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歌擡起眸子, 四顧着周圍,那些形同枯槁的女人們正用一雙好奇又怨毒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她小心翼翼的退了一步, 退到屋檐下, “嘩啦”一聲, 腳下砸碎了一個花盆, 黑色的泥土濺落在她腳下, 她猛地擡起頭,看見一個敞着衣襟的漂亮女人正坐在圍牆上頭,手舞足蹈。
“砸死你!砸死你!”她低下頭笑眯眯的說, 葉長歌打了個寒戰。
“五兒你還想去告發我麼?我砸死你!”那女人猶自說着,前仰後合, 在高高的圍牆上搖搖欲墜:“我一定要出宮去, 我這次一定會成功的, 劉郎還在等我呢,你們誰都阻擋不了我......”話音剛落, 她一個巨大幅度的後傾,整個人就不受控制的倒墜了下去,葉長歌驚呆了,圍牆那一頭傳來一陣悶響,就再沒了聲息。
像是一片葉子無聲無息的被風吹落了, 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葉長歌猛地回頭去看那些女人, 他們像是沒有靈魂的傀儡一樣我行我素, 對這樣一場意外毫無反應。
冰冷的死氣一點一點的滲入肌膚, 葉長歌腿一軟跌坐在牆角,她知道這些女人每個人都充滿了故事, 每個故事都像是腐爛的屍體養育出來的曼陀羅,妖豔繽紛之後盡是腐臭。
她渾身發冷的縮成一團,不知道是因爲燒的厲害還是心冷,痛楚不減反增,她看着這周圍的一切,覺得胸膛裡一陣猛烈的翻涌,幾欲作嘔。
就在她恍惚的縫隙,一雙手掐上了她的脖子,長時間未經修剪的長長的指甲劃破了她的皮膚,那樣巨大的力氣幾乎將她摁倒在地。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薛盈!你也有今天!”
葉長歌用力睜大雙眼,要看清這個癲狂的女人,這女人瘦的只剩一把骨頭,雙眼卻是無比的明亮可怖,她笑的露出一口泛黃的牙齒,尖叫着大笑着。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她艱難的說,伸出手去握住那女人的手腕,試圖拉脫她,卻用不上力氣,她覺得窒息,那女人冷笑着說:“你這張臉!化成灰我也認識!沒想到你薛盈也有踏進冷宮的一天啊哈哈哈哈!先帝寵你不過也就因爲你模樣好而已!你除了皮囊還剩些什麼?!什麼都不剩了!”
眼前一黑,那人卻突然鬆手了,葉長歌如獲新生,她大口大口的呼吸,整個人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無神的看着天空。
“你不是薛盈。”那女人癱坐在地上,披頭散髮,喃喃自語,充滿了失望和苦澀:“過了這麼多年了,薛盈怎麼可能不變老,她怎麼可能還不變老呢?”
——竟然不是瘋子?!
葉長歌心裡掠過一絲詫異,但胸腔裡一陣氣血翻涌,她喉口一甜,卻又被她生生壓了下去。
“你跟薛盈是什麼關係!” 那女人偏過頭來,陰森森的問道:“你是她挑選進宮的新人?繼續勾引皇上?”
“我不認識什麼薛盈。”葉長歌冷冷的說。
“你在開什麼玩笑,誰會不知道薛盈啊。”那女人怪笑一聲:“那個妖孽,勾引了皇上不說,還同赫赫族的可汗不清不楚的,誰知道她生出來的那個小畜生是皇家血脈還是蠻子血統。”
葉長歌只覺得心頭煩擾,這女人語無倫次,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牆那一頭忽然有人說話了,她震悚了一下,聽見侍衛不耐煩道:“又死了一個,要死能不能一起死啊,這樣零零碎碎的咱們要跑多少趟!”
“死也不安穩,能不能選個安生點的死法,你說這腦袋瓜子都開了,咱們還要尋人來擦地,內務府又要甩臉子給咱們看了。”
葉長歌閉上眼,她忽然想起了衛清染,衛清染爲什麼要來冷宮呢?恐怕也是對人生了無希冀了,在這裡,若不是激勵警示,那便是預見了自己的未來。
如果她沒有遇到自己,恐怕就是後者,同樣如果沒有遇見她,自己也會就此放任自己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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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清染氣喘吁吁的跑到了清涼殿,看到的卻是棗紅色的馬兒離去的背影,人羣簇擁着跟隨其後,她慌慌張張的在人羣裡搜尋着,不易卻撞到了一個人。
冷夜潯一手掩了口鼻,頗爲嫌惡的看着她。
“好濃重的血氣。”他皺眉道:“你從哪兒來?”
“與你無關。”衛清染撫了撫胸口上氣不接下氣:“有沒有看到九王爺!”
“九王爺跟駙馬爺向來有嫌隙,怎麼會來參加婚禮呢?”冷夜潯聳聳肩說:“你是?”
“急死人了!”衛清染跺了跺腳,扭頭就跑,冷夜潯倏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衛清染一個趔趄,憤怒的回眸:“別攔着我!”
“別誤會。”冷夜潯眯了眯眼:“我知道你是誰了,我也知道你此時此刻找一個人會比九王爺更好。”
“你在胡說些什麼!”
“跟我過來!”冷夜潯不容置喙,拉着她飛快的朝人羣跑去。
沒有注意到這些小動作,溫弦很快就接到了花轎,吹打聲愈發響亮,響徹天空,震的人耳膜眩暈,溫弦在人羣中搜尋,他沒有看到那個人影,心裡微微鬆了口氣。
“駙馬爺,笑一笑啊!”嬤嬤在一旁揮帕子慫恿。
溫弦怔了怔,他心裡總覺得不太踏實——葉長歌不是個不守信的人,至少她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踩火盆了踩火盆了!”
“新娘子小心啊!”
孔雀東南飛,一步一回頭,眼下每一步他都在心中深深的回首,祈求在蜿蜒曲折的路途中央出現一個轉機,阻止他不可挽回的墮落下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冷夜潯說不要猶豫,他也已經做了決定,可爲什麼會這麼後悔,這麼猶疑。
人羣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他,等着從這一場婚姻中獲益。
他攥緊了紅色的緞子,緩緩地轉過身,鮮紅的蓋頭淹沒了他的整個眼眸,孤寂無援。
”夫妻對拜!”
“等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溫弦有些迷茫,冷夜潯一臉焦慮的匆匆走上來,在他腰上東摸摸西摸摸:“你的簫呢?”他煞有介事的看了溫弦一眼:“不會落在碧溪宮了吧,那兒人多手雜,可別被踩壞了。”
溫弦渾身一怔,他難以置信的看着冷夜潯,冷夜潯的眼睛裡充斥着冷定,同他嘴裡說的話迥異,目光交流中,他用眼神在詢問:“你的決定是什麼?”
嬤嬤有些尷尬:”這位公子你別鬧了,簫什麼的肯定都放在清涼殿了呀,這會兒要帶同心連環佩,待會兒我讓人去找找?”
“我在問他。”冷夜潯沒有搭理嬤嬤,目不轉睛的看着溫弦。
長久的寂靜,衆人連早先的議論都也進行不下去了,都直勾勾的看着他們,楚問筠倏地撩開了蓋頭,滿頭珠翠的她光豔照人,但此時此刻她只能急切而迷惑的看着溫弦。
“對不起,這個親我成不下去。”溫弦忽的鬆開了手裡的綢緞,轉身欲走。
“溫弦!”楚問筠大叫,她眼眶裡隱約有淚光閃爍:“你知不知道你在幹嘛!”
溫弦頓住,他的手腕在顫抖,楚問筠幾步就追了上來,摸得抓住了他的手臂:“你不要跟我開玩笑好不好,你現在走了,讓我以後怎麼做人!”
”郡主當初怎麼沒想過這個問題。”冷夜潯抱着手臂懶洋洋的插了一句道:“連個後路都不曾給自己留麼?”
“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在跟駙馬說話!輪不到你插嘴!”楚問筠大叫。
“親還沒成完,算什麼駙馬?”冷夜潯涼薄一笑,眼神裡浮動着刀片一樣的光,要知道如果要跟他吵架,那個人就是在自取其辱:“郡主倒貼的也太明顯了。至於我,我可是溫大人最親最親的人,怎麼?他都沒有把我介紹給郡主麼?真是太見外了。”
楚問筠臉色一變,她感受到溫弦緩緩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我已經做了決定了。”他說。
“溫弦!”楚問筠咬的嘴脣發白:”逃婚是大罪!”
“等我回來,親自去請罪。”
說完,溫弦飛快的朝着門外跑去。
忽然,門外出現了一個人影,身後一字排開的弓箭手,十幾支箭瞄準了溫弦。
“溫大人。”趙裘冷冷的說:“別忘了,你出來的條件是什麼,如果沒有這場婚禮,你根本已經變成刀下鬼了。”
“所以呢?”溫弦危險的挑了挑眉:“我違約,趙大人要替閻王爺向我索命?”
“你敢踏出這裡一步,我保證讓你萬箭穿心。”趙秋揮了揮手。
”敢問趙大人這是奉了誰的命令。”冷夜潯涼涼的反問:“擅自動用武力,也是犯法的吧。”
“我相信事後我若是向皇上道明意圖,皇上不會反對,在場來賓可都看着呢,是誰負了誰。”趙裘嗤笑一聲說。
溫弦沒有說話,他眼角的弧度犀利,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毫不猶豫。
“溫弦!”楚問筠聲嘶力竭。
趙裘臉色一變,繃緊了手腕。
“溫弦你這是何苦!”楚問筠忽的跪倒,泣不成聲:“你現在出去不過是白白送了性命!你的牽掛已經死了!死了!別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