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費了些周折,鮮于燕總算是順利進入了府衙。
府內的親衛,分成了兩批用飯。那些沙陀人是廣平王的親信衛隊,排在了第一輪。
鮮于燕邊給士兵們打飯,邊藉着起身的空檔打量着,果然被他發現一個身材樣貌與自己極爲相似的沙陀人。
他假裝粗魯,用手在褲腰裡撓弄了一番,被個軍官看見了,罵罵咧咧訓斥了一頓。他趕忙陪起一副笑臉,含含糊糊的混了過去。
終於輪到那個被選中的沙陀人來,鮮于燕故作驚訝的大笑兩聲,用一種極少流傳的語言與那人搭訕起來。
他們說的是沙陀語,沙陀部雖然屬於西突厥的別部,卻也有自己的語言。隨着大唐在西域百年來的經營,諸胡漸漸同化,能說這些語言的人,越來越少了。
鮮于燕,粗獷的很,不像治學的人,但卻精通許多的胡語,也不知道是他什麼時候學會的。
那沙陀人一聽,也分外的高興的,顧不得飯菜,先同鮮于燕用力的,抱了三抱。這是沙陀人的禮儀。
鮮于燕給他額外添了兩勺肉塊,多拿了兩個饅頭,沙陀人看得明白,十分的開心,不住的拍打鮮于燕的肩膀,示意自己明白他對自己的心意。
他鄉遇故知的情分,令大家都十分感動,甚至沒有人挑剔鮮于燕的偏心。更沒有誰發現鮮于燕的手指,輕輕的抽搐了一下,一點白色的粉末便落進了那個沙陀人的湯碗裡。
兩個人又用沙陀語客套了幾句,問了姓名,那沙陀人才端起碗筷走了,邊走邊回頭,與鮮于燕不停的擺手示意。
白色的粉末,是一種慢性的瀉藥。
約莫用了半個時辰的功夫,府衙內的守軍都打完了飯,鮮于燕忽然一捂肚子,哎呀哎呀的叫起來,吵吵着要上茅房,還聽見他肚子裡咕隆咕隆,如擂鼓一般。當真是鬧的厲害。
幾個同來的伙伕,並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見他和王爺的親兵衛隊,都有說有笑的,看起來十分熟絡。也不好說他什麼,由着他去了。
因爲剛剛打過飯菜,府內的守軍見他臉熟,滿不在乎的給他指了指茅房的位置,讓他趕緊辦完事,早點出來!
鮮于燕溜進茅房裡一看,方纔的沙陀兵果然已在裡面,臉紅脖子粗的蹲在那裡,嘴裡哼哼唧唧的,罵着髒話。
這瀉藥,來的慢,一經發作就要持續很久。此刻,那沙陀人估計都拉虛脫了。
鮮于燕,小跑着過來,作勢就蹲下去,中途身形一轉,忽地一伸手,以掌做刀,削在了沙陀人的後頸子上。
鮮于燕和他互換了衣服,又摸出一把麪糰和豬油,用了些簡單的易容手段,換了容貌。
末了,又給矮胖的沙陀人,吃了顆醉生夢死丹。這丹藥,是用釀酒時沉積十年以上的酒糟提煉而成,吃上一顆,不睡個三天三夜,是醒不來的。比蒙汗藥都管用。
鮮于燕把沙陀人背出來,丟到伙伕送飯的車上,囑咐他們說是,吃壞了腸胃,拉虛脫了,要他們找城北,靠城牆根兒下的一個張姓大夫診治。
鮮于燕怕他們誤事,又連哄帶嚇的,吵吵一陣,看他們真信了。自己纔回到沙陀人的崗位上,順利頂替了他的位置。
要說他怎麼知道城北張大夫?那都是鮮于燕事先安排的金吾衛的弟兄,怕有什麼事端需要接應,剛巧用在這事上了。
他不是濫殺的人,是才費了這許多心思。
站了一會,輪到鮮于燕這班人休息。府衙後身,有一個巨大的後花園,便做了這幫武夫的宿營地。
再接班,要等到子時,鮮于燕躺在地鋪上,尋思着郭曖那小子應該沒啥事,看衆人睡着,又重新整了整妝容,踏實睡去了。
一夜無事。第二天,值夜的衛兵也稍作休息後,廣平王纔開始集結軍隊,準備開拔。當然,這些雜事,是由他手下的副將指揮的。
府衙門前的大街上,廣平王和李嗣業又寒暄了幾句,互道珍重。才各自上馬,南北而去。
廣平王本來就有愛才愛將的美名,戰亂時節,對這些爲國奔波的將軍,更是十分的尊重。
鮮于燕所在的百人隊是廣平王的近衛,一路千人隊頭前開路,他們負責守護在廣平王前後。
賀蘭壽也帶着他的二十號人馬貼了上來。
雖然他的出現,名不正言不順的,但畢竟是父皇心腹大臣的人馬,又口稱是來保護自己的安全。廣平王不再多說什麼,默許他們跟在沙陀衛隊一側。
一夜沒見郭曖了,鮮于燕心裡多少有點犯嘀咕。畢竟,郭曖是自己招來的,眼下爲了這邊令誠,早死了大幾十號人了。那些白帶子,不知道會不會去而復返。
想想,怪擔憂的。郭曖聰明伶俐,畢竟江湖經驗少!因此,鮮于燕騎在馬上,卻不停的藉着馬匹顛簸的勁頭兒,來回的張望,希望在那些太監堆裡認出他來。
察事廳子的一羣小太監,個個脣紅齒白,塗脂抹粉的,騎着高頭大馬,一派的威風得意。
鮮于燕看了一圈,沒一個認識的。莫不是這小子的易容術高超到如此地步。鮮于燕心裡又一陣嘀咕,索性放開了胸懷,不再理會。全神貫注,看着廣平王后面的那輛車子。
車子一旁,是獨孤歡在守着,兩側也加派了他帶來的人手。
賀蘭壽帶着人不緊不慢的跟着,眼睛不住的往車裡瞟,一副要看穿那車子的架勢,看來,他昨天並沒有機會看到車裡,到底是不是邊令誠。
晉州,東臨雷霍,西控河汾,南通秦蜀,北達幽並。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地理位置十分的重要。
此地,四面環山。東邊,由北向南是太嶽山、中條山,西邊是呂梁山。西南邊,一條狹長的河谷地帶,連接着長安所在的涇渭平原。
沿途一帶,已經漸漸遠離了安祿山叛軍的勢力範圍。
只是,沒了李嗣業的一萬兵馬,走在山間谷地,廣平王手下的幾名郎將還是更加的小心謹慎起來,至於邊令誠,他們是不關心的。他們關心的,是廣平王的安危,和廣平王的未來。
未時一刻,廣平王的隊伍,順利的渡過了汾水,進入了一道狹長的谷地,素有一線天之稱。
在晉州和長安之間,還隔着一座蒲州。蒲州在黃河的東岸,並不是絕對安全的所在。
廣平王選擇這條路線,是爲了迅速渡過黃河,進入涇渭平原,再連夜行軍,可以在第二天的正午趕到潼關。那樣,就安全了。
這裡地勢險要,道路狹窄,兩輛馬車並行都十分困難;道路兩側盡是崇山峻嶺,隱沒着一道道幽深的山谷,至少還有二十里,才能渡過黃河,踏上廣闊的平原地帶。
礙於山道的險峻,幾名郎將紛紛驅馬向前,護在了廣平王身邊。
鮮于燕騎在馬上,心裡也是不住的打鼓,他和郭曖來晉州的路上,便經過了此地,知道這裡地勢的兇險。
雖說自己受命看護邊令誠的安危。但若安祿山的叛軍,兵行險招,在此地設置伏兵,那可對廣平王是大大的不好哦。
想到這裡,鮮于燕恨不得郭曖立即現身出來,好有個照應。他這麼想着,下意識中,又朝那幾個太監看了一圈。
他身在長安,卻也聽人說起過,安祿山叛軍中有一支幽騎軍,專擅突襲之能,殺戮嗜血,猶如地府的夜叉無常。突地,鮮于燕渾身一哆嗦,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盯緊了廣平王和邊令誠的方向,小心翼翼策馬而行。
就連尋常的士兵,在兩岸懸崖強大氣勢的壓迫下,心跳也漸漸快起來,額頭、手心裡,滲出了細微的汗珠。
走了約莫半個多時辰,一路上十分的平靜。山谷裡,隱約傳來巨龍咆哮般的聲音,是黃河奔流的嘯聲。
黃河西岸,在李唐王朝的絕對控制之下。聽到黃河萬馬奔騰般的浪濤聲,大家心裡一陣的歡喜,緊張的情緒頓時放鬆下來。
大家加快了腳步,風裡夾雜着一陣陣黃河岸邊特有的泥腥味。就連廣平王身邊的幾名心腹郎將,都放鬆下來,幾個人笑着對望幾眼,又見廣平王安然無恙,巋然不動的端坐在馬上,幾個人心口的石頭落了地。
突然,一陣尖銳的哨聲,撕裂了黃河滾滾的呼嘯。
衆人來不及拉開陣勢,就見兩側的山谷間衝出了一道道黑潮,將廣平王的部隊切成了幾段。
鮮于燕看得真切,來者個個頭戴狼頭盔,黑甲黑靴,連手裡的武器都是一水的黑色。雖然他們沒有騎馬,卻可以斷定,這正是令人膽戰心寒的幽騎軍。
只見這些人衝進陣中,猶如狼如羊羣一般,揮刀便砍,出槍便刺,頓時慘叫四起,血肉橫飛。
鮮于燕當機立斷,一提身子,站在了鞍橋之上,身子一彈,皮球般拋了出去,直奔廣平王、邊令誠所在的方位射去。
只見他半空中身子一轉,兩把長刀在手,就勢一落,兩顆狼頭已然西瓜般滾了出去。
這段山路是打伏擊的絕佳地點,奈何山道崎嶇狹窄,弓弩和滾木礌石都不能使用,幽騎軍放棄了軍馬,改爲徒步戰鬥。相比之下,戰力大大削弱了不少。所以,鮮于燕一出手,便殺了兩人。
空間逼仄,退無可退,躲無可躲,兩軍混戰在一處,只由得利刃劈砍穿刺,簡直是人間最赤裸、最血腥、最殘忍的肉搏戰。
幾名郎將、幾十名沙陀近衛組成了一道堅實的肉盾,死死守住廣平王和邊令誠。
邊瘋子見狀,登時來了精神,摔打起身上的鐵鏈,吵吵嚷嚷個不停。把鮮于燕氣得心裡一陣樂,心裡暗罵,這不怕死的瘋鬼。
獨孤歡一使眼色,手下衆人把住了馬車四角,自己一打馬和廣平王,並排在了一處,拔刀在手,不使敵人來犯。
廣平王,倒是異常的冷靜。他四下看了看,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突襲來的幽騎軍,總數不過五百,和密報所說的一樣。這裡山道崎嶇,他們並不能發揮出全部的戰力。
這樣兇殘的敵人,能夠剿滅五百人,已是不小的勝利。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廣平王穩如泰山,來犯的幽騎軍不斷的栽倒在自己腳邊。
鮮于燕邊戰邊看,卻見賀蘭壽和他的手下,被堵在了廣平王和邊令誠的外圍,一羣小太監藉着機會,不斷向這裡殺過來。
賀蘭壽,異常的自信。馬都沒下,眼也不眨,頭也不斜衝過來,
只憑着耳力,將圍過來的幽騎軍一一砍殺。
那二十個小太監,也是鎮定自若,圍着賀蘭壽自成陣型,沒一個亂陣腳的。
哎呀。郭曖這死小子,也太入戲了吧。都這時候了,還裝呢?鮮于燕看不出破綻,不由得笑罵。而且,也不見魚諾海那小子。這幫王八犢子,到底演的哪一齣?
幽騎軍在這些武林高手面前,的確不夠招架的。然而,對上那幾千所謂的精兵,殺戮的手段卻還是綽綽有餘。
眼看着山谷裡幾千兵馬,撲通撲通的倒落在地,山道上一層一層鋪滿了屍體和殘肢,鮮血如溪水般沿着山道汩汩流淌。
大規模的戰鬥約莫進行了半個時辰左右。
廣平王這邊五千精兵,幾乎可以說是死傷殆盡,只剩了百餘名沙陀近衛,還有賀蘭壽、獨孤歡的人。
幽騎軍死傷也很慘重,殺光了山道上的唐軍,一個個向着廣平王的方向集來,看樣子,還有七十多人。
近乎巷戰一樣的肉搏,五百破五千,這樣的戰鬥力,簡直就是魔鬼。
賀蘭壽趁機貼近了廣平王,十名小太監緊隨着自己,十名小太監看緊了邊令誠。
鮮于燕斜眼一瞅,不由得咋舌。這羣小太監,看來比魚諾海領的那一百來人加起來都要厲害不少。這麼大場面,竟然沒有一個死傷。
眼看着七十多名狼頭幽騎軍集合在一起,步步緊逼。
廣平王這邊,一干人等,知道真正的死決纔剛剛開始。
只是,賀蘭壽、獨孤歡,甚至廣平王,這些人骨子裡,都打的什麼小算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