口聽他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不快去叫小文來!”紅綃大喊。
“回娘娘,小文說出這一切後自知自己罪無可恕,已經自裁了。”內侍道,他忽的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從袖中摸出一物事,遞呈上來:“還有這個,是他要轉交給娘娘的,說是衛大人留下來的最後一樣東西。”
衛清染渾身發抖,在那一襲寬大的錦衣裡幾乎要融去了,她艱難的擡起眼眸,望向那一物事,面色一白。
那是一枚玉佩,被薰的半黑,已經看不出原有的樣子,但她還是認出來了。
“那是娘生前送給爹的東西......”她迷惘的伸出手去:“爹說......他絕不會拿下來......”
她從內侍手中重重的劫下那玉,冰冷的觸感帶着死亡獨特的黏膩,她緊握着放到胸前,試圖用體溫去溫暖。
“爹,女兒不孝......”她用力的縮成一團,胸腔中的悲慟彷彿巨大的猛獸將整個琉璃殿吞噬,她的哭聲響徹天地,嘶啞不堪。
“娘娘,娘娘您節哀。”紅綃緊緊的抱着衛清染哭泣,忽的她感受到衛清染的軀體一僵,一口猩紅的鮮血落在她的手背上。
“娘娘!娘娘您怎麼了!”紅綃嚇得呆住了,她來不及擦拭血跡,隻眼睜睜看着鮮血從衛清染的脣角溢出。
“來人吶!宣太醫!”
一時琉璃殿兵荒馬亂,那內侍卻趁亂,不着痕跡的退了出去。
琉璃殿的事很快就傳開了,衛清染由此一病不起,皇帝的明妃出了這等岔子在後宮也算是不小的事,奈何楚毓在前朝卻還有更大的事,赫赫族近日十分不安分,小支部隊屢犯邊疆,竟像是打起了遊擊,一時竟將駐守軍隊逼退了二十里,問起來卻說趙撫將軍因愛女近日悲傷無度,甚是困擾,一時才放鬆了警惕。楚毓勃然大怒,質問後宮之事爲何能遠傳邊疆,來使只似笑非笑反問了一句,皇上可知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凡事該有度,過分了也便藏不住了。楚毓倏地沉默了下去,彼時有人來報明妃之事,楚毓也只是淡淡詢問了太醫們衛清染的近況,囑咐好好料理,也不再探望。
與趙撫那一頭相比,丞相府的動靜明顯小了許多,葉長歌並不常在朝堂上有所作爲了,反倒常常稱自己身體抱恙而不去早朝,而另有許多朝堂新秀便忍不住趁機在皇上面前獻計露臉,丞相似乎漸漸地從政治視野中淡出。
經歷了先前的許多事,綠柳知道如今不比當初,亦不敢多問,只將這些事一字不落的說與葉長歌聽,葉長歌寫字的筆鋒微微一頓,似是下了狠勁,“忍”字那一點張牙舞爪,戾氣四溢。
“大人,趙大將軍這分明是在威脅皇上。”綠柳皺了皺眉道:“他膽子也太大了,不想活了麼!”
“不想活?沒人能拿他怎樣纔是真的,皇上根基還不穩,兵權在他手上,皇上還需要倚仗他。”葉長歌擱筆,慢慢的說:“只是趙嫣自己愚蠢也就罷了,竟累的自己的父親。”
“這又是怎麼說?”綠柳疑惑道。
“她若真如此我倒不怕皇上對她有真情了。”葉長歌揚了揚脣角:“權力氤氳過的感情,或多或少都會有裂縫,趙嫣這次真是大錯了。”
“就算皇上和他重修舊好,一想起當初是受趙大將軍逼迫,那皇上該多沒面子啊。”綠柳一隻手點着下巴微笑起來。
“沒錯,而且這隻會讓皇上更加確信趙撫已經功高蓋主。”葉長歌道:“我們只需再忍一時半刻,等他們墳墓自掘之時推上他們一把。”
“可明妃娘娘呢?”綠柳凝眸愁道:“可真是苦了她了,受了那麼大罪,皇上還不理會他了,聽紅綃說最近明妃娘娘滴水未進,情況不大好。”
葉長歌冷冷的哼了一聲:“綠柳,你怎麼看衛宅大火。”
“顯然蹊蹺甚多,這又不是天乾物燥的,哪兒會容易起那麼大火呢!”綠柳歪着腦袋道:“還恰恰好小文就遲了那麼些天,趕到的時候又恰逢下葬,太多巧合了反倒不自然呢。”
“連你都看得出來的事,衛清染竟看不出麼?”葉長歌挑眉,笑容冷豔非凡:“她非但不去尋求真兇,反倒這般自怨自艾,我當初還真是高看了她。”
“那大人......我們真的不去幫幫她麼?”
“幫?要如何幫?”葉長歌反問:“連自救都不願,旁人又能怎樣?”
“可是紅綃已經來求了好多次......”
“你從前怎麼打發人如今就怎麼打發人。”葉長歌擡擡手,面露倦色:“我累了。”
綠柳努了努嘴道:“大人累就去歇息吧,寫了好一會兒字了。”
葉長歌仰靠在椅背上,疲憊的合上眼,眉心蹙了蹙:“不行,總還覺得有事沒做。”
綠柳“恩”了一會兒,吞吞吐吐道:“大人,九王爺恐怕不會同往常一樣來咱們這兒......”
她話音未落,葉長歌已經起身走向內室:
“爲何不早點說。”
“以爲你知道嘛......”綠柳有些委屈,又有些擔心的看她的背影,那單薄的腰板此刻卻異常的挺直,綠柳使勁想忽略那一絲強撐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