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蘭昕是這麼說了,可是弘曆還是不放心她事事親力親爲。“這些事情,叫宮人伺候着就行了,蘭昕,你自己身子也孱弱,萬一沾染上了,朕豈非更加心疼。”
蘭昕拖着弘曆的手腕,輕輕的用蘸了藥膏的棉棒小心的擦拭,當雪白的棉花上,沾滿的膿瘡污水,便丟棄再擇一根新棉。未免藥膏有刺痛的感覺,讓弘曆覺得不適,蘭昕沒塗抹一下,都輕輕的呵氣,涼嗖嗖的感覺真真兒緩解了痛癢之感,倒是舒服了許多。
這樣的時候,或許弘曆與蘭昕沒有一句對話,卻是兩個人最親密無間的時候。
弘曆表面上什麼都不說,可心裡卻覺得無比酸澀。相較而言,蘭昕待他是實打實的盡了心,可他卻先有不純的動機,後有欺騙隱瞞,也着實是太不應該了。
“御醫說夜裡是最痛癢難耐的時候,臣妾想,若是皇上不介意,就讓臣妾留在身側,待入夜時分仔細的再塗抹藥膏,必然能藥到病除,痛癢皆消。只是如此一來,怕定然會叨擾皇上安眠,致使龍體睏倦,精神不濟。”蘭昕不時的呵氣,又與皇上說話,手上的動作一直都沒有停下里,柔柔的很舒坦。
“如何使朕睏倦難安,分明是辛苦了你。”弘曆有心想要握住蘭昕的手,卻又怕這惡疾會傳染給她,只能加倍含情脈脈的凝望着她。
蘭昕笑而不語,只陶醉在這樣安靜的時候,依舊是動作柔和的替心愛之人上藥,那一份沉甸甸的體貼,最足以溫暖人心。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朕……有件事,想對蘭昕你一吐爲快。”弘曆沉吟了良久,終於還是決定對蘭昕說出真相。“那一日,朕之所以宿在了阿哥所,是因爲……”
“皇上,臣妾不想知道。”不錯,蘭昕因爲這件事,困惑了良久。在還不知道皇上患上了與永璋同樣惡疾的那段日子,蘭昕夜夜都在想,爲何皇上會對純妃有所留戀,爲何明知道她是司馬昭之心,卻偏要給她這樣的恩寵。
那種猜不透的感覺,就好比自己是一片掛在樹枝上的枯葉,隨風瑟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蘭昕慪紅了雙眼,卻依舊只是微笑。“皇上不必事事對臣妾說明,臣妾也不該事事替皇上做主,擾亂聖心。”
“可這件事,朕想說。”這件事並非是寵幸了純妃的事,還得要從自己向先帝求旨賜婚說起。弘曆有些張不開嘴,畢竟當時年少氣盛,不願意看着弘晝一舉越過自己,成爲先帝更爲器重的皇位繼承人……但若是不說,後宮裡沒有不透風的牆,純妃知曉,用不了多久,旁人必然心中有數。如此一來,自己又將被逼到何種田地。
“是。”蘭昕順從的垂下眼瞼,只顧着上藥,卻沒有表現的特別好奇,又或者太過在意。
許是因爲她看上去這樣的溫和,讓人平和,弘曆便毫不隱瞞道:“先帝當初賜婚,將你許配朕爲福晉,乃是朕親自請旨求來的恩典。”
原以爲皇上是要說阿哥所的事情,卻不想說起了陳年舊事。求旨賜婚,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蘭昕溫然一笑,抿脣道:“臣妾知道是皇上的心思。”
弘曆微微有些愕然,但只是一瞬間的不自在,很快便恢復了平和:“是了,那時候你與弘晝……想必弘晝一早也已經將那些話說給你聽了。”
蘭昕這時,才停下手上的動作。“臣妾與和親王的確相識在先,也確實從他口中,聽到一些對危言,只是這些不足以改變臣妾的初衷,能成爲寶親王福晉,是臣妾的榮耀與福分。何況這些年,臣妾過得極好不是麼。”
“他的話雖然是出自私心而言,但也並非就不是事實。”弘曆並不是多心弘晝與蘭昕之間的舊情,而是話已經說到了這裡,若不點透,反而白費了方纔的苦心。“你是富察氏嫡出的女兒,簪纓世家的出身,能幫襯朕許多。”
“皇上。”蘭昕這一回沉着眉宇打斷了弘曆的話:“先前的事情,臣妾並非沒有想過。但這麼些年的夫妻情分,講的是心而非昔日的種種。皇上待臣妾好與不好,臣妾怎麼會覺不出來。難道只因爲從前的些許動機,便要將這十數年的夫妻情分抹煞了麼?
臣妾不會這樣想,也不敢這樣想。從寶親王福晉,到入主中宮爲後,看似是身份尊貴了,榮寵更勝了其實臣妾始終還是皇上的親自,並不會因爲身份的變化而改變了情分去。皇上如今已經相信臣妾與和親王之事,乃是子虛烏有,那麼臣妾又爲何要疑心一個一直相信臣妾,疼惜臣妾,處處爲臣妾着想的夫君呢?”
半晌沒有說話,弘曆只覺得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兒都涌上了心頭。末了,對上蘭昕清澈水亮的眸子,他終於一笑泯宿怨,抑制住心中的愧疚,誠然道:“你這樣待朕好,朕必然要與你攜手白頭,永不辜負。”
“如此,臣妾別無所求。”蘭昕的眸子,水亮亮的好看,只因眼中有情分在,才叫人心生暖意。
“李玉呢?”弘曆既然解除了與蘭昕之間的嫌隙,也表明因爲自己年輕時衝動不成熟的想法而愧疚的心情,最終得到蘭昕的寬容,那麼他總算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傳他來,朕有要事吩咐。”
心頭微微一緊,蘭昕似乎是覺出皇上要說什麼話了。“臣妾替皇上抹身的時候,發現皇上肩頭有齒痕,且是新傷。便知道那一夜的事情,並非是表面聽起來那樣。皇上許是有自己的不得已,而純妃到底是三阿哥嫡親的額娘。”
“偌大的紫禁城,哪一日沒有些稀奇事兒。朕有心讓一個人無聲無息的消失,也未必就做不到。”弘曆已經決定,處置了純妃,有了這個主意,許多事情便明朗起來。“永璋還小,可以慢慢教,宮裡沒有子嗣的妃嬪不少,比如貴妃,昔年也曾經將永璋撫育在儲秀宮。到底也不是非得嫡親的額娘纔好。
朕原是顧念情分,看在往年純妃母家,昔日傾囊相助的份兒上,就留下她的名分位分,也算是感念她這些年來侍奉在側的苦勞。”
蘭昕這麼想着,其實也未嘗不可。“皇上有這樣的決計,臣妾不想多言什麼。只是現在天色已晚,皇上又在病中,實在不該如此勞心。何況……純妃再不好,永璋如今也病着。病中若是再有什麼刺激,只怕傷及永璋的身子就不好了。
皇上也說了,永璋還小,許多事情可以慢慢教。皇嗣後繼到底關乎大清江山,臣妾不願意有半點的不妥。還請皇上暫且緩緩,權當是替永璋積福了。”
話說到這份上,弘曆也不想太急進:“也好,稚子無辜,朕也不想永璋心中有怨。罷了,就依照皇后所言。”
“謝皇上。”蘭昕輕輕一笑,滿面榮光,其實她想要的日子就是這麼簡單。與皇上並肩而坐,促膝而談,說一說細碎的瑣事兒,講一講過往的歡愉,紫禁城裡的生活也可以有滋有味兒。
上完了藥,蘭昕將湯藥端給弘曆服用,又陪着說了會子話,直到弘曆入睡,蘭昕才匆匆的退出了內寢。
索瀾迎上前來,關切道:“娘娘費心了,皇上可覺着好些了麼?”
“御醫這樣精心侍奉,必然不會有不妥的。何況太醫院給皇上調製的藥膏格外有效。本宮正準備吩咐人去一趟阿哥所,一來是給三阿哥送藥,二來也是知會阿哥所伺候的奴才一聲,讓他們打起精神好好顧全純妃與三阿哥的周全。萬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再生什麼事端纔好。”
蘭昕也會怕夜長夢多,尤其是純妃這樣性子陰戾的角色,你根本無法預知,她下一秒又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總之小心纔是最穩妥的計策。
“奴婢明白該怎麼做。”索瀾方纔從旁人那兒得知慧貴妃、嫺妃擅闖阿哥所的事情,也將純妃挨捆受傷之事,向皇后稟明。心裡的顧慮是,何以皇后之前不攔着這兩人,由着她們去阿哥所顯威擺風的。
“本宮何嘗不想自己去向純妃興師問罪,礙於情面與身份,這樣的醜人本宮都不能做。現在借了慧貴妃之手也是無可厚非。”蘭昕知道她要問什麼,便直言不諱:“倘若不教訓純妃,本宮過不去自己的心,她也是得意夠了,該吃一點苦頭了。現在正好,有慧貴妃這麼一鬧,倒是讓她能消停幾日。”
“聽朵瀾說,嫺妃娘娘的態度倒是不明確。”索瀾謹慎低聲:“雖然也去了阿哥所,倒是看的意味兒比較濃厚。到底也不曾刁難純妃什麼。”
“嫺妃是聰明人,聰明人糊塗夠了,也該撥亂反正了。這後宮寂靜的人太多,難保她們不會有重新獲寵之心。本宮瞧着,大抵嫺妃是要崛起了。”蘭昕揉了揉腦仁,輕聲道:“也好,花無百日紅,總得有出彩的不是麼。只管叫朵瀾暗中留心着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