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歌推開了溫弦的房門,那傢伙沒開燈,裡頭一片漆黑。
他猶豫了一會兒,猶覺不妥,轉身離去。
“有你這樣兒的麼!”不近不遠的傳來一聲抱怨:“來都來了,還不幫我把燈點上,這燈熄了有一會兒了,我又不能起身,喊人他們又不理我。”
聽到這傢伙開口一連串的廢話,葉長歌“撲哧”一聲笑了,她覺得心裡的石頭放下了,很舒坦。
“你等着我去隔壁拿盞燈來。”她輕快的說,踏出門檻。
“你會回來麼!”溫弦忽然說。
“什麼?”她有些訝異,以爲自己聽錯了。
“沒,沒什麼。”那傢伙有些彆扭:“你快去快回。”
“呲”火苗和燈芯融合,葉長歌握着雙手籠了一會兒,讓火苗穩定了,才轉過身。
溫弦雙手交疊墊在下巴下頭 ,趴在牀上聚精會神的看她。
“你好點了麼?”
二人雙雙一愣,葉長歌攤手:“你先回答。”
“還行,就是半面妝不讓動。”溫弦扁扁嘴說。
“那我就放心了。”葉長歌說:“我好極了。”
溫弦咧嘴一笑,笑容溫暖,彷彿所有的隔閡都消失殆盡了,葉長歌剛準備說什麼卻被溫弦打斷:“你可別問我爲什麼要救你,你是以爲我才得罪吳準的,我可不是過河拆橋的人。”
葉長歌哭笑不得:“你真是什麼都知道了。”
“我還有不知道的。”溫弦說:“說說你下面的計劃如何?”
“計劃?”
“你不可能輕易放過吳準的。”溫弦狡黠的眯眼:“連同吳準上頭的人。”
葉長歌凝視了他一會兒,輕笑:“沒錯。”
“過來坐,我要聽。”溫弦費力的往牀榻裡頭挪了挪,示意。
葉長歌猶豫了一會兒,欺身坐上去:“我要想辦法把城外的難民都放進來,這事鬧的越大就越有好處。”
“城外有難民?”溫弦驚了一驚,隨即沉吟道:“難怪了。”
“什麼難怪了?”
“你知不知道爲什麼吳準總去蘇家鬧?”溫弦皺了皺眉。
“你沒跟我說過。”
“原本與吳準定親的是蘇家大小姐蘇棠梨,但是後來似乎蘇大小姐與人私奔在外,找不回人來了,吳準一怒之下就要求換人,但是蘇家不同意,就時時來鬧。”溫弦說:“我還在想,以我對蘇大小姐的瞭解,她並不是不識大體的人,斷然不會拋下家裡不管,那十有八九是被人關在城外回不了家。”
“照這麼說,吳準是故意的咯?”葉長歌思忖道:“他何必這麼做?”
“不知道,明日出城去問問,自然就知曉了。”溫弦說。
“明日?”葉長歌愣了一愣,狐疑的看着他的背:“你確定?”
“別把我想的那麼弱,更何況半面妝的手藝是一等一的。”溫弦撐着爬了起來:“趁現在天還沒亮,我們趕緊出去,要不然回頭半面妝又要發飆了。”
“這樣真的......可靠麼!”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往外跑,葉長歌覺得腦後一陣竄涼風,這傢伙說風就是雨的,揹着一身傷黑燈瞎火的還到處亂跑。
“啊喂!”跑了幾步被溫弦拽到一旁,一個急轉彎險些崴到腳,葉長歌心有餘悸的看着他,溫弦肅穆道:“玉璇璣守在外頭,我們換個地方走。”
黑暗中溫弦七拐八彎的不知道走了什麼路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繞了出來,二人氣喘吁吁的跑在寂靜無聲的小路上,有種劫後餘生的快感。
葉長歌猛的抽回手,叉着腰彎下去低聲笑,溫弦擡頭看着明朗的月光,忽的有些失神。
“你真的不是認識我麼......”他喃喃的說:“如果連你也不認識我,那誰還會記得我呢......”
“你說什麼?”葉長歌費解的問。
“沒什麼。”溫弦搖搖頭:“城門就在前頭,我們快走吧。“
被牽扯着奔跑在夜晚的長安小路上,衣袂翻飛,頭髮被涼涼的風吹起,那種無拘束、幾乎要乘風而起的感覺,讓葉長歌覺得恍惚,恍惚間回到了少年時代,
那時項梓宸拉着他一路奔跑,旁若無人的,張狂的笑着,她甚至覺得,把手交給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無懼。
這個時辰城門口的衛兵恰好交班,他們二人偷偷溜了出去。
城外的一切忽然間就空曠了起來,天與遠處的地平線相連,幾顆星子鑲嵌的位置極低,彷彿觸手可及。
風拂過短草,帶着輕輕的嗚咽之聲,葉長歌驀地抓緊了溫弦的手,那樣的嗚咽之聲勾起了心底的蒼涼感,涌出酸澀的苦水,讓人悲哀。
“有人來了!”溫弦低聲說,拉着他閃到一側。
兩個官兵拖着拖着一輛板車罵罵咧咧的走過,板車上橫豎堆疊着四五個人,衣衫襤褸,形容枯槁。
“媽的又死了。早不死晚不死,偏生這個時候死,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還說的,我倒寧願他們一次性都死光了,倒也省了守門的功夫。”
“你說這命賤的人他就是活得長啊,沒吃沒喝沒地方住的待在荒郊野外,居然也沒被野獸吃光,這耗到幾時去啊。”
葉長歌皺了皺眉頭,他順着那幾個官兵來的方向眺望,依稀看到了幾個草棚。
“走。”她扯了扯溫弦說。
二人沿路奔跑了一陣,抵達了那幾個草棚前,草棚下頭交錯的墊着草蓆,席子上睡了很多人,都瑟瑟發抖的抱在一起,衣不蔽體。
“天哪。”葉長歌愕然說。
“娘,我好餓......”忽的有個稚嫩的孩童的聲音響起,虛弱不堪,婦人二話不說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把傷口送進了那孩子嘴裡。
“喂!”葉長歌衝上去撥開了他的手,氣急敗壞的說:“你這是在幹什麼!”
“看看也知道了。”婦人閉上眼,麻木:“孩子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你們......”他這一吵鬧吵醒了許多難民,他們都用絕望黯淡的眼神打量着她,葉長歌忽的感到心痛,她退了幾步說:“我現在就去城裡買東西,我就不信買不到食物給你們!”
“餵你冷靜點!”溫弦及時拉住了她:“這麼晚了,館子都打烊了!”
“我給他們錢,他們肯定......”
“你忘了你來的目的了麼!”溫弦的目光驟然間冷下來:“這不是你的作風啊!丞相大人!”
最後四個字被他咬的很緊,葉長歌渾身一震,眼瞳裡爆發的火光似乎被一盆冰水澆滅,她虛頹的看着地面,手在微微顫抖。
“你以爲你還能回去麼?”一個年輕的女聲響起,迴盪在曠野裡:“出城容易進城難,除非你交高額的金錢,否則他們不會放你進去的。”
葉長歌回眸搜尋說話的人,卻在月色下看到一個黃衫少女,亭亭玉立在那兒,眼神卻是冷定而略帶滄桑的。
“蘇棠梨。”溫弦脫口道。
“溫公子,好久不見。”蘇棠梨微微一笑說。
“他們不怕被告麼?”葉長歌沒有理會他們的招呼,緊緊的盯着蘇棠梨的眼說。
“先不說他們有沒有那個膽子,就算不怕自己和家人無法在長安城裡住下去,他們也告不到吳準的,因爲吳準上面有人。”蘇棠梨說:“這就是官官相護。”
“我要讓他們進城!”葉長歌一字一句的說:“你知不知道放他們進城的方法?”
“不知道。”蘇棠梨扭過臉。
“不你知道!”葉長歌說:“你難道不想回去救救你的家?你知不知道吳準這些日子都在你家做些什麼?”
“與我何干?”蘇棠梨冷笑一聲:“我現在後悔了,我真的就該跟三郎遠走高飛的。”
“爲何!”
“你知不知道爲什麼吳準忽然間不要我了?因爲綢緞莊以後不屬於,屬於阿桃,她是嫡女。當然,這也是她的那個好母親爭取來的。”蘇棠梨冷冷道:“從小我就生活在他們的陰影之下,如今正是他們自作自受的好機會,我又何必插上一腳呢。”
“你要是真的這麼想就不會在這裡逗留到現在了。”葉長歌冷冷的說:“你不光放心不下你家,還捨不得這些難民,所以才特意留了一條小路進進出出的支援他們一些物品。”
“說什麼也沒用。”蘇棠梨說:“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就要去和三郎會和了,我不會再猶豫,更不會給他們機會把我抓回去,吳準也不會來打擾我和三郎的生活。”
“如果我保證你放他們進去,我會讓吳準消失在你眼前,你做還是不做?”葉長歌揚了揚眉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