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桑穿着寬大的衣裳,又以白棉布裹好了腰身,雖然稍微顯得臃腫了些,可畢竟不太顯孕。這正是她所希望的。不到破釜沉舟的時候,她不想無端的招致災禍。
說白了,亦是她沒有想清楚,這個孩子斷送在誰手上,纔對她更有利。
高凌曦幾乎每日都來養心殿,不是陪着皇上品茗吟詩,就是對弈彈琴,旁人不知,還當是皇上多麼眷顧她的身孕。實則,這僅僅是高凌曦的私心,她想要皇上記住,爲了這個孩子她付出了太多太多。
於是莫桑與高凌曦便經常能見着,無關喜歡還是不喜歡的那種見面。
這一天,偏是京外述職官員入朝議事的日子,高凌曦明知道皇上不會這麼早下朝,卻早早的侯在了養心殿。
莫桑得知慧貴妃來了,心裡尋摸着必然有事,便無所畏懼的迎了出來。
碧瀾心裡不喜歡莫桑,亦不想多聽主子的是非,於是蹙眉道:“娘娘,奴婢先將預備好的糕點擱在小廚房,等會兒再拿出來。”
高凌曦點了頭,隨即冷冰冰道:“莫桑姑娘請坐,既然皇上還不曾下朝,你我就趁着這個空當說會兒話吧。”
“慧貴妃娘娘在宮中位分顯貴,必然有不少耳目。今兒是個什麼日子,您不可能不知曉。於是這麼早前來,爲的必然不是見皇上一面。根本就是爲了與奴婢說話,既然如此,慧貴妃娘娘也實在不必兜圈子,有什麼話儘管吩咐。”莫桑溫和的樣子,透着幾分凌厲,十足的金枝玉葉派頭。
“年府出來的果然不一樣。你父總算也是先帝爺的開國功臣,姑母又是敦肅皇貴妃,難爲你一口一個奴婢的自謙。”高凌曦將莫桑的底兒摸透了,正因爲如此,她才憋不住前來。“憑你的身份,你腹中這個孩子根本不該生下來。先帝爺的罪臣之女,有什麼資格懷當今聖上的龍裔?”
這些話分明是森森的劍戟,可從慧貴妃口中說出來,一串驪珠似的,悅耳動人不說,且還能從她明豔照人的臉上,看出明媚的笑意,使人感覺到如春的氣息,身心舒泰。莫桑並未動氣,相反的,她被慧貴妃這樣與衆不同的氣勢傾倒,好半晌纔回過神來。
“娘娘並非後宮裡第一個發覺奴婢身份之人,亦不會是最後一個知道奴婢身份之人。莫桑見不見得了光,全憑娘娘一句話。倘若這風透出去,聰明的宮嬪自然曉得皇上的心意。那些哭鬧抹淚將祖宗家法通通搬出來的,怕是永遠都得不到皇上的垂注了,也不失爲一個剷除異己的好法子。”
高凌曦輕輕的勾脣,一抹涼薄從她的脣角慢慢泯去:“你是說我知道也無妨,因爲我不敢對旁人道明是麼?”
“莫桑一直覺得,慧貴妃娘娘蕙質蘭心,是最合適替皇上撫育這個孩子的人了。”手擱在自己的腹部,莫桑輕輕“哎呦”一聲:“貴妃娘娘,他踢我了,他又踢我了,小胳膊小腿兒的可真是有勁兒呢。您要不要摸摸看……”
這話已經讓高凌曦的臉色有些僵冷了,可莫桑卻還覺得不夠。“奴婢猜測,這樣的滋味兒,慧貴妃娘娘您一輩子也未必能體會到。”
“不錯。”高凌曦沒有翻臉,反而誠然頷首:“若是本宮能體會到,何必要你生下這個孩子。”
脣角隨即輕輕上揚,高凌曦的目光也存了一絲輕踐:“有一種滋味,本宮想來,莫桑你這一輩子也必然體會不到。”
自然是不服氣的,莫桑轉了轉眼珠子,輕輕一笑:“哦?奴婢也不能體會到的?莫不是當貴妃吧?”
高凌曦隨着她的笑聲,跟着輕輕的笑了起來。“莫桑姑娘還真是聰慧呢,一猜即中。不過,你到底說的不夠準確。當不當貴妃的,以你的姿色……”
譏諷的話高凌曦不想說的太直白,反而是惋惜的不行:“本宮怕你最後,連堂堂正正成爲皇上的女人也不可,更別說什麼貴妃不貴妃的了。癡人說夢也好,癡心妄想也罷,終究是要夢醒的。本宮能推心置腹的對你說這番話,也是看在你腹中這個孩子的份兒上。
皇上既然想要他,那麼本宮便甘心情願的代替你撫育他成人。無論是位小公主,還是位小阿哥,本宮都將視如己出。”手摸着自己胸前的珍珠項鍊,感覺到那如絲般光滑的質感,高凌曦緩慢的笑了出來。
“早些年的時候,人們從貝殼裡取珍珠的手法格外殘忍。往往珍珠取出來了,那貝殼也活不了了。”像是感嘆什麼似的,高凌曦幽然的吁了口氣。“而今,這取珠的手法嫺熟了,能存活下來的貝殼逐漸多了。看樣子也不是什麼壞事。”
莫桑不以爲意的垂下了眼瞼,目光略在自己的腹部:“慧貴妃娘娘這是說什麼呢,奴婢可聽不明白。”
“貝殼若是沒有了珍珠或許還能活下來。但你呢,你若是沒有了這個孩子,或者誕下了這個孩子,你都得死。”高凌曦像是嘴裡含着一塊兒糖,說的那麼清甜。
“胡說,皇上不會這樣對我。”莫桑夢的站起來,只覺得小足用力過猛痙攣起來,疼的險些站不穩。
高凌曦看着她狼狽的樣子,不禁嘖嘖道:“瞧你,這還沒生呢,就已經站不穩當了。待真生下來了,你還有什麼本事留在這宮裡頭。”
這話說中了莫桑的心事,一直以來,她最擔心的便是如此。孩子一旦抱給了慧貴妃,她還有什麼資格留在宮裡。總不能做不成女官,該做乳孃了吧?即便皇上恩准了,慧貴妃也不會願意。
即便慧貴妃願意她和自己嫡親的骨肉團聚,那乳孃也絕不是自己心裡渴望的位置。莫桑強忍着極大的痛楚,緩慢的坐了下來。可若是沒有了這個孩子,她馬上就會被送出宮去,皇上更不會想要給她個什麼名分,那麼這一切的努力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左右爲難之際,莫桑察覺出慧貴妃臉上的異色,終於明白了什麼。“慧貴妃娘娘今日前來,難道就是爲了嚇唬奴婢的麼?”
“隨便你怎麼說,但本宮能肯定的事,你絕對知曉我的心思。”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彷彿能看穿人心。不過盯着莫桑些許功夫,就已經令得她有些無措了。見狀,高凌曦只慢慢的笑了出來。“你放心吧,嚇唬你並非是我的本意。雖說你認識皇上比本宮還早些,可到底本宮比你更爲了解皇上的心思。
若想保住性命,又留在宮中奮力一搏,唯一的法子便是……”
言至於此,高凌曦吊足了莫桑的胃口。
“娘娘何必吞吞吐吐的戲弄人,既然您有心幫襯莫桑一把,何不一吐爲快?”莫桑雖然知道慧貴妃沒安好心,卻也無謂得罪了她。“還是娘娘您想讓莫桑幫你做些什麼?”
“本宮喜歡聰明人。”高凌曦不緊不慢的坐直了身子,示意莫桑偏過頭來靠近自己耳畔。“本宮查到純妃對你也很有興趣,純妃近來與皇后娘娘不睦,本宮不能坐視不理。倘若你有法子,讓純妃受挫,知進退懂尊卑,那麼本宮就償你留在宮裡的心願。”
話說的如此好聽,可高凌曦哪裡有半分是爲了皇后。她最氣不過的,便是純妃處處討太后的歡欣,讓她這個代孕的貴妃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沒有真正的皇嗣,沒有皇后的幫襯,若是再失去太后的眷顧,高凌曦簡直不敢想象,往後宮裡的日子該怎麼熬下去。
“可我憑什麼信任你?”莫桑冷冷的眸子,道出內心的不滿。“若是奴婢幫襯了慧貴妃娘娘您,而您卻沒有法子幫奴婢,又或者卸磨殺驢之類,將奴婢趕盡殺絕,那又當如何是好。娘娘您也知道,年氏開罪了先帝爺,留下的血脈唯有莫桑而已。
倘若稍有差池,豈非莫桑手裡斷送了整個家族的希望。這一博,賭注太大了。奴婢還真心是怕了。”
高凌曦冷笑了一聲,緩緩的站起了身子:“隨便你怎麼選擇。我能來找你,亦是看重這個孩子的緣故。畢竟是皇上嫡親的血脈。倘若你不肯,那權當是我枉做小人了。左不過是我沒有子嗣可以相依,到底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言罷,高凌曦便要走。
莫桑想了想,還是將她攔在了門前。“那麼慧貴妃娘娘,您要奴婢怎麼做?”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高凌曦依然笑着,櫻紅的脣瓣嬌嫩欲滴,看起來格外飽滿:“投誠!”
“您是說,讓奴婢主動向純妃投誠?”莫桑被這個大膽的想法震了心,有些愕然:“那豈非連您假孕之事,也要盡數稟明純妃了?倘若,倘若純妃娘娘真是有辦法的,將此事鬧大了,皇上那裡您要奴婢如何交代?”
“才說了你聰明,竟然又犯起糊塗了來。”高凌曦蹙了蹙眉心:“純妃要怎麼做,是她自己的事情。你不留下蛛絲馬跡,皇上又怎麼會疑心你呢。旁人要去飛蛾撲火,還是自尋死路,與你有什麼關係。你替本宮鉗制了純妃,本宮自然有法子讓你得償心願,這纔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