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再次回到冰窖裡。
那張所謂的寒冰牀放在冰窖的正中,第一次進來,韓當是帶二人直奔宇文雷等人的屍體去的,有一排排裝屍體的冰櫃擋着,所以沒有看見。
說是寒冰牀,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碾盤狀的巨大冰塊,表面坑坑窪窪,並不平整,看質地,像冰又像玉石,坐在上面奇寒無比,彷彿這冰窖裡的冷氣全由這寒冰牀散溢出來。
這大概也是韓當從那終南山的冰洞裡運來的吧。郭曖心道。
郭曖、韓當把鮮于燕擡上寒冰牀坐好,各運周天元氣幫他療傷。
自打鮮于燕恢復人形,他就一直處於一種半昏睡的狀態,雙目微微閉合,任由郭、韓二人擺佈,一句話、一點聲都沒出。
郭曖、韓當只當他受傷不輕,所以說不出話來,待到運動內息爲他療傷時,俱是吃了一驚。
鮮于燕的體內,毫無半點內力、元氣之類的東西存在,只是空空蕩蕩一具肉身。而且,這具肉身充滿了生機和活力,心跳澎湃有力,那股強勁的力量通過二人的手臂,一波波傳來,引動着二人的元氣都隨着震盪不已。
兩人一驚,旋即料定鮮于燕傷無大礙,便要撤回手來。此時,鮮于燕似乎發覺了二人的心思,示意二人不要動,慢慢說了句:“你們把元氣稍稍運到掌心就好,不用輸入我的體內。”
郭曖、韓當聞言,默契的停下,二人一前一後,各自雙掌搭在鮮于燕的肩頭,運動元氣於掌心。
過了一會,二人漸漸發覺,鮮于燕似乎有兩顆心臟一般,一股心跳澎湃有力,一股心跳溫柔徐緩,兩股力量交織着傳來,引動二人的氣海內也徐徐泛起波濤。這股律動,非常的舒服,非常的溫暖,雖然身處冰窟之內,卻置身春天一般。
而且,郭曖細心的發現,自己身上幾處傷口,在以驚人的速度癒合着,因爲這癒合的速度太快了,竟可以感受得到。
本來兩個人是想爲鮮于燕療傷的,沒成想,現在卻成了鮮于燕爲自己療傷。
這就是巫蠱之術的力量吧,看剛纔鮮于燕的表現,一定是了。巫蠱之術是一種上古時期就流傳起來的巫術。
上古時期的大薩滿,往往集部落領袖和神之使者兩種職能於一體,也是部落中集中掌握醫藥、巫卜、畜牧、種植、天文、武器製作、兵法刑律等諸多知識的人。
當然,那時候人們的力量終究是弱小的,爲了能對抗野獸和異族的侵擾,這些部落中的智者世世代代都在追尋着更爲強大的力量。
直到有一天,人們開始藉助那些更強悍、更聰明、更狡猾的動物的力量,人們開始崇拜那些虎狼熊豹,並視他們爲祖先。
當年,蚩尤與炎帝、黃帝大戰,能驅百獸爲兵,用的就是巫蠱之術。巫蠱之術的最高階段,就是能夠直接將虎豹的力量移種到自己身上,蚩尤就是一種掌握了這種力量的大薩滿。
起初,炎帝、黃帝對於蚩尤率領的九黎族和百獸之軍,是毫無招架之力的,無奈之下只好求援於西方的一個強大部落,也就是後來傳說中的西王母和她的部落,並最終打敗了蚩尤。
大敗蚩尤之後,炎帝、黃帝將所有俘虜全部坑殺,並派軍隊遠征九黎,盡誅九黎族薩滿、巫師,妄圖將巫蠱之術消滅。
雖然最終蚩尤敗了,卻依然成了不滅的軍神被後世崇拜着,就連炎黃部落的後世子孫也一樣。歷代王朝用兵出征之前,都要祭祀軍神蚩尤,而那大旗上的蚩尤軍神,就是一個人形獸面的怪物。
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農耕部落最先發展出種植、馴養的技術,漸漸放棄了狩獵和採集,最終擺脫了對野獸的恐懼和崇拜,是以未能發展出強大的巫蠱之術。而遊獵部族,則長期以來狩獵、採集爲生,始終無法擺脫毒蛇猛獸的噩夢,不得不在艱難的生涯中摩挲掌握了種種動物的習性力量,並逐漸發展各類強大的巫蠱之術。
炎黃部落,就是中原地區以農耕爲主的部族,他們對蚩尤族人的巫蠱之術充滿了恐懼,因而在戰勝蚩尤之後,不遺餘力的撲滅了巫蠱之術的流傳。
如今,一些修習方術之人,在百越、南詔等地邊訪深山幽谷苦苦求索,對巫蠱之術卻也始終不得一窺門徑,只蒐集到種種的傳說軼事,猶如神話。
郭曖向來結交三教九流,獵奇不少,聽過一些巫蠱之術的傳說,卻從未見過。今日得遇九尾妖狐這類強大的巫術,當時已是又驚又喜,再見自己的好朋友鮮于燕,竟然也懂得這上古的法門,這個平日裡快活忘我的胖子,竟然也深藏不露,真的是吃驚不小,臉上一番喜悅,心裡也是一肚子話想找鮮于燕問個究竟。
剛過了寅時,便覺鮮于燕心脈漸漸恢復了正常,只聽他咕噥了一聲,擡手把二人的手拍開,從冰牀上下來,招呼着,連聲大叫餓死個人了。
郭曖、韓當早覺得渾身的傷痛去了個無影無蹤,胳膊、腿上的傷痕也一夜之間消去,兩人上上下下打量打量自己,再看看彼此,除了破破爛爛的衣服,各自氣色好的出奇,生龍活虎,就好像昨天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三人出了冰窖,見七寶守在外邊,一副睏倦的樣子,看來是守了一夜。也來不及跟他細說什麼,此刻只想趕緊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胡吃海塞一頓飽飯,趕緊命他去準備熱水飯食。
平日裡,有一個專門照顧韓當起居飲食的老僕,也跟韓當一起住在金吾衛的府衙裡。七寶燒水,老僕備飯,又去找了金吾衛的袍服,選兩件合身的給郭曖、鮮于燕備穿。
三個人痛痛快快洗了熱水澡,一夜的疲乏徹底消退。老僕早已煮好了一大鍋酸辣肉粥,特意加了不少胡椒,還有烤制焦黃的胡餅。肉湯和胡餅瀰漫着熱氣,香味引動食慾,口水津津而出。
幾個人慢慢吸溜着肉粥,細細咬嚼着胡餅,腹中一股暖流,心中無限的滿足。
鮮于燕喝了三碗肉粥,吃了五張胡餅,抹抹嘴,摸摸肚子,一擡頭,見郭曖、韓當盯着自己,臉上掛滿了問號。
他掃了二人一眼,見七寶和老僕吃完了,正收拾着,先不開腔,拿過自己的牛皮兜子,摸出一隻小巧的竹筒,裡面有他自己削制的牙籤,他自己掏了一根,又遞給二人各自取了一根 ,顧自在那裡剔起了牙。
郭曖、韓當會意。其實,他們倒不是真的要逼問什麼鮮于燕的家族秘密,畢竟,這樣的事兒放在誰身上,都一定是極爲隱秘的事情。他們,更多的還是詫異,驚訝。
七寶和老僕看在眼裡,迅即收拾停當,又幫三人打水漱口,很快退下了。
鮮于燕沒有直接說什麼,而是賣了個關子。
鮮于燕是個實在人,對朋友向來沒什麼隱瞞的。這件事,確實是祖祖輩輩傳下的家訓,不到萬不得已,不得施展巫蠱之術,不得向人吐露分毫,否則以族規處死。
當初,敕勒族向中原遷徙,王權越來越強大,薩滿逐漸失勢,且地位愈發尷尬,並經常會受到王權的壓迫和責難。爲了躲避災禍,鮮于一族逐步脫離了敕勒族權力核心,混跡於漢人之中。
然而一百多年前,鮮于一族中有一位不甘寂寞的年輕人,因爲貪戀世俗的權力與榮耀,向當權者炫耀巫蠱之術的力量,以致險遭滅族之禍。因此才傳下了非常嚴厲的祖訓。
鮮于燕知道其中的厲害,是以從未向人提起過。昨日情急之下施展出來,被郭曖、韓當見識到,一大早醒過神來,多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他確實也不想對此多講什麼,便對二人說:“一個是我的故事,一個是那九尾妖狐的故事,二選一,只能講一個。”
鮮于燕講完,故意的撇撇嘴,一副我是認真的,你們別想亂打主意的堅定勁兒。不過,這表情由他做出來,倒是十分的可愛。
郭曖本來就想,一行識一行,鮮于燕大概也對那九尾妖狐的來歷多少明白一些。探人隱私,不是他的性格,打定了主意,就想問問鮮于燕對九尾妖狐瞭解多少。
見鮮于燕這麼一說,郭曖撲哧一笑,反而逗道:“我們跟那九尾妖狐,非親非故,不想知道她什麼。我們就多關心關心你啊?”
鮮于燕本想他們問問九尾妖狐就算了,聽郭曖一說,鮮于燕一時語塞,嘖嘖嘖,直搖頭。
韓當一看,也禁不住樂了。鮮于燕看出郭曖跟自己開玩笑,一臉擰巴的表情才舒展開來,鎮定的說道:“那我就跟你講講本大爺的故事,你可給我聽好了。”
“九尾狐的傳說,最早出現在《山海經》,《呂氏春秋》中也有講過,這個你們都該知道吧!”
這個,郭曖、韓當都知道。
《山海經•大荒東經》記載:有青丘之國,有狐,九尾。
《呂氏春秋》中講:禹年三十未娶,行塗山,恐時暮失嗣。辭曰:吾之娶,必有應也。乃有白狐九尾而造於禹。禹曰:白者,吾服也。九尾者,其證也。於是塗山人歌曰:綏綏白狐,九尾龐龐,成於家室,我都攸昌,於是娶塗山女。——大抵是說,大禹娶了一位九尾狐族中的女子,並在這位女子的幫助下取得了天下,建立了夏朝,這位女子爲大禹生了兒子,便是啓。
鮮于燕咂咂嘴,繼續說:“爲什麼扯這麼遠呢?其實,這種獸王蠱,也就是這種能夠使人化作野獸的模樣,增強人力量的巫蠱之術,就叫獸王蠱。這獸王蠱,不是一朝一夕,甚是不是一代兩代人能夠修煉出來的。”
鮮于燕頓了頓,看看二人詫異的神色,得意的繼續說:“這個還真得從頭說起,早在上古時期,祖先們恐懼於毒蛇猛獸的力量,爲了得到它們的利爪和毒牙以爲己用,先民們不斷嘗試,將這些毒蛇猛獸的血液、甚至精血與人混合。比如飲下豹子的血、熊的血,以求獲得神力,當然這樣是不可能獲得什麼力量的,只能填飽肚子;後來,他們就開始嘗試把野獸的血液注入人體中,結果很多人沒獲得神力,卻死了;我想應該過了千百年吧,纔有人找到方法,終於能將虎豹的力量與人結合,當然,也是犧牲了世世代代許多人才做的。”
“什麼方法?”郭曖、韓當異口同聲,打斷了鮮于燕。
“不知道!”鮮于燕回答的特別乾脆,頭搖的特別坦蕩。“這個祖訓中沒說,只是說那種蠱術,是融於一族血脈中的,不是後世人修煉出來的,諸如此類。第一個獲得獸王蠱之力的人也不是自己修煉來的,而是無意間發現自己與生俱來就有可以化作獸形的力量,他在一次與異族的對戰中,憤怒之下,剎那間變成了一頭黑熊。後來,在他的子孫中也發現有人具備這種力量,卻不是每個都有。不過這個人很聰明,他想到自己一族世代承襲着大薩滿的位置,祖祖輩輩都在研究着這種獸王蠱,很可能是某一代祖先用了什麼方法,使得自己後代中有人能夠具備這樣的力量。他便不斷查閱祖先留下的典籍,當然那時候的典籍都是一些刻在扇骨、木片上的簡單符號。結果,他還真發現了,在某一代祖先中,有人用了一種方法希望能夠融合猛獸的力量,雖然典籍中表示那個方法失敗了,但他相信,一定是那種方法,使得自己的族人的血脈中融入了這樣的能力。”
郭曖、韓當聽得入神,心中有所思慮,卻又不敢妄下定論。不過,這獸王蠱的修煉方法,倒是不必追根究底了,重要的是九尾妖狐的來歷,看樣子鮮于燕的確知道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