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爲何,坐上車之後,我心裡突然感覺有些拘謹。大熱天的,手心居然開始冒冷汗,侷促的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仔細想想,可能是因爲“落差”在作祟。這就好比,把一粒玉米和一粒金子放在同一個盤子裡。玉米看對方長得跟自己差不多,以爲是同類。直到某一天,看到主人用自己認爲的同類買了更多的玉米回來,才發現自己和對方的差距。而我現在,應該也是如此。
原本以爲莫劭城和自己是一類人,勤工儉學,在飯店兼職,又去遊樂園打工,就是想努力過上更好的生活。所以他一直以來給我的感覺就是鄰家哥哥的形象,兩人可以站在同一個高度上,用同樣的思想和眼光,進行平等的交流。
但驀然回首,我發現這些我以爲的,或者我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得到的東西,在對方眼裡,不過是“體驗生活”,而且輕而易舉就可以獲得。
“小魚,這麼小心翼翼的樣子,可不像我認識的你。”察覺到我的不自然,莫劭城開車之餘,偏了一下頭,笑着緩和氣氛,“早知道你會戴有色眼鏡看我,今天說什麼我都不開車,和你一起擠公交回市區了。”
“哈哈,莫學長說笑了。”我配合的扯了下嘴角,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我視力很好,不需要戴眼鏡。”
是的,我只是有些不適應,在推翻原來的認知之後,該用什麼樣的語氣跟他說話,才顯得恰當。
彷彿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莫劭城在等紅綠燈的時候,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和他人一樣乾淨的手指將手機滑到相冊頁面,點開其中一張照片,就遞到了我的面前。
隨後眼睛一彎,淡淡的笑道:“假如是那時候的你,應該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困擾了。”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的接過手機。等看清楚照片上面的人之後,眼睛頓時瞪大了——竟然是我,他的手機裡竟然有我的照片!
或許你會說,在這個信息發達,網絡便捷的時代,有張照片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是如果我要是告訴你,照片上拍的是兩年多前的我,你會作何感想?
我思緒有些混亂,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上面照片的背景是一個偌大的禮堂。大氣的暗紅色幕布後方,高高的懸掛着一條喜慶的橫幅,幾個大字尤爲顯眼:迎新生典禮。
而我,則扎着乾淨的馬尾,穿着洗得有些發白,當時是我最拿的出手的一條淺綠色連衣裙,站在佈滿鮮花的演講臺後面。嘴角勾着笑,眼睛裡閃爍着光,意氣風發的在做新生入學演講。
即便白皙的臉龐上,那塊鮮紅如烈火的胎記是那樣刺眼,可是對未來充滿無限希翼的神采,讓我整個人在聚光燈下,看上去都在閃閃發亮。
“莫學長,你怎麼會……”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那一天的自己,會這樣耀眼,心裡除了錯愕,剩下的只有驚歎。
“別誤會,我可不是什麼變態的偷窺狂。”莫劭城自我調侃的皺了下鼻子。
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莫名增添了一份頑劣,和溫潤的氣質相撞,不僅不覺得違和,還無端透着一絲可愛:“我只是覺得,某個女孩子,那天就像一個跌落人間的天使,背後有一雙翅膀,在閃閃發光。”
“假如不及時留個紀念,我一定會後悔的。”
“……”他話音剛落,我的臉就不由自主的燒了起來。
倒不是因爲害羞,而是從來沒有人這樣誇過我,就連鳳淵也沒有。所以,我的心裡隱隱覺得不好意思的同時,更多的是感動和意外。
“小魚,其實我給你看這張照片,是想告訴你。”見我沒有說話,莫劭城收起了笑容,眼神變得堅毅起來:“人生從來就是不平等的,樣貌,才能,家境,等等,我們無從選擇,也沒有辦法選擇。”
“但至少有一樣東西,是被我們牢牢把握在自己手裡的——那就是改變。”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好看的眉眼多了幾分肅穆,盯着車子前方的馬路,毋庸置疑的說道,“可是,假如無法改變一顆自卑的心,那麼其他任何的改變,都是徒勞。”
簡簡單單的一番話,讓我如醍醐灌頂。尤其是最後一句話,更是一針見血,聽得我不禁低下頭,無地自容起來。
一直以來,我認定自己不夠優秀,一無是處,所以才竭力把自己僞裝成了一隻刺蝟,用堅硬的鎧甲在守護着那點可憐的,所謂的自尊心。其實無論我怎麼掩飾,努力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說到底,還不是在意別人的眼光,害怕因爲自己做得不夠好,而被別人看輕和嘲笑嗎?
就像此時此刻的我,在不自覺的想要和“不是同類”的莫劭城拉開距離,害怕兩人從此以後無法像從前一樣做朋友。即便現在的臉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醜八怪”,可我的心,還依然裝着那個“醜八怪”。
“對不起。”半晌,我才把視線從那種照片中挪開,將手機還給莫劭城,輕輕地說了聲抱歉,又補充道,“謝謝莫學長,我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話落,雙手搓了搓臉頰,衝着車子前方開闊的天空,回憶着照片中那個自信的笑容,咧開了嘴角——改變命運,就從改變自己開始吧!
“嗯,這纔是我認識的葉小魚。”莫劭城溫潤的眉眼舒展開來,好似春風吹化了冰雪,“既然你這麼喜歡這張照片,我忍痛割愛,回頭轉發給你。”
“哈哈,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我再次對莫劭城表示感謝,心情也因爲這張無端冒出來的“老照片”變得和頭頂的天空一般,澄明起來。
但高興過後,就很快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莫劭城手機裡有我兩年前的照片,那豈不是說明,兩年前,他就已經認識我了?而並非像他所說的那樣,是在好客來的那次意外,纔會對我印象格外深刻?
“莫學長……”
“到了。”我剛開口想問,車子就已經穩穩停在了校門口。
也不等我開車門,莫劭城已經拔下車鑰匙,走下駕駛室,繞過來率先幫我開了車門。
我坐在座位上,仰頭看着此刻彬彬有禮的人,腦子裡頓時閃過一副中世紀古堡的畫面。而莫劭城就是站在高級豪華馬車旁,那個貴氣十足又溫文爾雅的紳士,細心而不失得體。
“謝謝!”我抿了一下嘴角,也不跟他客氣,邁開腳從車上走了下來。
剛轉過身,在看到正從學校裡面走出來的兩個人後,還沒擡起的腳步頓時定在了原地。
“怎麼了,小魚?”莫劭城見我沒動,略帶疑惑的問。
但當視線落在前方迎面走來的兩個人身上後,禮貌的禁了聲。那天中午的風波,連累他和鳳淵起了衝突。而更早之前,在遊樂園又遇到我和鳳淵一起出現,想必現在,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些緣由。
我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但很快又鬆開了。隨後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某人的錢包,努力調動了一下面部肌肉,讓自己笑起來不會那麼奇怪。
在默默的做好這些準備之後,我翹起嘴角,對即將走到跟前的人開口說道:“鳳……”
然而後面一個字還沒出口,就見那眸光如水的人,狹長的眼角微微一挑,下一秒無比自然的俯身,攬過了在他一旁的寧小雪,直接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沒有一點遲疑,沒有一點留戀,就彷彿站在他跟前的我,只是一縷看不見的空氣。連多一點點的目光,都不肯在我身上停留。
與此同時,在擦家而過的一刻,我清晰的嗅到了他身上,那股獨有的冷冽的氣息。一如昨晚,在夢裡隱約出現過一般。
“小魚,你還好嗎?”莫劭城見我低頭不語,關切的問了一句。
“我很好,走吧。”我眨了眨眼睛,再度擡起頭的時候,臉上已經又掛上了一絲淡淡的笑。
沒關係,已經跟自己說好了,要等他的。怎麼可能,被這麼一點小小的挫折,擊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