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蓉迷惘的撫弄着手裡的絲絹,掠過柔滑的同時,些許的涼意也透出來。.皇后說的沒錯,與正宮娘娘抗衡,於她而言沒有半分好處。她所能依仗的,除了永璋也再沒有旁的。畢竟皇上的心,始終沒有擱在自己這裡。“嬪妾唐突了。”
輕盈盈的站起身子,蘇婉蓉愧疚一笑:“皇后娘娘所言極是,嬪妾不知天高地厚,實在可笑。但請娘娘細想,嬪妾的話總算不是胡嚼的是非之言。在這深宮之中,每個人都有憑藉都有心之所願,娘娘與嬪妾均不例外。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能言善辯或許是後宮女子的共性,純嬪亦不例外。
蘭昕不動聲色的站起身子,平和而從容的看着身前這一抹纖細的身影。不得不承認,純嬪恢復的很好,雖然誕下了三阿哥,可楚腰纖細之態一如從前,到底沒有辜負江南女子的柔婉婀娜。好半晌,蘭昕才緩聲開口,只道兩字:“跪下。”
蘇婉蓉眼尾滯寒,目光晦暗,不明所以的屈膝跪了下去,不置一詞。
“本宮是皇后。”蘭昕的聲音很平常,不喜不怒,且沒有苛責與教誨之意,像是稀鬆平常的說着什麼話。“本宮不管你有什麼樣的心思,亦不理會你的所需是什麼,只消告訴你,六宮有六宮的生存法則。而時至今日,向本宮屈膝纔是你當有的本分。今日你這一番謬言,儘可以待到本宮向你屈膝的那一日,再說不遲。屆時,本宮纔會以你的心願爲願,纔不算枉費你這番心思。”
印象裡,蘭昕從來沒有對誰說過這樣涼薄的重話,可今日,她必得對蘇婉蓉說個清清楚楚。誰要傷害皇上,傷害永璉,誰就得付出代價。
額上的冷汗,綿密的有些濃稠,蘇婉蓉沒料到皇后竟然會這樣凌厲,一改往日的寬惠也就罷了,且還如此的不留餘地。那麼她這樣鋌而走險的要挾與坦言相對的直白,究竟是對是錯呢?
“錦瀾,替我送純嬪。”蘭昕不願意再看到這個人,牴觸道:“純嬪的身子還不大好,這樣子下去恐怕不是辦法。去請御醫來好好調治,總不能拖拖拉拉的留下病根,純嬪總算年輕,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言外之意,便是皇后不會收回懿旨,她的綠頭牌,不知道要被擱置多久。蘇婉蓉並沒有泄氣,起身後復又恭敬的福了福身:“叨擾了皇后娘娘多時,嬪妾也該告退了。”
心裡掂量着皇后的話,蘇婉蓉的心,一點點的往下。掉墜入深淵總算還有個盡頭,可她彷彿掉進了深潭的漩渦之中,永遠捲進了令她快要窒息,卻又無力掙脫的混沌之中。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是恩寵長着,煎熬長着,還是這樣彼此的敵意還長着?
蘇婉蓉清清楚楚的知道,皇后勢必不會原諒自己了。難道她的綠頭牌,永遠都要懸着了麼?
前景真的很不樂觀,再過些時候,先帝的守喪期滿,皇上必然大封六宮。或許鍾粹宮只餘下她一人住着,或許還有誰會越過她而爲妃。要計算的,還真就不是少數……
“天氣愈加不好了,轉眼便要立冬了。純嬪那麼喜歡做被子,就多做幾牀禦寒吧。”清冷的嗓音極富穿透力,蘭昕很厭惡這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不錯,妃嬪們勾心鬥角,爭風吃醋之事,古往今來屢見不鮮,實在算不得什麼稀奇事兒。
可爲人,總得有良心有底線不是麼?再不濟,也不能拿稚子的性命來做賭注,來換自己的恩寵與前程啊。不知道爲什麼,看着蘇婉蓉離去的身影,蘭昕忽然覺得好像是看見了冷宮裡的儀嬪一般。這一類狠戾的女子,終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同的卻是,這純嬪可比儀嬪頭腦靈活、心思陰險得多。且還不按常理出招,真真兒就是不好對付的。
幽怨的嘆了一聲,蘭昕欲意吐出胸口淤積的濁穢之氣。“索瀾,你去帶上幾樣點心,陪本宮去阿哥所看望永璉。記得備上雙份兒,也給永璜帶些。”想起永璉的時候,蘭昕臉上的笑意纔有了溫度。
秋末的最後一日,紫禁城颳起了大風沙,那原本細微毫不起眼的沙粒平時算不得什麼。可遇上了這樣的驟風呼嘯,竟然如同石礫,打在臉上生生的疼。彷彿幼嫩的肌膚,被鋒利的飛沙劃出了口子,疼得讓人很是心慌,頗爲難以承受。
這樣的日子,本該躲在自己的廂房裡繡繡花,品品茗,甚至稀裡糊塗的睡過去。可無論是誰,竟然都沒有半點睡意,寧可頂着風,捂着臉,齊齊的聚在了皇后的長春宮裡。
“本是想遣人知會你們一聲,今個兒就不必過來了。可不想你們有心,個個都來的這樣早。”蘭昕默默嘆息,語聲清肅:“本宮知道你們是心不寧靜了,其實無礙的,這一日不過遲與早。作孽而已,躲是躲不掉過了。”
高凌曦點一點頭,面露悽色:“臣妾聞聽,這些日子以來,就未曾有過寧靜。”刻意沒提及儀嬪,是心裡有些不忍。冷宮傳來的消息,說她成日裡蹲坐在角落,不是一把一把的扯自己的頭髮,就是抓的自己滿身傷痕,一道子一道子血紅的長條。折騰的自己早已經不成人樣了。
才擱進嘴裡一顆紅棗,盼語忽然覺得有些噎得慌,忙以帕子遮住吐了出來,拭了拭脣瓣。“貴妃娘娘自是仁善之心,怕是最看不得聽不得這些血肉模糊的。”
金沛姿挨着嫺妃,卻聽進去了皇后的話:“那是她咎由自取的,秀貴人的龍胎已經成形了,該有多麼可惜啊。用她的命抵償,算是便宜了,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兒。若非皇上仁慈,真當……”
沒往下說,是因爲金沛姿忽然就不想說了。她並非不明白,何以處斬儀嬪,在場之人的心情都如此沉重。畢竟是從潛邸走過來的人,畢竟也同自己經歷了許許多多的風雨。這樣的下場,無疑是殺雞儆猴。
皇上不立即將她處死,或許就是爲了收這樣震懾之效。波譎雲詭的脂粉鬥,誰也不敢保證下一回自己就能全身而退。算不上脣亡齒寒,可多少心有餘悸,於是乎可能除了秀貴人,再沒有人能覺得痛快。
果然秀貴人暗含了一口怨氣,憤懣道:“儀嬪好歹也入了宮,成了皇上的宮嬪,縱是問斬了,也還是按嬪位下葬。可憐臣妾的女兒,連額娘都沒看上一眼……臣妾永遠忘不了她的樣子,那麼的小,那麼的無辜。臣妾不敢入睡,總覺得一閉上眼睛,就是她痛苦掙扎,奮力求生的樣子……”
越說越難受,秀貴人的淚水沖刷不盡她心裡的痛苦。即便儀嬪死在當場,她亦不能原諒,不能釋然。那是她的孩子啊,就算不是阿哥也是她身上的掉下來的肉。“皇后娘娘,臣妾求您。”秀貴人起了身,猛的跪了下去:“臣妾求您恩准,讓臣妾前往觀刑。臣妾要看着她身首異處,血濺四尺,方可以解心頭之恨。否則,否則臣妾死不瞑目。”
“別胡說了。”其其格離秀貴人很近,蹙眉嗔責:“那種地方,豈是你我可以去的。何況夢魘這東西,看了怕是一輩子都忘不掉了。秀貴人你還年輕,總是得看開些。儀嬪說話就要問斬了,當翻過去的一頁,早早翻過去纔是正經。”
蘇婉蓉本是想勸的,卻不料海貴人插嘴這樣及時。話都讓她說完了,自己也只好緘默不語。或許秀貴人有沒有她的勸慰都無所謂,更何況皇后根本不想聽見她的聲音。
“易彤,你起來吧。”蘭昕想起了自己的大公主早早夭折,心裡也是難受的不行。而秀貴人所受的,不過是她昔日受過的苦罷了。“海貴人的話在理,再怎麼難受,也總是得看開一些。本宮是怕你去觀刑反而更難受,倒不如及早釋懷。總歸你還年輕,早晚能爲皇上誕下麟兒。”
聞聽皇后這麼說了,陳青青才站起來去扶秀貴人。之前的誤會解開了,她沒有害秀貴人的孩子,於是兩人的關係也緩和了不少。“天氣轉涼,地氣就潮溼得多。看跪久了傷了膝蓋,妹妹快起來吧。”
蘭昕看到這一幕,心才稍微舒寬了些。“這時候是最難捱的,易彤,好在你身邊還有關心你的姐妹。本宮亦希望你能走出這個陰霾。原諒不是爲了寬恕旁人,而是爲了寬恕自己,唯有放開了,自己的心纔不會這樣難受。”
薛貴寧走進來的時候,皇后的話音才落。打了個千兒,他仰起頭來,聲音平和道:“啓稟皇后娘娘,冷宮傳來話說,儀嬪已經處決了。”
秀貴人聞聽此言,嚶嚶的哭了出來:“孩兒,你的仇算是報了,你安心上路吧。額娘對不住你……”
緊緊的握着香囊擱在鼻前,高凌曦深吸了一口氣,那香味兒抵住了噁心,讓她頓覺舒服得多了。心裡卻禁不住在想,生與死,也就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