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嫺妃娘娘,您怎麼來了?”陳進忠看着嫺妃,驚訝的下巴都掉了一截。“奴才聽說您身子不適,正在宮裡修養呢,這會兒烈日當空的,怎麼有功夫來養心殿?”
這語調陰陽怪氣兒的,盼語可真是聽不習慣得緊。“烈日當空?”她冷哼了一聲,不以爲然的瞥了陳進忠一眼:“本宮沒糊塗呢,春日裡陽光明媚,哪兒有什麼烈日當空的說頭。是陳公公嫌站在廡廊久了,眼睛都晃瞎了,不愛幹這份差事了吧?”
陳進忠聞言當然有些心慌,連忙賠了笑臉,玩笑似的扇了自己一個耳光。“瞧奴才這張嘴啊,淨喜歡胡說。嫺妃娘娘說的極是,春光明媚的哪裡有什麼烈日呢。只不過娘娘有所不知,嘉嬪娘娘正在裡頭陪着皇上說話呢。”
“嘉嬪?”盼語有些奇怪,方纔與御花園分開的時候,明明是純妃咋呼着要來請皇上主持公道。怎麼這會兒過來,陪着皇上的人卻是嘉嬪?那純妃怎麼就肯把這麼好的機會拱手讓人?
“是呢。起先是純妃娘娘來了,皇上那會兒不得空。純妃娘娘一走,嘉嬪娘娘又來了。皇上讓奴才請了娘娘進去,便是到了這會兒還未曾離開。”陳進忠原本是想,嫺妃入宮以來根本就不怎麼得寵,加之她有是病病歪歪的身子,有事兒沒事兒只管躲在自己宮裡不出門的,便不想巴結討好。
誰料嫺妃嘴皮子這樣厲害,三兩句話便戳進他心裡。陳進忠這纔不得意賣賣乖,心裡還是看不起嫺妃的。
只不過這點小心思,又如何能瞞得過盼語的眼。後宮里人心叵測,也不是頭一回見着了。實在沒有必要跟這樣低三下四的小人置氣。“樂瀾。”盼語輕哂的喚了一聲:“把那好東西給公公瞧瞧。”
嫺妃一聲吩咐,樂瀾緊忙從袖子裡掏出金燦燦的一物:“請公公瞧瞧吧。”
陳進忠一見到金子就猶如見着了親孃,喜不自勝的連連道謝:“多謝嫺妃娘娘,這可是讓奴才開了眼界了。”
“喜歡你就收着吧。”盼語漫不經心的含了笑意在脣邊:“就是不知道這金子使喚不使喚的動公公。本宮想見皇上。”
“呦,瞧嫺妃娘娘您說的啊。您可是妃主啊,想見皇上還不容易麼。奴才這就去給您通傳,您情好吧。”
樂瀾含着怨憤努了努嘴,卻心疼嫺妃:“都是爲了奴婢,才讓娘娘您看盡了臉色。陳進忠這樣的,給娘娘您提鞋都不配,竟然還敢阻攔您面見皇上……”
盼語原本就心慌意亂,這會兒樂瀾的話她更是一個字兒也聽不進去。“好了,你別說了。你怎麼就知道是陳進忠攔着本宮不得入內,說不定皇上也是這心意。”
鮮少嫺妃會對自己這樣不耐煩,樂瀾知道,一定是自己一時的糊塗,讓嫺妃真的動怒了。可她也不想這樣啊,若不是真的喜歡蕭風,她有怎麼會拼盡全力去爭取每一次和他親近的機會。哪怕明知道自己不過是芷瀾走後,他用來麻痹自己的填補空缺的替代。
依舊無悔。
樂瀾以爲,嫺妃就是重情重義之人,她會明白自己的苦況。
可如今看來,嫺妃是爲了自救纔不得已替她出頭,希望皇上能在衆人發覺此事前,就給自己與蕭風賜婚。唯有這樣,她這個做主子的纔不會顏面無光,甚至被無辜牽累。
原來,這麼多年的主僕情分到頭來也不過如此。
樂瀾的心已經涼了大半,想起嫺妃被禁足的那段苦日子,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什麼都是陪着她,什麼也都是爲了她,可到頭來自己有難的時候,她竟然這樣不講心。
盼語其實並非是真的怨懟樂瀾,只是沒有想到自己信任的丫頭會做出這麼糊塗的事兒來。眼見着陳進忠折回來,盼語隱隱約約從他的眉目中瞧出了不好:“怎麼樣陳公公,皇上是不是傳我進去?”
陳進忠懊惱的搖了搖頭,愧疚道:“奴才沒給娘娘辦好差事兒。皇上說,寶瀾之死全權交給皇后娘娘查處。無論牽涉何人,均可以先斬後奏,不必事事請示。這一番話,方纔也是這麼與純妃娘娘講的。現下,皇上依舊還是這個心思。”
盼語聞言,更是覺得心中窒悶:“那方纔純妃來請安的時候,皇上到底在閱誰的摺子,哪位大臣在商議要事?”
語氣很是急躁,可盼語壓抑不住心裡的痛楚。方纔陳進忠說什麼,與對純妃娘娘講的一樣。難道在皇上眼裡,她與純妃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同麼?
“嫺妃娘娘息怒,奴才說句不該說的話,其實皇上那時候正在給嘉嬪娘娘繪像。說是等娘娘來了,要給她一個驚喜……”陳進忠看了看,四周戍守的御前侍衛離得均比較遠纔敢說。
“明白了,多謝公公。”盼語冷冷的笑着,心知皇上是不會見她了。可嘉嬪何時開始,竟然如此得皇上看中了呢?這又是皇后親手安排的吧?
原來從頭到尾,這宮裡竟然沒有一個真心之人。真到了她有事的時候,皇上避而不見,皇后更是大興問責,更別說慧貴妃、純妃之流了。她們自愧身世不如自己,早早就把自己當成了眼中釘,恨不得拔去了才痛快。
盼語真恨不得一頭碰死在眼前,這一份屈辱,是她打出孃胎來,就從未受過的。且還是她心裡最在意的人賞下的。“回宮吧。”她有氣無力的朝身後的樂瀾低低道。
“不,娘娘,奴婢不能跟您回宮。”樂瀾抵死不肯,嗚咽道:“求皇上賜婚是奴婢最後的勝算了。娘娘,您不爲奴婢爭取,奴婢不怪您。可若是就這樣回去,奴婢只有等死了。您是知道的,奴婢死不要緊,可奴婢腹……是何其無辜啊。”
樂瀾連哭帶嚎的,着實驚着了盼語。她以爲會這樣的無非是溪瀾、寶瀾之類的丫頭,卻不想她那麼看重的樂瀾竟然亦會做出這樣的蠢事兒來。一肚子的委屈加之一肚子的羞憤,盼語簡直覺得自己快要被氣頂得四分五裂了。
“皇上這會兒正與嘉嬪說話,你這樣冒冒失失的哪裡是來求賜婚的,分明是來求賜死的。”盼語恨鐵不成鋼一般的苦心,恐怕樂瀾是無法理解了。“就不能等嘉嬪走了,晚些時候咱們再過來麼?若是讓旁人看見聽見你方纔的說辭,你覺着本宮還有什麼迴天之術保全了你?”
冷冷的笑着,樂瀾垂下頭,不讓嫺妃看見自己眼中怨恨的目光。“娘娘大可以不必保全奴婢,反正奴婢賤命一條,早晚也是一死。又何必癡心妄想呢。”
“你……”盼語被她氣的血氣翻涌,險些一口腥鹹噴出來。死忍活忍,卻還是感覺到那血水順着脣角慢慢的往下滴。“你是想活活氣死本宮麼?”
“嫺妃娘娘言重了,奴婢怎麼敢。”樂瀾慢悠悠的說着話,茫然的表情讓她看起來猶如一片浮在空氣裡的懸塵,飄搖無依,微乎其微。“娘娘是貴人,貴人大多都健忘,從前府上的好多事兒,奴婢是陪着您一起過來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盼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僅僅是因爲我不能面見皇上替你求恩旨,你便要與我反目了?”
“奴婢不敢。”嘴上說不敢,可方纔的威脅之意已經清清楚楚的表明了她的心跡。“若是娘娘不願意幫襯奴婢,奴婢情願跪在養心殿前不走,直到皇上肯面見奴婢。屆時,奴婢有什麼話都會一併對皇上說明。娘娘您別怪奴婢,唯有這樣,奴婢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人性的醜惡,大抵就是這個樣子吧?盼語做夢也沒有想到,同一天之內,上天要她飽嘗這麼多苦楚。就連身邊最親近侍婢,也不過是披着人面獸皮的惡鬼。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糟糕的讓她忘記自己還苟延殘喘着。
“本宮無愧於心。”盼語高傲的仰起頭,鏗鏘有力道:“無愧於心,便是無畏,你有什麼話儘可以如實對皇上說,實在不行,你便去求皇后娘娘吧。她亦能爲你賜婚,你只消把本宮從前在府上做過什麼,逐一想皇后說明,你賣她這樣大的人情,她必然會圓你心願的。”
盼語對這桂奎招了招手:“送本宮回宮。”
桂奎一眼就瞧出,嫺妃不過是撐着一口氣,實則內裡已經很虛弱無力了。緊忙走上前去,恭敬的把住嫺妃的手:“娘娘請上肩輿。”
去求皇后?樂瀾的雙眼已經模糊了,她看不清嫺妃的輪廓,卻一門心思的在想嫺妃的話。賣皇后一個人情,皇后真的能償自己心願麼?這聽起來好像果然不錯,樂瀾的心爲之一動,彷彿死灰復燃。她瘋魔的站起了身子,猛烈的朝長春宮的方向奔去。
桂奎大驚,連忙問道:“娘娘,您真的就容她去稟明皇后娘娘?”
“去吧,由着她去。”盼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涼薄刻毒道:“去了便是個死,絕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