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動怒火柴榮屠楚州

乞求和李璟去帝號

建雄軍節度使楊廷璋、昭義軍節度使李筠等邊關守將相繼奏報,遼國和北漢在邊境調遣增派軍馬,似有南侵的跡象。與此同時,派往遼國的密探也陸續回來稟告,說是遼國皇帝耶律璟一反常態,不喝酒了也不呼呼大睡了,而是抖擻精神,開始過問國事了。原來陸路雖被切斷,遼國和南唐的使者改走渤海水路,互相傳遞消息。李璟派遣使者出使遼國,把柴榮比喻成曹操,把自己比喻成孫權,把耶律璟比喻成劉備。曹操要併吞天下,孫權和劉備無路可退,爲了自保,唯有聯手抗擊強敵。王樸提出‘先南後北、先易後難’的方略,攻打淮南,有三層深意,一則磨礪侍衛親軍和殿前軍這兩支禁軍的戰力和軍威,二則南唐軟弱可欺,三則淮南是魚米之鄉,物產富饒,土地肥沃。北漢和遼國趁着與南唐交戰的時候厲兵秣馬,蠢蠢欲動,再不奪取淮南,就要腹背受敵了。爲了速戰速決,柴榮當機立斷,第三次親征淮南。奪取淮南全境之後,再揮師北上,征伐北漢和遼國。十一月十三日,車駕離開京師,當月二十八日,抵達濠州。柴榮坐鎮中軍,戎裝配劍,親自率軍攻打濠州。濠州守將郭廷謂孤立無援,只得舉城投降。

柴榮一刻也不停歇,不但命令各將領出擊,而且親自尋找戰機。光陰似箭,不知不覺,已經是顯德五年二月了。這天接到軍報,大約兩萬名南唐水軍和步軍沿着淮河逃竄,柴榮當下命趙匡胤率領軍馬追擊,而且自己要親自追擊。魏仁溥諫道:“天子坐鎮中軍,指揮若定,追擊南唐軍的事交給大將就是了。刀槍無眼,陛下不必冒箭矢之險親領軍馬追擊。”柴榮卻是豪氣沖天,道:“追擊殘兵敗將還能出甚麼差池,你們等朕的好消息罷。”轉頭吩咐王繼恩,道:“快給朕穿上鎧甲。”王繼恩當下爲他披鎧甲。柴榮持劍走出行宮,帶領軍馬,和趙匡胤分別沿着淮河兩岸追擊南唐軍。魏仁溥唯恐柴榮遭遇不測,急忙找到範質,道:“陛下親領軍馬追擊南唐軍去了。”範質急的蹀足捶胸,道:“那有天子親自出戰的道理?萬一身陷險境,都是咱們做大臣的罪過,你怎麼不攔着陛下?”魏仁溥嘆息一聲,道:“陛下性烈如火,你不是不知道,我攔了,可是攔不住。”範質道:“還等甚麼,快追。”兩人不再遲疑,當下騎上駿馬,追趕柴榮。可是軍馬行如疾風去如閃電,將他們二人越甩越遠。

範質身居相位多年,平素鐘鳴鼎食,養尊處優,騎行不過數裡就已經腰疼背痠,渾身似乎要散架一般,再也無法忍受顛簸之苦,只得勒住駿馬,氣息急促道:“不行了,我渾身骨頭快要散了。”魏仁溥眼他弱不禁風,只得道:“你歇歇,我先行一步。”範質道:“只能這樣了,我慢慢趕上來,你快走罷。”魏仁溥吆喝一聲,揚鞭而去。

柴榮身先士卒,仗劍疾馳,周軍大受鼓舞,士氣磅礴,奮勇爭先,不知疲憊的追擊南唐軍,一直追到六十里開外,殺得淮河水都染成了紅色。繳獲戰船三百餘艘,俘虜七千餘名南唐兵卒,生擒保義軍節度使陳承昭。只此一戰,淮河上的南唐水軍已經被全部肅清,再也沒有一艘南唐水軍的戰船了。趙匡胤將陳承昭押到柴榮馬前,道:“陛下,他是保義軍節度使陳承昭。”接着喝斥道:“跪下。”陳承昭不敢反抗,跪在柴榮的馬前,垂頭喪氣,神情低落。柴榮問道:“怎麼不說話?”陳承昭心中悵然,道:“敗軍之將,無話可說。”趙匡胤道:“你敗於天子手下,雖敗猶榮。”陳承昭擡起頭來,道:“我敗了,心服口服,可是不明白同樣是人,周軍何以如此驍勇善戰?”周軍擎刀持槍,齜牙咧嘴,咆哮吶喊,追擊六十里也要殺敗己方,似乎不知道疲憊。在他看來,這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羣瘋子一羣嗜血惡魔。柴榮揚鞭一指,道:“你看看朕的將士。”陳承昭放眼望去,但見戰勝後的周軍毫無疲憊之態,站列的整整齊齊,每名將士都目光如炬,神情堅毅。反觀南唐軍,一個個目光呆滯,沮喪之情,無以復加。柴榮振臂高呼道:“周軍威武!”周軍將士當下齊聲道:“周軍威武,陛下萬歲!”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了周軍何以百戰百勝,無往不利,當下道:“我明白了,周軍軍紀嚴明,因此百戰不殆。我聽說攻克泗州之後,周軍秋毫無犯,沒有一個將士擅自進城。今日一見,果然是軍令如山,我敗的心悅誠服。”

休整了一天之後,柴榮不辭辛勞,馬不停蹄,揮師楚州。在他看來,攻克楚處不過三五天的事情,南唐在江北重鎮揚州屯有重兵,打起來纔是困難重重,艱苦異常。當晚查看地圖,道:“我們的戰船在甚麼地方?”魏仁溥回道:“回陛下,戰船都堵在了北神堰。”柴榮道:“朕要戰船都進入長江,既然堵在了北神堰,那就繞道鸛水。”魏仁溥道:“鸛水前面是一片沼澤,戰船無法通行。”柴榮道:“那就疏通沼澤,讓王著去看看。”過了一會,王著來到行宮,柴榮道:“朕要把戰船都引入長江,你明天去鸛水看看,先勘察一下地形。”王著應聲說是。

次日王著帶領兩名治河的官員前往鸛水,鸛水的盡頭是一片長滿蘆葦雜草的沼澤,放眼望去,無邊無際。三人下馬,走向沼澤,越往深處淤泥越是鬆軟。又走一會,三人都陷進了淤泥之中。王著拔起右腳的時候,竟然成了光腳,原來皁靴已經深陷淤泥之中了。他苦笑一聲,道:“想要挖通這片沼澤何其之難,咱們回去覆命罷。”回到行宮,王著道:“陛下,臣實地勘察,沼澤一望無垠,想要疏通,沒有三五十天,決計做不到。臣以爲疏通沼澤費工耗時,不如想別的辦法。”柴榮道:“疏通沼澤,達至長江,總難不過大禹治水罷,朕親自去看看。”兩千軍馬護衛着柴榮及衆大臣來到沼澤。

柴榮坐於馬上,極目遠眺,沼澤上空鷗鳥盤旋,蘆葦迎風搖曳,道:“朕並非是要挖空整片沼澤,只須挖出一條河道,引入河水,戰船就通行無阻了。”轉頭又道:“立刻徵發附近的民夫,疏通沼澤。”範質應聲說是。按照柴榮的辦法,十餘天就挖出了一條連接鸛水和長江支流的河道。堵塞在北神堰的戰船轉而駛向鸛水,再經由支流進入長江。

柴榮第一次御駕親征的時候,韓令坤攻破揚州,算得上輕車熟路。這次李重進撥給他八千軍馬,讓他再次攻打揚州。韓令坤得令,點齊軍馬,浩浩蕩蕩殺向揚州。高懷德與韓令坤比肩而行,道:“將軍,揚州乃是江北重鎮,一向駐有重兵,李太尉只撥八千軍馬,命咱們奪取揚州,只怕極難。”擔憂之情,形於辭色。韓令坤心中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只是軍令如山,容不得討價還價,道:“侍衛親軍四處出擊,軍馬分散,這八千軍馬還是李太尉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再也無法多撥一兵一卒了。上次有元朗幫我,兩千軍馬大敗了李景達的四萬精兵,解除了我的後顧之憂,揚州終於失而復得,這次怕是沒有上次的好運氣了。”高懷德道:“元朗奉命攻打楚州,竟然二十多天也沒有攻克,難道楚州真的是固若金湯?他文韜武略,用兵如神,軍事上的才能高人一籌,而且麾下猛將如雲,以往攻城略地,如入無人之境,何以這一戰打的如此艱難?”韓令坤道:“聽說楚州守將張彥卿也是個響噹噹的錚錚鐵漢,和劉仁瞻一樣的殺了自己的兒子寧死不降。打仗其實打的就是士氣,楚州軍馬抱着必死的決心頑抗到底,因此極其艱難。”高懷德嘆道:“終究還是元朗運氣不好,遇上了張彥卿這個對手。”韓令坤嘆道:“其實我也想幫他,然則實在抽不出手,但願他能出奇制勝,儘早攻克楚州。”

距離揚州還有二十里的時候,韓令坤下令休整。軍馬稍事休整,吃完乾糧之後,韓令坤手指前方,大聲道:“前面二十里就是揚州城了,咱們雖然只有八千軍馬,但是也要一舉拿下揚州。你們知道趙殿帥在六合斬殺臨陣退縮的士卒嗎?本將軍告訴你們,今日一戰,是以少打多以弱擊強的局面,可是誰敢退縮,本將軍也是要殺人的,不想死在本將軍劍下的就給我衝。”言罷高擎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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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馬殺氣騰騰行至揚州城下,但見城門大開,城上除了幾面旗幟,竟然連一個守軍也看不到。韓令坤和高懷德對望一眼,都是疑團滿腹。韓令坤皺眉道:“難道敵人故意打開城門,其實在城中設下了埋伏,引誘咱們進去,然後再一網打盡?”高懷德想了一會,道:“我帶領五百名軍馬先進去探探敵軍的虛實。”韓令坤囑咐道:“如果敵人真的在城中設下了埋伏,不要交戰,立刻退出來。”高懷德點了點頭,帶領五百名軍馬衝向城門。穿過城門的那一瞬間,高聲道:“大周高懷德來了,出來決戰罷。”在城中橫衝直撞,竟然沒有一個南唐軍出來廝殺,倒是路上的行人大呼小叫,紛紛躲避。高懷德越是覺得匪夷所思,心想南唐軍既然埋伏好了,爲何還不衝殺出來?越想越覺得蹊蹺古怪,於是喝問路人,道:“南唐軍在哪裡?”那人嚇得心慌腿軟,急切之間竟然說我不出話來。高懷德大怒,提起銀槍指着那人,喝道:“快說,南唐軍在哪裡?”那人終於醒過神來,道:“他們早就逃了。”高懷德又道:“甚麼時候的事?”那人道:“三四天之前的事,現在一個守軍也沒有了。”原來濠州舉城投降之後,揚州守軍人人自危,終於棄城逃回了金陵。高懷德起初不信,以爲他和南唐軍串通好了,欺騙自己,於是帶領軍馬繼續前行。揚州百姓見周軍進城,有的害怕有的驚訝。

高懷德策馬而行,眼光不停的掃視周圍,除了百姓,果真沒有一個南唐士兵。南唐軍如果真的設下埋伏,怎麼會眼睜睜的看着敵人大搖大擺的閒逛,早就應該衝殺出來了。高懷德終於相信那人沒有說謊了,當下道:“你們登上城牆,扔了南唐的旗幟,換上咱們的旗幟。”說完之後,揚鞭馳馬,回到城外,道:“將軍,揚州守軍早就棄城逃跑了,除了百姓,沒有一個南唐士卒。”韓令坤眼見城池上士卒扔了南唐的旗幟,插上大周的旗幟,兵不血刃,不費一兵一卒就奪取了揚州,這可真是天上掉餡餅,砸中了自己的腦袋,怎不叫他喜出望外?當下大聲道:“進城。”

所有人都以爲難打的揚州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奪取了,可是所有人都以爲好打的楚州卻堅守了三十多天。現在的局勢是周軍節節勝利,除了廬州、舒州、蘄州、黃州,就只有楚州尚在南唐手裡。柴榮心想張彥卿猶是負隅頑抗,簡直狂妄之極,盛怒之下,將行宮搬到楚州城下,親自督戰。他之所以雷霆震怒是因爲接到邊關守將的軍報,北漢開始出動軍馬,頻繁襲擾邊境了。太原大戰之後,北漢元氣大傷,既要供養禁軍,又要時不時的向遼國進貢,窮到每月發給宰相的俸祿只有一百緡銅錢,而節度使更加可憐,每月只能領到區區三十緡銅錢。北漢自知無力與國勢蒸蒸日上的大周抗衡,因此這些年來始終小心翼翼的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大周不打過來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裡還敢輕易挑釁?然則此刻一改常態,大舉興兵襲擾,無非是看準了大周的兩支禁軍全都派往了淮南,國內空虛。局勢錯綜複雜,再不平定淮南,萬一遼國發兵南下,大周就真的岌岌可危了,柴榮自是心急如焚。

趙匡胤來到行宮,柴榮見他兩個眼珠都佈滿了血絲,臉頰深陷,鬍子長的有如鋼針一般,嘴脣乾的起了皮,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不但臉上滿是油污,髒兮兮的,而且盔甲也又髒又破,知道是連續鏖戰三十多天所致,溫言道:“鏖戰三十多天,辛苦你了。”趙匡胤道:“臣不辛苦,臣沒有攻破楚州,有負君恩。”神情又是愧疚又是不服。柴榮做了個手勢,道:“坐下。”趙匡胤依言坐於下首。柴榮又道:“倒碗水給趙將軍。”王繼恩倒了碗水,遞到趙匡胤面前,道:“將軍請喝水。”趙匡胤早就乾的嗓子冒煙了,當下一飲而盡,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脣。柴榮這才問道:“楚州爲何如此難以攻破?”趙匡胤道:“不是將士們不拼命,而是張彥卿對南唐忠心耿耿,寧死不屈,決意頑抗到底。”柴榮震怒不已,當下拍案而起,道:“他也要學劉仁瞻,博取忠臣的名聲嗎?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他。朕這次親征淮南,就是要最短時間奪取淮南全境,不能因爲一座小小的楚州城,就阻破壞了朕的方略。不能再拖了,務必立刻拿下楚州。”趙匡胤早就跟着站起,道:“臣奉命。”

柴榮想了一會,道:“夜以繼日的鏖戰三十多天,想必你也疲憊不堪了,朕打算換將,你下去好好休息。”決定陣前換將,並非是不信任趙匡胤,而是在體恤他,換他下來休整。但是趙匡胤心中卻格外不是滋味,鏖戰多日,楚州的虛實他再清楚不過。損兵折將,守軍傷亡多達七八成,已然是強弩之末,不能持久。不說強攻猛打,就是圍而不打,不用多久,也能耗死張彥卿。趙匡胤可不願把這個唾手可得的功勞拱手讓人,當下道:“陛下,請給臣一天時間,一天之內,臣一定攻破楚州。”柴榮見他神情堅毅,似乎胸有成竹,道:“好罷,朕再給你一天時間。”

趙匡胤回到營寨,召集衆將議事,道:“陛下到了楚州督戰,要我一天之內拿下楚州,否則就陣前換將。”衆將有的驚訝有的不服,七嘴八舌,叫嚷開來。張瓊哇哇大叫,道:“我就不信一天之內拿不下楚州。”話猶未了,大步出帳。趙匡胤喝道:“你去哪裡?”張瓊道:“我現在就去砸破城門,殺進城去。”趙匡胤聞得此言,忽然間靈光一現,道:“楚州城牆堅厚,難以摧毀,可是城門再怎麼堅固,畢竟是木頭做的,只要城門毀壞,就能長驅直入了,立刻舉火焚燒城門。”衆人出了軍帳,趙匡胤大聲道:“擊鼓。”一聲令下,戰鼓與號角共鳴,刀光與劍影齊現。周軍一邊全力以赴攻城,一邊想方設法毀壞城門。四面城門是最薄弱的地方,守軍如論如何也要守住,羽箭射完了就用石塊砸。雖然誓死死守,然則鏖戰三十多天損兵折將,只剩下區區一千多名士卒了。這點士卒抵抗兩萬周軍,自是杯水車薪。

第二天傍晚,楚州南面的城門終於被大火燒燬。趙匡胤身先士卒,高擎寶劍,大聲道:“衝啊。”帶領周軍衝進城去。張彥卿和都監鄭昭業在城牆上看見周軍高舉刀劍,吶喊叫罵,潮水一般涌進城池,心中都悲憤莫名。鄭昭業道:“將軍,周軍攻破了城池,楚州完了。”想到堅守整整四十天,無數將士血灑故土,多少英魂長眠不起,最後還是擋不住敵人,不禁悲從中來,熱淚長灑。張彥卿道:“現在不是落淚的時候,咱們身負守城重責,城池既然破了,咱們愧對天下,也沒有臉苟活於世了。”轉身對衆士卒道:“我身爲南唐人,死也是南唐鬼,不會苟活於世,決意與敵人同歸於盡。城池失守,你們誰願意投降,我絕不阻攔。”士卒們都和他一樣的氣節堅貞,忠心鐵膽,竟然沒有一個投降,毅然道:“我們寧死不降。”張彥卿見士卒們衆志成城,頷首道:“好,你們都是南唐的好兒郎,你們不負國家,國家必也不會負你們,咱們現在就與敵人血戰到底。”這一刻衆士卒熱血沸騰,視死如歸,高擎刀槍,道:“殺,殺,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賺了。守軍當即衝下城牆,與周軍短兵相接,展開巷戰。雖然捨生忘死,奮力拼殺,但是終究只有千人,無法抵禦周軍排山倒海一樣的攻勢,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泊之中。張彥卿雖然忠肝義膽,但是終究實力懸殊,無力捩轉敗局,被趙匡胤帶兵圍困了起來,身邊只有鄭昭業及十餘名士卒。

趙匡胤說到做到,終於在最後一天攻破楚州。柴榮騎着青驄馬,在衆大臣簇擁之下,走進楚州。趙匡胤道:“敵將張彥卿拒不投降,請陛下定奪。”張彥卿等人渾身是血,有的還斷胳膊斷腿受了重傷,手裡的兵刃俱已損壞,有的甚至赤手空拳,但仍然神情堅毅,屹立不屈。柴榮見他們死到臨頭,猶是倔強不屈,心中忍無可忍,道:“既然不肯投降,就悉數處決了。”張彥卿昂首大笑,道:“不必你們動手,我自刎便了。”毫不遲疑,拿起斷劍,自刎而死。鄭昭業對着金陵方向大聲道:“陛下,臣爲國盡忠了。”轉頭瞪着柴榮,目光銳利如同刀劍,大聲道:“柴榮,我跟你拼了。”話猶未了,早已舉劍奔向柴榮,要與他同歸於盡。張永德大聲道:“放箭。”弓箭手們當下連珠箭放,把鄭昭業射的刺蝟也是,連同那十餘士卒一起射殺了。

楚州堅守整整四十天,牽制了太多的兵力與精力,不然早就渡過長江,兵臨金陵城下了。柴榮越想越氣,盛怒之下,控制駕馭不住情緒,大聲道:“屠城,血洗楚州。”大臣們都知道他雖然峻急易怒,但是愛民如子,萬萬想不到衝動之下下屠城之命,俱都匪夷所思。魏仁溥當即諫道:“有罪的是張彥卿,他已經伏法,楚州百姓無罪,求陛下收回成命。”眼見柴榮橫眉怒目,殺氣騰騰,又道:“陛下曾經說過,但凡得到一座城池,那麼就是大周的土地了,百姓們也是大周的子民了。陛下襟懷寬廣仁慈,請饒恕他們。”柴榮與勸諫充耳不聞,拔出寶劍,大聲道:“屠城。”張永德當下道:“陛下有令,屠城,不放過一個活口。”

周軍得令,當下分散。此時此刻的周軍已經喪失了人性,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的獸性。無論男女老幼,見人就殺。悽慘的叫聲不絕於耳,響徹夜空,這一夜楚州成了人間地獄。經過一夜的屠殺,沒有一個人得以倖免,楚州已經沒有一個活口了,當真是雞犬不留。闔城每個角落都是死屍,到處血跡斑斑,空氣之中瀰漫着濃濃的血腥味。

張永德來到行宮,道:“陛下,楚州已經沒有一個活口了。”柴榮心中一陣悵然,怔了一會,嘶啞着聲音道:“讓楚州軍民們都入土爲安了罷。”張永德領命退下。雖然血洗了楚州城,可是柴榮沒有一絲快意,反而陷入沉思。衝動之下,下令屠城,可是最後又得到了甚麼?自己勤政不倦,勵精圖治,並非暴君,卻犯下了暴君的錯。可見衝動是把雙刃劍,可以使人一往無前,也可以使人鑄成大錯。想到這些,心中生起悔意。

鏖戰整整四十天,趙匡胤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雖然鋼筋鐵骨,健壯如牛,卻也有些吃不消了。天亮之後,倒頭呼呼大睡。中午時候,趙普叫醒他,道:“匡義來了。”趙匡胤揉了揉眼睛,問道:“你來做甚麼?”趙匡義神情哀傷,道:“嫂嫂死了,阿孃叫我來給你報個信。”趙匡胤問道:“甚麼時候的事?”趙匡義道:“就是上個月的事。”他隨軍出征,離開開封的時候,賀貞就已經病重。想不到沒有等到班師回朝,就與世長辭了。成親以來,兩人聚少離多,夫妻之情也漸漸淡薄了。但她畢竟是德昭的母親,趙匡胤乍聞噩耗,心中唏噓不已。賀貞原本誕下三子,長子德秀早夭。第三個兒子連名字都沒有來的及起,也夭折了,只留下德昭這一個兒子。他哀傷一陣之後,道:“我知道了,戰事緊急,我不能回家。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要替我盡孝,要學會接人待物,慢慢撐起咱家。”趙匡義頷首答應。

休整一天,次日三軍前往浦口,行宮也搬到了浦口。長江岸畔停泊着無數戰船,船頭旌旗招展。柴榮來到江岸,登上戰船,佇立船頭。江面煙波浩渺,波瀾壯闊。無數波浪在驕陽照耀之下,泛起點點金光。宛如一條金色巨龍,蜿蜒向東。半空中江鷗盤旋鳴叫,江畔邊蘆葦隨風搖曳。柴榮憑江臨風,意氣風發,壯懷激烈,手指南岸,道:“對岸就是南唐的都城金陵,誰願第一個渡過長江,拔掉對岸南唐軍的營寨?”趙匡胤當即道:“臣請戰。”柴榮點了點頭。

趙匡胤帶領軍馬,登上戰船,浩浩蕩蕩向南岸進發。其實南岸的守軍早就發現了北岸周軍的戰船,可是不敢輕舉妄動,一直按兵不動。戰船靠岸,周軍紛紛跳下戰船,吶喊着衝向南唐軍的營寨。周軍從淮河打到長江,個個都身經百戰,而且鬥志昂揚,南唐守軍一觸即潰。燒燬守軍營寨之後,周軍從容回到北岸。

淮南共有十六州,六十縣,現在除了廬、舒、蘄、黃四州尚在南唐手中,其餘十二州已經納入了大周版圖。從前大周和吳越中間隔着南唐,兩國互遣使者,只能走海路,不僅費時費力,而且海浪澎湃,兇險異常。現在兩國已經接壤了,互遣的使者已然能走陸路了。被視爲天塹的長江已經無法抵擋周軍,金陵無險可依,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了,再打下去,必有亡國之虞,除了求和,實在無計可施了。太子李弘冀年輕氣盛,滿腔熱血,雖然極力發對求和,但是李璟心意已決,怎麼勸說也是白費口舌。兩國交戰以來,諸將丟城失地,有的投降有的棄城而逃,即使齊王李景達也是屢戰屢敗,唯獨李弘冀獨樹一幟,擋住了吳越的攻勢。李景燧於顯德四年力辭皇太弟之位,李璟見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辭去皇太弟之位,只得改封晉王,立李弘冀爲太子。

樞密使陳覺奉命求和,戰船行至江心,出艙眺望。他六十來歲年紀,頭戴交腳襆頭,身穿紫色官服,中等身材,鬍鬚被江風吹的凌亂不堪。他見北岸停泊着數百艘大大小小的戰船,於是問道:“對岸是我們的戰船嗎?”水軍虞候道:“不是,北岸都是大周的戰船。”陳覺聞得此言頓時泄了氣,從前周軍只有馬步軍,沒有戰船沒有水軍。現在不但有了水軍,而且無數戰船陳列於長江北岸,耀武揚威,橫行長江,暢通無阻。能否求和成功,絲毫沒有把握,自是心懷忐忑。

戰船靠岸,陳覺一行棄船登岸,等候多時王環當即上前道:“水軍都虞候王環迎接貴使。”陳覺急忙行禮,道:“王將軍辛苦了!”雖然滿面堆笑,其實心中百感交集。從前王環是南唐的水軍虞候,但是不忠不孝,毫無氣節,竟然卑躬屈膝投降了柴榮。大周之所以能組建水軍,打造戰船,最後打到長江北岸,這個叛徒實是功不可沒。陳覺又道:“王將軍春風滿面,一定深受周天子信任器重。”王環聽出他話中帶刺,嘿嘿乾笑兩聲,道:“陛下知人善任,從諫如流,水軍怎麼打,陛下都會與我商議。”陳覺笑道:“王將軍仕途一帆風順,當真可喜可賀!”王環道:“多謝陳樞相吉言。”陳覺轉過身去,但見戰船整整齊齊的停泊於岸畔,放眼望去,看不到盡頭。檣桅如林,戰旗似雲。每艘戰船兩側都站滿了持槍士卒,雖然戰船在波浪中起伏搖晃,但是士卒們卻始終紋絲不動。陳覺知道這是做給自己看的,意在使自己心生壓迫,喪失底氣。縱然如此,還是欽佩柴榮治軍有方,由衷讚道:“周軍好生威武!”王環道:“陳樞相,陛下正在等你,請罷。”

來到行宮外,王環道:“陳樞相稍等,我進去稟報一聲。”言罷大步流星走進行宮。說是行宮,其實就是一座廢棄的廟宇,稍加修葺一下而已。陳覺能成爲樞密使,自有其過人之處,心想柴榮把破舊不堪的廟宇當做行宮,斷定他絕非是奢靡享樂的君王。這要換成李璟,早就氣的蹦腳大罵了。正自想象柴榮容貌之間,王環走出行宮,道:“陳樞相,陛下請你進去。”所謂的求和其實就是低聲下氣乞求罷了,陳覺深有自知之明,長長吁了口氣,整了整襆頭和官服,走進行宮。

柴榮坐於上首,範質、魏仁溥等大臣坐於下方。陳覺將和表高舉過頂,深深彎腰,道:“樞密使陳覺奉唐皇之命,向大周天子求和,此乃和表,請大周天子過目。”有求於人,舉止畢恭畢敬。王繼恩接過和表,呈給柴榮。柴榮看了一遍之後,隨手把和表扔在案上,道:“獻犒師銀十萬兩、錢十萬貫、絹十萬匹、茶五十萬斤、米麥十萬石,南唐果然富庶,不過朕要的不是這些。”不屑之情,形於辭色。陳覺始終彎着腰欠着身,耳聞柴榮語氣不善,腰彎的更低了,道:“請問周天子想要甚麼?如果覺得犒師銀錢少了,可以添加。”柴榮哼了幾聲,神情冷峻,道:“朕要的是南唐全境,一點金銀米麥就想打法朕嗎?縱然朕肯答應,朕的十萬將士們也未必肯答應,李璟未免也太小看朕了。”陳覺知道柴榮這是在漫天要價,於是道:“唐皇知道錯了,因此遣敝人求和。兩國兵鋒相見的時候,吳越、蜀國、北漢等國都虎視眈眈,不懷好意,甚至想坐收漁人之利,這樣於兩國都沒有好處。請周天子以大局爲重,即刻罷兵。”

柴榮神情終於緩和了一些,問道:“你知道朕爲甚麼要一而再再而三攻征伐南唐嗎?”陳覺搖頭道:“敝人不知,請周天子明示,以解心中不惑。”柴榮道:“南唐百姓無罪,你們做大臣的也沒有錯,錯在李璟。中原與南唐脣齒相依,李璟不與中原交好,反而與契丹人眉來眼去。他不止一次遣使向遼國求救,請求遼國出兵是不是?”疾言厲色之下,陳覺打了個激靈,嚇得冒出一身冷汗,頷首道:“是。”想了一會,又道:“唐皇被逼得走投無路,這纔出此下策。”柴榮霍然而起,道:“朕的軍馬已經陳列於長江北岸,遼國的軍馬呢?是在路上,還是根本沒有發一兵一卒?”陳覺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最後道:“遼國人言而無信,口惠而實不至,唐皇受了蠱惑,知道上當了,當真是追悔莫及。過往南唐確實有不是之處,請周天子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唐皇真心實意向周天子求和,請周天子準允。”爲了求和,已然及盡卑躬屈膝。柴榮道:“朕並非咄咄相逼之人,回去告訴李璟,想要求和,必須去掉帝號稱臣。”

陳覺回到金陵,把柴榮的話轉述了一遍。李弘冀頓時火冒三丈,怒道:“欺人太甚,簡直是欺人太甚,事到如今,咱們退無可退,乾脆與柴榮拼了,大不了魚死網破,玉石俱焚。”李璟皺眉道:“你就知道打打殺殺,做事要動點腦子。”陳覺道:“是啊殿下,臣親眼所見,周軍步軍馬軍水軍齊備,無數戰船停泊在長江北岸。周軍在長江上來去自如,須臾可至,一旦交戰,南唐勢必還是兵敗如山倒。請殿下以大局爲重,不要急躁。”李弘冀咬牙道:“去掉帝號稱臣簡直就是屈辱,父皇千萬不要答應。”李璟神情哀傷愁苦,道:“不答應就要開戰,受點屈辱,總比亡國要好。事到如今,沒有別的辦法了。”轉頭又道:“你再去一趟江北,告訴柴榮,我願意去帝號稱臣。”李弘冀急道:“父皇...”李璟道:“吾意已決,休要再說。”李弘冀悲憤欲絕,振臂仰天大嘯。

陳覺再次奉表求和,李璟去掉帝號,改稱江南國主,改用大週年號。割讓淮南全境十六州六十縣,連同還在手裡的舒、蘄、黃、廬四州一併割讓,兩國以長江爲界。進獻犒師銀十萬兩、錢十萬貫、絹十萬匹、茶五十萬斤、米麥十萬石,並請求準允欲傳位於太子李弘冀。按照柴榮一往無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格,既然已經陳兵長江,不攻破金陵,決計不會罷休。但是北漢和遼國趁着國內空虛,大舉襲擾,北方邊疆已不太平。萬一兵進金陵的時候,遼漢聯軍大舉南下,那就得不償失了。既得到了淮南十六州土地及人口,又得到了不計其數的銀錢茶米,更打的李璟俯首稱臣,算是達到目的了。放眼大局,權衡利弊,柴榮答應求和了,並親筆寫了一道詔書,讓陳覺帶回去。詔書上寫道:“皇帝恭問江南國主,你我大義已定,但恐後世不能容你,爲子孫後代計,準爾修繕城隍。爾年富力強,傳位李弘冀不必急於一時。”次日柴榮率領殿前軍返回北方,留下李重進鎮守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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