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笑而不語,目光落在那一尊已經損毀的觀音像上,滿懷心事。.,看久了,那玉色果然通透至極,瑩瑩生光,卻不刺眼,彷彿鍍上一層新綠,透出勃勃生機。
見皇后不開口,芷瀾忍不住又問:“娘娘既然疑心慧貴妃故意爲之,又何必這樣輕縱,不趁機立威?”
“你有時真的聰慧,有時又實在榆木腦袋。”蘭昕輕輕一指,示意芷瀾將那玉觀音捧過來:“這麼好的東西,慧貴妃不就是爲了取悅本宮麼。取悅本宮,無非是她想尋些庇護,本宮爲何不償她心願呢?”
輕輕撫摸着雕功細緻的像身,蘭昕只覺得心靜如水:“本宮容不下暗地裡爲禍之人,想着唯有這樣,該浮出水面的,就必然能浮出來。”
“娘娘說的有理,是奴婢沒想到這一層。這玉觀音怎麼處置才合適?”芷瀾總覺得可惜了材料。
蘭昕嘆一口氣,緩緩的說:“找個地方,埋起來就是了。”轉過念想,蘭昕問道:“內務府爲各宮挑選的侍婢,可都按位份分派下去了?”
“是。”芷瀾眉梢揚起一抹笑意:“娘娘放心,奴婢一早已經安排妥當了。”
“找人好好盯着寶瀾那丫頭,早晚有用。”蘭昕擺了擺手,示意芷瀾捧着玉觀音退下去。卻喃喃自語般說道:“後宮沒有平靜的日子,也不該有平靜的日子。否則這平靜之下,指不定要滋生多少風暴來。與其滾雪球似的越積攢越多,倒不如趁早逐個擊破,省時省力。”
還是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身子,芷瀾沒想過皇后會說這樣的話來。或許從開始,她就太過輕視這位福晉了。換句話說,其實每個人都懂得隱忍、自保,卻唯獨是她自己太張揚跋扈。深深的懊悔,芷瀾滿心苦楚,或許不是當初那麼狂妄,今時今日,也未必會是這樣難堪。
“本宮還有句話想問一問你。”蘭昕的聲音溫和了好多。
芷瀾轉過身,迷茫的對上蘭昕的雙眼:“娘娘。”
“你真的服用了不能有孕的藥麼?”蘭昕看似平靜,實則心止不住顫抖着,她很想知道身爲太后的熹貴妃娘娘,當初是否就是手段狠辣的寵妃。
芷瀾瞪大了雙眼,驚恐的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奴婢不能說……奴婢……”皇后問什麼,芷瀾怎麼可能會聽不出來,可她也是真的不敢胡言亂語。
“行了,本宮有數了。”蘭昕頗爲失落,什麼都敢做,都不屑去做……照這麼看,太后極有可能真就不是皇上的生母。“你去吧,宮裡的日子,你捱得比本宮更久,亦該曉得怎麼保全你自己的性命。”
這話像是暗夜裡燃起的篝火,瞬間溫暖了冰冷的身子,芷瀾含淚謝恩:“多謝皇后娘娘眷顧,芷瀾沒齒難忘。”
蘭昕再沒有說什麼,待到芷瀾退下,她才緩緩起身,從鳳椅上站起來:“錦瀾,你去看看八寶粥熬得怎麼樣了,過會兒送去太后的慈寧宮,給太后清清腸胃。”
高凌曦從長春宮出來,心裡一直憋着一口氣,兀自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將寶瀾碧瀾遠遠甩在身後。
金沛姿看了這一幕,低頭扶了撫鼻尖,對身旁的其其格笑道:“你瞧啊,貴妃要強,這是跟自個兒身邊兒的人較勁呢!誰讓她急着向太后獻媚,倒是忘了咱們這一位皇后了。活該。”
其其格冷冷一哼,端正的朝金沛姿福了福身:“貴人之言,臣妾可不敢苟同。臣妾身份低微,實在不敢妄議妃主,何況還是堂堂的貴妃呢!”
正逢盼語走過來,聽了這一句真是窩火的不行,臉上的顏色卻依然好看,漫不經心道:“兩位姐姐好興致,這麼涼的風,立在宮道上說話,也不怕着了風寒,讓那股子冰冷嗆進喉嚨裡去麼?”
金沛姿玩味兒一笑,對嫺妃一福:“臣妾可沒海常在有興致,就陪着嫺妃娘娘回宮吧!”
其其格若無其事道了聲恭送,便旋身而去,絲毫沒有多一分的顧慮。
黃蕊娥慢走了兩步,待到嫺妃離開,才喚住了陳青青:“陳貴人可是跟着純嬪住的,怎麼那三位都返回鍾粹宮了,單獨就只留下了你一人呢!”
陳青青不急不躁,柔順應聲:“回儀嬪娘娘的話,秀貴人有孕,純嬪自然在意些。那張常在,又是會做人的,殷勤諂媚。臣妾這種不會來事兒的,就只能給人撩在一邊兒了。不過話說回來,臣妾也不稀罕這些,有儀嬪娘娘您的照拂纔是要緊的。”
不聽還好,一聽是這話,黃蕊娥當即就火了:“你敢要挾本宮!好大的膽子,就不怕本宮稟明皇后,將你重重治罪麼?”
看着儀嬪紅潤的臉色因爲震怒而略顯青灰,陳青青苦苦一笑,不以爲意道:“娘娘,咱們是一條船上的,臣妾豈會打漏船板淹了自己。要知道,臣妾可不會水!何苦冒險?”
發覺儀嬪的臉色並未有好轉,且眼裡的寒光更甚,陳青青才賣乖而笑,滿臉討好:“不依附純嬪,臣妾正是想向娘娘您表明心跡。有了娘娘您的照拂,臣妾纔能有口飽飯吃不是麼,哪裡又敢要挾娘娘了。豈非自取其辱。”
黃蕊娥緩了口氣,示意身旁的宮人們都退開,才刻意壓低嗓音道:“你知道厲害就好,別忘了,那東西可是你弄進來的。本宮要死,也非得拉上你墊背。”
“是是是。”陳青青連連應聲:“娘娘您是有福之人,皇上又惦記着您。連其其格都只給了常在的位份,還不足以說明利害麼。臣妾就是再蠢頓,也該曉得娘娘的尊榮,到底只有尊敬,哪敢有異心。”
這下黃蕊娥才稍微安心,頻頻頷首:“你有這心就好。要知道,才入宮什麼都是未知之數,你若真心幫襯本宮固寵,本宮絕不會虧待了你。”
陳青青面露喜色,毫不遲疑的點了頭:“多謝娘娘照拂。也請娘娘放寬心,臣妾曉得該怎麼做。”頓了頓,陳青青蹙了蹙眉,憂心道:“眼下有一位,娘娘就不得不防着。”
“哦?”黃蕊娥轉一轉眼眸,萬分奇怪:“你是說慧貴妃?”嘆一口氣,她又失落道:“要防着的何止貴妃一人,本宮真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
伸手替她理順了耳墜子上飛舞搖曳的流蘇,陳青青才微微一笑:“慧貴妃是得防着,但怨懟於她,且還輪不着咱們呢。”
“倒也是。”黃蕊娥恨得牙癢:“本宮就不信皇后能容下她。那恩寵,簡直要越過正宮娘娘去了。那麼,你的意思是?”
“正是這一位海常在。”陳青青眸中寒光一閃而退,揚起笑顏:“平日裡驕縱跋扈慣了,誰都以爲她是個色厲內荏的草包。可今天,但凡是說話,明裡暗理的,可都是像着慧貴妃的。這樣懂審時度勢的,必然不可小覷。她就是摸透了慧貴妃的心思,等着攀龍附鳳呢。娘娘,咱們且得在她不敵時動手,好過她翅膀硬了,能獨當一面才發難啊。”
一番話說的黃蕊娥心潮澎湃,滿懷憧憬:“本宮那裡,準備了些精緻的糕點。若貴人得空,不妨品品茶,嚐嚐點心,咱們姐妹二人也好再說說體己話!”
陳青青歡喜的福了福身,甜甜一笑:“那臣妾就叨擾娘娘了。”
二人相談甚歡,伴着宮人往黃蕊娥的寢宮去。
“娘娘當心啊。”碧瀾實在受不住了,眼看着慧貴妃險些跌倒,心疼的不行:“娘娘,您何苦爲難自己。皇后娘娘不是也說了,不過是一場誤會。”
慧貴妃停下腳步,冷冷凝視着怯生生的寶瀾:“總算你還有些悔過之心,否則本宮今日,怕是要落下詛咒皇后、皇嗣的惡名了。且去浣衣局受責吧,不用再跟着了。”
“多謝貴妃娘娘寬恕。”寶瀾竟也平和,規矩的叩拜,平靜的退了下去。
碧瀾惋惜的搖了搖頭,對慧貴妃道:“其實這樣也好,娘娘您細細想,皇后娘娘總歸是向着您的。娘娘您有了這一份兒疼愛,還用怕小人嚼舌麼!實在不該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啊。”
高凌曦連連喘息,吐出胸口的悶氣,幽幽笑道:“皇后哪裡是顧念本宮,無非是礙於皇上的情面罷了,倘若皇上不要我了,誰敢保證皇后不是第一個翻臉的!罷了,別多說了,你隨我去見皇上,這顏面非得挽回不可。”
臉上閃過意一絲堅毅,高凌曦打定主意:“未免日後有人重提舊事,本宮非得求皇上賞些體面,方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