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低下眉目,斂息從容道:“皇后娘娘若不是已經信了奴婢的話,爲何不直接扭送奴婢去慈寧宮?”
朵瀾思忖再三,依然愁雲不減:“皇上如今歇在儲秀宮,驚動不得。漏夜將人送出宮去,恐怕更危險。皇后娘娘,奴婢心想,若是太后真命人來搜宮,就必然不會放過任何角落。想來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您的寢室了。”
蘭昕其實也是這個心思,越危險的地方就越是安全。
“不可。”如英使勁兒的搖了搖頭:“太后如何會猜不到。屆時若令皇后與太后撕破臉,奴婢又多了一則罪狀。”
“莫非姑姑有什麼好主意?”朵瀾聞聽此言,便順口問道。
如英想了想,看一眼蘭昕:“若是奴婢沒有記錯,長春宮後院應該有個不大不小的魚塘。奴婢只消向皇后娘娘借一支毛筆空心竿兒即可。”
蘭昕點了頭:“恐怕也唯有這個法子了。”
“姑姑,不是奴才不讓您進去,實在是皇后娘娘夢魘驚了心,難受的不行,這會兒正歇着呢。不若姑姑還是明日一早再來吧。”薛貴寧好話說了一籮筐,可怎麼也攔不住雅福。
“方纔你說皇后娘娘安歇,不允我進來。可現下宮門已經敞開了,我既然已經來了,總得向皇后娘娘問個安不是麼。”雅福眸光冷清,不如平常溫和。
薛貴寧暗自叫苦不已,若非雅福預備讓人擡圓木來撞,他又怎麼會打開宮門。怕是再鬧出大動靜,更顯得長春宮裡有所不軌了。“哎呦,姑姑,您就體諒體諒奴才吧。這一年來,皇后娘娘斷斷續續的夢魘,整個宮裡頭誰不知道哇。奴才當着份差事不容易,若是擾煩了娘娘,怕是得挨罰去下院打雜了。”
“放心吧,一切有本姑姑替你擔待,保管不叫你去下院打雜。”雅福再不理會薛貴寧,言罷率性而入。身後跟着的些許內侍監,都是由慈寧宮帶出來的親信。
“姑姑,這麼晚,您怎麼來了。”朵瀾急急的迎了出來,正經臉色道:“皇后娘娘這會兒才靜下來,正在牀上歇着呢。”
雅福看了她一眼,神色平和道:“不礙的,讓皇后娘娘歇着就是了,奴婢只稟告太后吩咐當說之事。”
朵瀾知道自己攔不住雅福,唯有順從她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奴婢給姑姑帶路。”
“嗯。”雅福看了她一眼,隨即吩咐內侍監:“你們在此等候。”
蘭昕聽着腳步聲由遠及近,才從牀榻上緩緩的坐起來:“是誰來了?”
雅福聞聲走了進來,行禮道:“這麼晚還來打擾皇后娘娘,實在是有要緊的事兒。”滿臉愧疚之色,雅福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朵瀾。
朵瀾連忙會意,不等皇后開口便緩緩退了下去。
“姑姑儘管說。”蘭昕直了直身子。雅福連忙起身,拿了團墊子放好,讓皇后能靠着聽。
“不瞞皇后娘娘,慈寧宮有奴婢手腳不乾淨,偷竊飾物,被太后發現,還刺傷了太后。”雅福神色凝重道:“太后未免皇上擔憂,不允准漏夜驚動。讓奴婢先前來長春宮知會皇后娘娘一聲。可偏是這麼湊巧,來的路上,有人瞧見那斗膽的侍婢,竟然率先叩開了長春宮的門。”
“太后被刺傷了,可嚴重麼?”蘭昕故意將注意力集中在太后被刺這件事上,閉口不提叩門之事。
雅福溫馨一笑,長長嘆息:“多謝皇后娘娘記掛,已經不要緊了。太后是傷着了手臂,止了血,總算沒有大礙。可這樣不光彩的事兒,發生在慈寧宮,太后傷心不已。”
點了點頭,蘭昕依然不減憂慮,道:“太后無礙就好,等明日一早,本宮定然得親自前往問安,侍奉在側,方纔能安心。”
“皇后娘娘當真是至孝慈惠。”雅福不想再兜圈子,遂道:“可那行兇的賤婢始終是來了長春宮,這未免……奴婢恐怕她會對皇后娘娘您不利。若是娘娘您不介意,奴婢還是想將人擒住,交給太后發落。”
“進了長春宮?”蘭昕驚訝不已,連忙喚了一聲:“薛貴寧。”
“奴才在。”薛貴寧跟着雅福進來,一直都留在廂房之外的廡廊下。
蘭昕臉色一沉,語調森然:“夜半之時,你怎麼好讓不明不白的人入長春宮。那人何在?”
薛貴寧心裡明白,可臉上茫然不已:“皇后娘娘,奴才想雅福姑姑算不得不明不白之人,遂纔打開宮門……”
“糊塗。”蘭昕心裡讚歎他配合的好,臉上卻越發的嚴肅:“本宮豈是說雅福,而是之前由慈寧宮逃出來的罪婢。有人瞧見她叩了咱們的宮門,難道你會不知情?”
薛貴寧當即就聽懂了皇后口中那個“叩了”,連忙分辯:“雅福姑姑來之前,的確有人砸響了宮門,奴才當時在內苑侍候,聽見響動趕過去,問聲卻沒有人答應。後來奴才不放心,還讓人將宮門開了個縫隙,但始終沒見人影啊。”
蘭昕蹙眉,目光落在雅福臉上。
雅福會意一笑,卻依然堅持太后的懿旨:“此人非但盜竊,還行兇刺傷了太后。據奴婢所知,她似乎有瘋病。若是不盡快擒住,威脅到皇后娘娘的安慰或者傷及六宮其餘的妃嬪,那奴婢的罪責可就大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雅福刻意停住,不緊不慢道:“若是皇后娘娘不在意,奴婢想讓人仔細找一找那奴婢的行蹤。”
當然明白她從開始就是這個心意,蘭昕也不好答應的太痛快,沉吟片刻,終是頷首。“也好,查清楚照清楚了,太后便可安心,本宮亦可以就寢了。”
“奴婢罪過。”雅福聽出了皇后口中的怨懟,連忙垂下眼瞼:“奴婢自然會吩咐手下人輕手輕腳,不叨擾皇后娘娘安寢。”
說着話的同時,雅福又是行禮,這才緩慢的轉過身去。
蘭昕看着她的背影,撲通亂跳的心房纔有些舒緩。
“皇后娘娘的雲石屏風好精緻,這圖案是花開時節動京城的牡丹吧。”雅福不等皇后開口,猛然扎進屏風後一瞧。所幸皇后並不曾把人藏在自己的寢室,那雲石屏風後面根本就沒有人。
“是麼,本宮也很喜歡這個圖案,但實際上還是太后宮裡的屏風更精緻。若是本宮沒記錯,那是最好的鳳凰棲梧桐。”
“是,皇后娘娘是不會記錯的。”雅福側首微微一福,終於走了出去。
朵瀾忙給薛貴寧遞了顏色,讓她看着點,自己走進來乖巧的立在皇后的牀邊。“娘娘……已經辦妥了。可,您說雅福姑姑會不會一早已經猜到咱們的心思……”
心想太后既然與如英熟識,便是知曉她原本的性子。不可能如英會水,太后不知情。那麼要藏匿的話,水池當然是最佳的選擇。
“本宮只是知道,倘若雅福沒有將人找出來,那麼真就是……”蘭昕總覺得這個雅福不像是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每一次見她,都感覺她心裡藏了什麼事兒。所以欲言又止,所以眼神避諱。可這會是真的,還是她故意做出來的樣子?
深宮之中,每個人都是一個謎。或許,不會只是一個謎吧。手心裡自然是捏着一把冷汗,蘭昕怕真的能找到那如英。“現在就唯有期盼天快點亮了。”
朵瀾聽着門外匆匆忙忙、來來去去的腳步聲,時而關開廂房的門扇,時而於晃動院中的樹枝,那感覺好像一把刀抵在咽喉,你根本不知道幾時會捅下來,也因爲從來沒有試過,根本不知道會有多疼。
“啊……”忽然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再一次如刀子一般的刺痛耳膜。
“不好。”朵瀾的臉都唬白了:“難道是她們發現瞭如英。果然如此,那如英的性命就保不住了,皇后娘娘這可怎麼辦?”
蘭昕屏着呼吸,豎着耳朵仔細聽,卻聽不到半點響動了。方纔還是喧囂的躁動,此刻竟然萬籟無聲。“難道是雅福找到了如英,遭了,太后一定會殺人滅口的。那證據何在,本宮還不知曉,豈非真就成了死無對證?”
仔細想了想,蘭昕還是決意去看個究竟:“走,朵瀾,咱們得瞧瞧。”將心一橫,蘭昕甚至有了一個念頭,未能讓皇上知曉究竟,即便得罪太后,她也得將雅福攔住。“無論如何,如英都不能死,我必得保住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