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若白駒過隙,眨眼間年關將至,葉長歌上奏前後三月可減免賦稅,朝中難得無人異議,楚毓也頗爲欣慰,大概是到了年頭,人人的心都祥和了。
小年夜,宮裡按慣例會設宴,楚世璃那傢伙是習慣性的能避則避,跑來丞相府蹭吃蹭喝,葉長歌也任着他來,但是她很受不了楚世璃一喝高就摟着她唱些不着調的歌,然後脫衣服跑到雪地上舞劍。舞就舞吧,每次都會把一片紅梅削的七零八落,葉長歌恨不能抽飛他,奈何每次她準備出手的時候,楚世璃乾脆一仰頭躺在雪地裡大睡特睡,忠叔在一旁勸解道:“大人,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出手,實在是太不道義了。”
今年,楚世璃卻破天荒沒有來丞相府,葉長歌坐在窗邊看落雪紛紛,托腮想大概是年歲大了,楚毓不許他胡來了。
沒有了楚世璃,小年夜於她而言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忠叔三十好幾了,居然娶到了媳婦兒,綠柳和南雨便歡天喜地的去忠嬸家湊熱鬧,丞相府一下子就變得有些蕭條,雪無聲的落,疊了厚厚一層,萬物沉寂。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小年夜,項梓宸帶着她去街上溜達,無意間踩到了鄰家小孩兒扔下來的點燃的鞭炮,她傻乎乎的不知道堵耳朵,項梓宸用自己的手塞上了她的耳朵,自己卻被鞭炮聲震的耳鳴了足足兩天有餘。她在他耳畔說話,他一臉的迷茫,她以爲他要聾了,以後再也不能彈琴吹簫,急的要哭,項梓宸無可奈何的在雪地上用樹枝寫“你哭我也聽不到,所以別哭”。她瞪大了眼看他,他笑嘻嘻的繼續寫“我要是真的聾了,就不能彈琴給你聽了,但是你必須跳舞給我看,穩賺不賠!”
葉長歌晃晃頭,擡眸看見一塊古樸的匾額,落了些雪花,上面寫着“簫下隱”。
怎麼就走到這來了,她無語的撫了撫額頭。
前些日子,讓綠柳查了溫弦的底細,卻沒查出個所以然,溫弦底子一清二白,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時常出現在一個叫“簫下隱”的店鋪裡。
適逢年關,這鋪子居然還開着,流瀉出溫暖的黃色燈光。
葉長歌斜身貼在門邊,悄悄往裡看。
溫弦正在用一隻特製的小刀摳挖短笛的氣孔,他神色專注,微微歪着頭,狹長的眼角在燈光的潤澤下線條唯美,濃密的睫毛好似振翅欲飛的蝶,修長的五指緊扣着小刀,每一個細微的旋轉都動人心絃,葉長歌看的有些失神,直到一個脆生生的少年音響起:“溫弦哥哥,什麼時候能好啊。”
“快了。”溫弦微微一笑,眉目溫柔:“氣孔是決定笛音的最重要的因素,不能太糙,否則吹出來就不好聽了。”
“這樣啊。”屠蘇點點頭,雙手托腮耐心的坐在他身邊看他動作,葉長歌覺得心底一熱,她環顧整個店面,發現了各式各樣的樂器,擺放的十分整齊,中間空出一塊來,坐着溫弦和那個男孩子。
“好了!”溫弦眸光一亮,他白皙的五指牽動那支短笛在指尖靈敏的轉了三轉,緊握,放到脣邊,他薄薄的淺色的雙脣微抿,笛音剎那間如淙淙流水,悠遠綿長。
葉長歌的脣角慢慢的揚了起來,他對各種曲子都是信手拈來的,果不其然,屠蘇眼中大放異彩,他拽了溫弦的袖子急急地說:“哥,說好教我的!這首也要教!”
“你讓我教我就教我多沒面子。”溫弦睨了他一眼,翻了翻眼睛。
“哥,你要啥!我都給你弄去!”屠蘇咬了咬牙說。
“你說的!”溫弦笑的異常賤:“你爹過幾天不是要去進木材嘛,給我帶兩根上好的梨花木來。”
“......好!那你給我吹完!”屠蘇糾結了半天說。
“一句話。”溫弦撇撇嘴,剛吹一聲,牆那頭“轟”一陣巨響,把兩人都嚇的一跳,屠蘇死死的抱着溫弦的胳膊,溫弦翻着白眼看牆,只聽牆那頭有個女人咆哮:“吹你個頭啊吹!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再吹!你再吹一聲試試!”
溫弦拿起笛子就吹,那頭又是一陣噼裡啪啦,那女人繼續咆哮:“讓你吹你還真吹啊!你要不要臉啊!你再吹老孃死給你看啊!你信不信老孃現在就去死啊!”
“大過年的,鬧出人命都不好。”溫弦摸摸下巴:“那我不吹了。”
“這還差不多。”
“我彈一曲好了。”溫弦轉身坐到古琴旁,信手一撥,“騰“一聲絃斷了,葉長歌猛的捂住耳朵,那聲音委實讓人牙酸,果然屠蘇傻在那兒牙齒直打顫。
隔壁一陣倒地不起的聲音。
“真不好意思。”溫弦閉着眼睛直皺眉:“大過年的讓您睡不好覺了。”
他將笛子遞給屠蘇,然後拍了拍他的腦袋:“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吧,你爹孃還等着你吃年夜飯呢。”
“謝謝哥!”屠蘇鞠了一躬,歡天喜地的朝門外走,等葉長歌意識到已經晚了,屠蘇歪着頭問道:“這位公子你站在這裡做什麼?不冷麼!”
溫弦循聲看來,有些納悶。
葉長歌急急的退了一步,揮手訕笑:“路,路過。”
“你的腳上都積雪了,還說路過?”屠蘇一臉懷疑的問:“該不會也是來找溫弦哥的吧?”
“也,也?”葉大丞相的思維有點跟不上這個小鬼。
“要找他直接進去不就好了?反正現在也沒人。”那小鬼神色更加鄙夷了。
葉長歌覺得越描越黑,扭頭就準備走,腳下積雪一個打滑,她整個人往後倒去,屠蘇慘叫一聲。
溫弦站了起來,他整了整脖子上的圍巾,慢悠悠的朝門外走去,跨出門坎就看到兩個跌的四仰八叉的人,葉長歌把屠蘇墊在下頭。
“哥!救我!”屠蘇慘叫。
溫弦嘴角一抽,彎下腰去拉葉長歌,屠蘇叫的更悽慘了:“哥你爲什麼拉他不拉我!”
“他壓在你上面,我不拉他難道還把你抽出來不成?”溫弦白了他一眼。
屠蘇委屈的看着他,又看看葉長歌,憤憤然。
“好了,還不回家去!”溫弦伸手在屠蘇屁股上一拍,屠蘇才顛顛的離去。
這小子一走,葉長歌更加尷尬了。
溫弦看着屠蘇進了家裡的大門,才扭過頭來看葉長歌:“大丞相今天不會是專門來聽我吹笛子的吧?”
葉長歌不理會他的揶揄,信步走進門,溫暖的感覺讓她心頭一鬆,開口道:“你一個人?”
“要不然呢?”溫弦也隨意,轉身去沏了壺熱茶遞給他:“這個點兒誰會留在店裡啊。”
葉長歌顰了顰眉,凝望他的面孔。眼角下方那顆淚痣莫名的顯得妖嬈而孤獨。
“同病相憐。”她隨便扯了張椅子坐下,端端正正的看着溫弦。
“憐?”溫弦笑眯眯的說:“你可真會開玩笑。”他轉身自顧自的去給琴換弦:“你還沒說你爲什麼會來。”
“我的......箏壞了。”
“箏啊,好說,換弦十兩,修面五十兩,接斷層一百二十兩,如果壞的再厲害的話,就視情況而定了。”
葉長歌握着茶杯的指骨“噼啪”作響,看着這個奸商面不改色的說話,真的很想踹飛他。
“我再考慮考慮。”她深吸了一口氣。
“丞相大人怎麼可能連這點錢都出不起啊。”溫弦笑眯眯的回頭說。
葉長歌不再說什麼,她抱着冒着熱氣的茶杯,慢慢的縮成一團,靜靜的看溫弦忙碌。
不知是怎麼了,光這樣看着,就會有歸屬感,好像迷途的人找到了方向,所有的紛爭都不復存在,她只要這樣看着他輪廓,享受一時半刻虛幻的安定,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個小年夜一樣。
溫弦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搞定,他摸了摸額頭上的薄汗,滿意的看着這架古琴,忽的想起了葉長歌的存在,他轉身提醒道:“很晚了,你還不回去?”
“恩......”葉長歌低低的應了一聲,溫弦叉腰,半屈着膝蓋打量她,發現她已經睡過去了。
“有沒有搞錯。”溫弦說:“這樣也能睡,太沒警惕性了吧?”
“恩......”
“你就知道‘恩’。”溫弦撇撇嘴鄙薄道:“蠢哭了好麼,這麼蠢怎麼當丞相啊?”
他絮絮叨叨老媽子一樣又唸了一會兒,走到門外看紛紛揚揚的大雪沒有一絲停的意思,不由得又轍回來。
“就算你醒了也回不去了。”他自言自語:“也好,今天晚上有人陪我了。”說完,他從櫃檯後頭抱出了褥子開始打地鋪。
“喂,要睡也別蜷着睡,會抽筋的!”鋪好褥子,他擡頭對葉長歌喊道。
葉長歌沒搭理他,睡得很開心。
溫弦捏了捏鼻樑,一種強烈的風水輪流轉的感覺襲來,他起身小心翼翼的把葉長歌從椅子上抱了起來,平放在褥子上,然後自己脫下外套,鑽進了被窩。
呼嘯的東風吹進來,覆滅了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