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常在的心驚得險些要從胸膛裡跳出來,分明是皇上皇后懷疑了她,卻還要把話說的這麼好聽。.靈機一動,她連忙道:“皇后娘娘,臣妾斗膽以爲,是不是有人在慈寧宮的點心裡做了手腳。否則何以秀貴人慣常謹慎,會誤服紅花,必然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
“住口。”蘭昕的臉色當即陰沉下來,聲音肅清的直懾人心:“胡言亂語。太后的慈寧宮豈是你所想。”
水瀾聞言,大着膽子走上前道:“皇后娘娘,奴婢可以證明,秀貴人於慈寧宮並未進食糕點,連茶水也不曾沾過。奴婢一直在近前伺候着,並不曾離開。”
“臣妾糊塗啊。”張常在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磕疼了膝蓋也只得忍着,臉上滿滿皆是愧疚的自責:“臣妾一時情急,心繫秀貴人的安危,這才未經思索,胡言亂語,還望皇上、皇后恕罪。”淚水撲簌簌的落下來,她垂首啜泣,露出後頸光潔的肌膚。
這麼看上去,竟然還有幾分清秀。可惜此時此刻,任是誰也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
弘曆胸口起伏,龍心不悅,見蘭昕並未開口,兀自道:“掌嘴。”
張常在不敢分辯,含淚道是,硬下心腸,狠狠的抽打起自己的面龐。一下,兩下,清脆的響聲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雖然是自己捆打自己,可她手上的力道一點也不敢省,生怕皇上更爲震怒,加重責罰。
才幾下的功夫,臉頰已然紅腫不堪,掌印分明,白皙的肌膚透出紅血絲來。似乎唯有這樣,才足以表明她的悔過之心。
蘭昕濃密的睫毛,不經意的忽閃幾下,遮住眼裡晦暗的光彩。遲遲沒有做聲,一來是不願意違背皇上的意思,二來,這幾巴掌下去,足也可以震懾人心。倘若張常在不是可疑之人,那她身邊的陳貴人就難逃嫌疑了。
陳青青隨着張常在跪下去,心慌不已,臉上泛起死灰之色,竟與秀貴人房裡難看的帷帳有幾分相似。她驚惶又膽怯的樣子,惹人憐愛,像是故意擺出的姿態。“皇上明鑑,臣妾一直跟隨純嬪娘娘,謹慎的照顧在秀貴人身側,並沒有半點不軌之心。”
“別急着撇清。”蘭昕不想聽這些冠冕堂皇的說辭,挑了眉道:“本宮想聽的,是真心話。由着你們不說,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追本溯源,必然有跡可循。屆時再想要說清,只怕就是誅連全族的災禍,別怪本宮未曾說清楚。”
二人瑟瑟顫慄,更低的垂下了頭,雙手掌心伏地,支撐着並不穩當的身子,異口同聲道:“臣妾等不敢有所欺瞞。”
言罷,張常在不敢怠慢的繼續掌嘴,每一下都疼得她揪心至極,可手上的力道硬是沒有鬆退半點。
這一份骨氣,倒是平日裡不曾顯露的。蘭昕品着眼前的女子,掂量了再三,終於將目光鎖定在陳貴人身上。
“罷了。”弘曆轉了轉碧璽的扳指,目光平視遠處,略有所思:“朕登基不久,後宮竟然出了此等惡事。歷朝歷代的後宮,雖說屢見不鮮,可於朕而言,正如晴天霹靂一般。你們都是朕的妃嬪,是朕最爲親近的人,何以會容不下朕嫡親的骨血?難道榮華富貴,真就比與朕的情分更爲緊要麼?”
停了手,張常在嚶嚶啜泣,連連搖頭。嘴角一抹血紅,映着她紅腫的肌膚,說不出的悽楚。
皇上如此心痛,蘭昕又豈會好受。她強忍着悲痛,癡癡的凝視着身旁的天子,忽然有一股衝動,想將他擁進懷中。再堅強的人,亦會有脆弱的一面。正是這一面,才讓蘭昕覺得弘曆有血有肉,不僅僅是至高無上的天子而已。
忙不迭的起身,蘭昕跪在了二人身前,沉痛道:“臣妾有罪,未能防微杜漸,致使後宮發生如惡事,有虧婦德。令皇上痛心,是臣妾的過失,蘭昕心中有愧,還望皇上責罰。”
“起來吧,皇后。”弘曆收回了茫然的目光,對上蘭昕清澈的眸子,苦笑道:“若是朕連你都不信了,連你也要責罰,朕豈非真就是孤家寡人了。心痛是必然的,但事情不當發生也已經發生了,只管查清楚就是。
蘭昕啊,朕方纔在想,或許是朕太……太昏聵了,才致使後宮不睦,宮嬪們對權勢趨之若鶩,到底沒有府上其樂融融的樂景。”
“臣妾等誠惶誠恐,務求皇上寬心,以龍體爲重。”蘭昕領着陳貴人、張常在含淚勸慰。
薛貴寧輕咳了一聲,躬着身子走了進來。
蘭昕隨即起身,忙問道:“人呢,可曾帶來?”
“奴才失職。”薛貴寧一頭磕在地上,愧疚之中帶着幾分不安,顫音道:“一直照顧秀貴人龍胎的御醫李衛,本已經押解前來。誰知走到鍾粹宮門外時,奴才不當心,沒有看住。讓他有機可乘,嚼舌自盡了……”
“自盡了?”蘭昕明眸微轉,叢生暗恨,顯露在臉上的卻是淡淡的微笑:“畏罪自盡,都走到鍾粹宮門外了,硬是連皇上的面也不敢見的。”
弘曆闔眼,沉吟片刻,隨即道:“以爲一死,即算一了百了麼?李玉,傳朕的旨意,將太醫院御醫李衛剝皮實草,懸掛於菜市口直至腐爛。闔府上下,發配寧古塔爲奴,終身不得赦免。”
剝皮實草!蘭昕腦子裡嗡的一聲,這酷刑乃是明太祖朱元璋所創,活剝了貪官污吏的皮,傾注水銀使其不腐,塞入稻草,充作真人形狀,懸掛要處。目的是要時時警醒活着人,引以爲戒。雖說震攝威力頗甚,可畢竟手段殘暴,怎的皇上會忽然想到如此的酷刑?乍一聽上去,還真就是令人毛骨悚然。
陳青青的臉都快貼在自己的胸口上了,她不敢動,不敢看皇上的臉色,更怕皇上從她的臉上,看出不妥來。雖說此事與自己無關,可畢竟是遭疑心的對象,稍微不慎豈非要當替罪羊了。心裡懷疑是純嬪所爲,畢竟鍾粹宮上下,唯純嬪有子嗣,沒有人會比她更畏懼再添皇嗣。
可到底沒有證據,陳青青又不得寵,哪裡敢在這樣的時候胡說。萬一不是純嬪所爲,往後還怎麼相見?左右爲難之時,隱隱的擔憂也隨之加劇,陳青青自知與純嬪慣常是面和心不合的。而且純嬪早有意孤立自己之心,總是待秀貴人、張常在更爲親厚。
若真就是她所爲,必定與張常在同聲同氣,想方設法的將罪責強加於自己之身。越是不安,越是忍不住去想。腦子裡一亂,陳青青的臉色越發的唬人,連嘴脣也乏起紫意。
蘭昕看在眼裡,抿着口裡難嚥下的涼薄,不鹹不淡的問:“陳貴人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儘可以如實的對皇上細說。”
“回皇后娘娘的話,臣妾愚鈍不堪,又粗心大意,絞盡腦汁也未能想起什麼不尋常的事兒來。”陳青青穩着心緒,爲難的垂下頭去。她不能將滿心的疑惑道出,更不敢對上皇后一雙銳光四射的鳳目,唯有更加謹小慎微的自處,不讓自己因爲恐慌而亂了心神。
“那麼,張常在可有話說?”蘭昕並不咄咄逼人,由着陳青青自己去想,遂轉了話頭來問旁人。
張常在頭晃的如同撥浪鼓一般,連連道:“皇后娘娘,臣妾着實想不起什麼來。倘若一早就發現了不妥,必然早早稟明純嬪娘娘了。斷不會隱瞞下來,更不敢欺瞞皇后娘娘。”
蘭昕聽了也不惱,含了一縷看不透的微笑,輕聲對皇上道:“皇上恕罪,臣妾眼拙,一時間竟未能洞悉究竟。或許此事當真與兩位妹妹無關,是臣妾多疑了。”
這話並不是爲了說給皇上聽的,反而是想看看這二人聽了,會有什麼反應。方纔緊繃着的心絃忽然鬆開,會不會泄露心緒。
弘曆會意,點一點頭,轉眸道:“許是吧。那李衛不是已經死了麼,死人的嘴,纔是最嚴實的。”
這時候反而是錦瀾走了進來,行動帶風,急匆匆的步子有些凌亂,行禮後便停在了跪着的兩位小主身後。
“是否秀貴人哪裡有什麼不妥?”蘭昕見她心急,連忙問道。
錦瀾凝重的臉色,看起來很是慌張:“皇后娘娘,方纔宮人們更換內寢的帷帳時,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她攤開手掌,裡面攥的是些許很小很圓的鎏金珠粒兒。
“有何不妥?”弘曆看不出異樣,示意錦瀾呈上近前來。
“請皇上過目。”錦瀾呈上珠粒兒,鎖眉道:“經過曹御醫驗證,此乃由當門子製成的小球,中空可走線,外又以水銀裹之,鍍上鎏金黃漆。看上去,竟與真正的鎏金珠子沒有什麼兩樣。”
蘭昕登時怒氣上頭:“好精細的功夫啊。若是本宮沒有記錯,這東西於秀貴人的寢室滿處皆是。不是懸掛門外前的珠簾,便是繫了帷帳的牀簾,日日就這麼陪伴在秀貴人身側,無孔不入,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