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諾海先是向大家介紹了側旁站立的一位年輕公子,說他便是徐將軍的兒子徐如林。
都說虎父無犬子,徐秋遲魁梧高大,一臉的絡腮鬍子更顯得威武驍勇,于軍中也是頗有果勇之名。
只是這徐公子卻生的相貌平平,縱然一襲華服在身也看不出什麼風采。是以郭曖、鮮于燕來了,都沒認得出來他便是這將軍府宅的少主人,竟不曾上前見禮。
魚諾海向衆人引見時,這徐公子也是唯唯諾諾。“疾如風,徐如林”乃是孫子兵法中的治軍訣要,只是這徐公子徐如林,一眼看去便是庸懦有餘,談不上什麼穩健。
也因此,這徐府中的命案便自然的由着察事廳子的人來主持,畢竟死者是察事廳子的人。
魚諾海果然是直爽性子,開門見山:“想必大家都很詫異,爲何我察事廳子的人會死在徐將軍府上。其實,我們幾天前接到線報,說是會有歹人要對徐將軍不利,所以連夜來一直有我察事廳子的人暗中守在徐府,以探究竟。而且,我們十分懷疑欲對徐將軍不軌的人,和前日裡謀害田陌桑和宇文雷兩位大人的是同一夥人。
在這裡,我可以向大家保證,絕非我察事廳子要對徐將軍不利。是另有其人,而我們的人,也恰恰是死於那夥人的手中。至於我所說的,可請徐府的少公子和管家徐泰爲大家做個印證。”
徐如林聽得魚諾海如此說,趕緊對老管家徐泰支吾了一句。
老管家徐泰上前一步,環視衆人一遭,拱了拱手,說:“昨天夜裡,大致的情形是這樣,入了子時,徐府上下大都睡下了。我睡的房間距離老爺的房間不遠,我上了年歲之後呢,就一直睡得很輕,夜裡有半點的聲響都很容易驚醒。
我剛睡下不久,就聽見老爺院裡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還有人小聲說話的動靜。我就把後窗輕輕打開一點,向那邊看去。
起初,一眼我就看傻了,那院中分明是一羣妖魔鬼怪黑白無常,一個個青面獠牙的。我定定神,細看了一會,看他們動作身影,又覺得可能是人裝扮的,大概有五六個人,老爺和夫人跪在那羣怪人當中,我當時嚇壞了,趕緊自己捂住了嘴,纔沒叫出聲來。
我看的出,老爺和夫人情形不大對,他們都癡癡呆呆的跪在那,好似沒睡醒一般,以老爺平日的脾氣和一身本領斷然不會是這樣的。
後來,就見兩個化作小鬼兒打扮的人把老爺廂房裡的兩個丫鬟也帶了出來,拉在夫人一旁,也讓跪在了那裡。”
聽老管家說到這裡,郭曖和鮮于燕不由的互相看了一眼,點頭示意,這果然和田陌桑、宇文雷家的案子一樣。
魚諾海,也趁機和大家對了對眼神,臉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他先前的說辭,至少被證明了有一半是真的。
“我當時嚇壞了。連窗子都沒關,便輕輕的離開窗前,好像我有點動靜就會被那夥人發現似的。我躡手躡腳的從自己的房間裡退出來,我想去叫家丁來。
巡夜的家丁有十二個人,每四人一組,留一組守着門房,另外兩組交替巡視府宅。我在去向門房的路上,沒見到巡夜的家丁,心中便有些不安,到了門房一看,那十二個人全都昏睡在那兒,一身的酒氣。平時他們值班巡夜,難免也都喝些小酒打發時間,但這次不知怎的就昏睡過去。
我試着叫醒他們,可他們實在睡的死沉,我又怕驚動了後院的那些怪人,不敢出大聲,便悄悄地去了門房一側的廂房,那裡是不用值夜的僕從、家將睡覺的地方。我叫了幾個會些拳腳功夫的家丁,一起到了後院。
還沒到後院,我們便聽到那裡傳來叮噹磕碰的聲響,像是刀劍碰在一起的樣子。
我們快走幾步,躲在了通向後院的門廊裡,就見那夥妖魔鬼怪樣的人,圍住了三個黑衣人,他們纏鬥在一起,靜靜的廝打着,雙方似乎都不願意鬧出太大動靜。只是偶爾傳來刀劍相擊和割破皮肉的聲音。
那三個黑衣人的功夫的確不錯,被五六個人圍着,也不見敗勢。聽聲音,兩夥人都有受傷。
看見老爺夫人和兩個丫鬟都還呆呆的跪在那裡,並沒受到傷害,我們也就放心躲在暗處看着他們。因爲不知道那三個黑衣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我們也不敢貿然上去幫忙!”說完,徐泰面帶愧色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屍體,又看了魚諾海一眼。
“就在兩夥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忽地從暗處又殺出一個人影,沒看清那人用什麼兵器,只是三道寒光閃過,就見那三個黑衣人倒在了地上。
那後來的黑衣人也不和那夥妖人交涉,徑自一躍,飛身而去。那夥妖人中有人似乎受傷不輕,互相攙扶着也躍上房樑逃走了,留下三具屍體,還有老爺夫人和兩個丫鬟呆呆的跪在那裡。
我們把老爺夫人和兩個丫鬟扶進房裡躺下,他們便昏昏沉沉睡過去了。一早醒來後,各自都不記得發生過的事情了。看到了三具屍體,老爺都給驚着了。連忙吩咐家丁到各有司衙門報告。事情大致就這個樣子。”
老管家徐泰一口氣把昨夜看到的事情講完,臉上一陣陣虛汗萌出,看來是很後怕的樣子。
“既然你們察事廳子的線人能夠偵知會有人謀害徐將軍,想必對這夥賊人的瞭解很深入了吧?”鮮于燕單刀直入的問向魚諾海。
魚諾海抿抿嘴,沒有回答鮮于燕,而是給那個驕橫的小太監遞了個眼色。
那小太監見機會來了,一晃腦袋,白了鮮于燕一眼,環顧衆人,繼而說道:“爲了皇上的安危,更是爲了大唐江山的穩固,咱家李大人才創設了這察事廳子,眼線廣佈京城、州府。能夠探聽到這些消息,自然不在話下。不過,我們終究是爲保護皇室安危而立,對這夥賊人的來歷哪會有心思追究那麼多,只要不危害到皇上就是了。”
郭曖見魚諾海迴避了鮮于燕的問題,心想,你這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看來察事廳子必然對這夥人有所瞭解,甚至很深。
再看獨孤歡,他似乎對這件事一點不在意的樣子,只當死了幾個太監,全不放在心上。
薛尚宮聽魚諾海說那個庸懦的公子就是徐秋遲的兒子,倒是不時的看過去幾眼,眼中卻是流露一絲怨憤,不禁令人生疑。看來這薛衣柳和這案子的牽連,也必然很深。
魚諾海沒等衆人接話,又問了徐府的丫鬟家丁幾句,昨夜那兩個丫鬟,說是睡下後半睡半醒之中,被人喊了幾句,便恍恍惚惚出了門,後來的事竟全然不記得的了。幾個家丁僕從嘴裡也沒問出什麼新鮮事兒。
見是這樣,魚諾海便招呼獨孤歡和鮮于燕叫仵作當場驗屍。大理寺、金吾衛各有自己的仵作。因爲死因明瞭,倒也不用太費周章,當場驗明,各家也好早作計議。
兩個仵作一起上手,各驗了一遍。
地上三具屍體,都是一襲夜行黑衣裝扮。那個驕橫的小太監先行在三人腰間的暗袋裡摸出了他們的腰牌,驗明身份確是察事廳子的人。
三人受傷的情況差不多,胳膊、前胸、後背、大腿部分均有利刃劃傷和點刺的傷痕,卻都絕非致命之傷。
這說明,那夥妖人的武功路數、所用的兵刃都應該是一樣的。從傷口來看,應該是極薄而窄的劍或匕首。而且,那夥人的武功應該不會太高,是以五六人對戰三個人,也沒有機會使出奪命的殺招。
致命傷,在喉部。三人的喉管,被利刃齊齊削斷,鮮血濺出,面罩、前胸都是血跡。其中兩人的傷口,是從左至右劃開,另一人是從右至左。看樣子,那後來的黑衣人,應該是左手用刀的高手。
聽仵作講到致命的刀傷和那殺手很可能是個慣用左手刀的刀客。魚諾海眸子一亮,不禁上前幾步,親自驗看了那三人的刀口。擡頭一臉和氣的招呼大家,希望各司能協力查找這京城中慣用左手刀的殺手。
雖說勘驗出這厲害的殺手乃是左手刀客,可畢竟在諾大的長安城中,也如大海撈針,平日大家也都未曾遇見過這類人物。郭曖和鮮于燕,含糊了幾句,便算罷了。
魚諾海看向獨孤歡,只見他雙手抱胸,冷着一張面孔,當下硬擠出一副笑臉問了句可否見識過左手用刀的高手。
獨孤歡例行公事般的回了句沒見過,反問到:“魚總管,似乎對這個左手刀客更感興趣。怎麼不是來追查,到底是哪些人在伺機謀害我大唐命官的麼?”這倒是獨孤歡當時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
魚諾海笑笑,也不和獨孤歡計較,走過來恭恭敬敬的對鮮于燕一抱拳,請他繼續查勘現場,並聯系右街使,將幾宗案子徹底查實,早日捉拿兇手。又囑咐了那個驕橫的小太監幾句,要他好生配合幾位大人,魚諾海自己便告辭走人了。
鮮于燕拍拍滾圓的肚皮,衝郭曖咧咧嘴。兩人裡裡外外各自檢查了一遍,儘量做到沒有疏漏。
快到午時的時候,兩人覺得檢查的差不多了。匯在一處,決定離開。只見那獨孤歡,竟然一直站在院裡,偶爾也四下看看,卻並沒有細查什麼。薛衣柳自然一直陪着。
兩人心下奇怪,這個獨孤歡倒也真是,不問、不看,還硬是站到了最後。鮮于燕見老管家還在,隨口問了句:“你家老爺,沒和誰有什麼過節吧?”
因爲當初斷定是連環案,又加上幾位苦主都是朝廷命官,想來應該是針對的朝廷,而不是向他們個人尋私仇。鮮于燕這麼問,也純粹是多年當差,習慣性跟了一句。
“我家老爺回到長安後五六年,一直在千牛衛府任職,由中郎將一直做到大將軍,做的都是保護皇家朝廷的事兒,從未和誰結過仇怨啊。”老管家邊尋思,一邊喃喃的回道。
鮮于燕隨口一問,也沒指望有什麼答覆,本就想告辭走了,卻沒想到一直不曾出聲的薛衣柳,滿臉嬌恨的甩過一句:“他在長安沒有仇家,那他當年跟着高仙芝在西域燒殺搶掠,難道人家會忘記麼?”
聽他這麼一說,不僅郭曖、鮮于燕心中一驚,就連獨孤歡都眉頭一緊,瞥了薛衣柳一眼,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瞥。二人卻看出,那眼神中的情感非常的複雜,複雜到二人都看不出那到底是怎樣的情感。是愛?是恨?是慚愧?是無奈?
薛衣柳劈頭蓋臉的一句責問,獨孤歡莫名其妙的一瞥。甚至比這案情都要耐人尋味了。
老管家一時語塞,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接下話去,眼看鮮于燕作勢要走,趕緊就個臺階,送他二位出了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