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蓮並非聽不見黃嬤嬤的話,正因爲聽見了,她纔不做聲。小心翼翼的將大阿哥捧在懷裡,她恭敬的對皇后垂首低聲:“求皇后娘娘開恩,允准奴婢伺候在大阿哥身側。大阿哥受了傷,身邊兒離不開人照顧。待大阿哥醒轉無恙,奴婢願往慎刑司領罰。”
這麼看來,香蓮對大阿哥是有些情分的,不似一般照顧的乳母、嬤嬤那麼應付差事。蘭昕心裡掂量着這個舉動奇怪的女子,有心應允了她的請求。
黃嬤嬤卻很是惱火,連邁了幾大步走到香蓮跟前兒,不過手上的力道是否過重,執意將大阿哥從香蓮懷裡奪了過來。十一歲的男孩兒並不算輕,黃嬤嬤根本未曾料到這香蓮這麼有勁兒,眼看着一個趔斜,她自己就站不穩當了,連帶着手裡的大阿哥也跟着要倒。
“哎呦,不好。”黃嬤嬤大叫了一聲。
驚得蘭昕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永璜,當心啊,還不快去幫手。”
幸虧香蓮伸手靈敏,一個回身死命的扯住了黃嬤嬤的手臂,穩穩當當的將大阿哥重新拖進了自己懷中。
“哎呦。”黃嬤嬤正使着勁兒了,懷裡一輕,腰肢咯嘣扭了一下,整個人嘭的摔倒在地。而她的手背也被香蓮的指甲劃出了幾道血痕,傷口的皮肉都有些翻卷開了。“你這蹄子,你是存心要摔死我麼……”
意識到皇后在,黃嬤嬤連忙改口:“摔死我事小,摔着了大阿哥,你擔待的起麼?”
“吵夠了麼!”蘭昕按着突突跳動不止的胸口,好一會兒都平靜不下來。“黃嬤嬤,若不是你去搶,香蓮怎麼會失手摔着你。幸虧大阿哥沒事兒,若是大阿哥因你而再度受創,這宮裡的飯菜你是不必再吃了。”
“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啊……”黃嬤嬤強忍着腰部痙攣一般的劇痛,整個人伏在地上連哭帶嚎的向皇后求饒。
“香蓮,先送大阿哥回房,旁的事等會兒再說不遲。”蘭昕怨惱的看了黃嬤嬤一眼,只對索瀾使了個眼色,便跟着香蓮和其餘人,簇擁着永璜往廂房去。
索瀾輕蔑的看了一眼黃嬤嬤,隱去了嫌惡之色,俯下身子將人扶了起來:“我說黃嬤嬤啊,您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啊。您可是伺候大阿哥的老人兒了,從前在府裡跟着過來的。怎能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脾性。連大阿哥的身子都不顧全了。”
黃嬤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的真真兒可憐:“姑姑啊,您幫襯着老奴,向皇后娘娘求求情吧。都是那香蓮不好,自從她來了,這阿哥所就沒有一日的安生。這下可好,她當着皇后露了臉,往後更沒有老奴的安身之地了。”
輕輕拍了拍自己的手掌,索瀾不以爲然道:“怎會,你看着大阿哥長大,若論親厚,也必然是和嬤嬤你。怎麼會叫她一個外來的新乳母搶了風頭。再說這香蓮,也是上一回純妃孝敬慧貴妃的糕點被下藥,整個阿哥所清理畢,才送進來的人兒吧。這才短短几天的功夫啊,黃嬤嬤就敗的一塌糊塗了?”
“纔不是呢。”黃嬤嬤揉着自己的手腕子,又是小心的扭了扭腰,才鬼祟道:“這香蓮早就來了,可一直都做些不起眼的事兒。誰知道,正好內務府領了新來的乳孃大阿哥不喜歡,就讓她近前兒伺候了。算算日子,這香蓮是入宮以後就來的阿哥所,也快三年的功夫了。”
這回輪到索瀾驚訝了,按理說在宮裡伺候了將近三年的功夫,即便是沒有見過皇后,也總歸知道規矩。何至於方纔於鳳駕面前,香蓮會如此失禮。
要麼是她膽小怯懦,要麼就是存心而爲了。
前者幾乎沒有可能,試問一個膽小的人,怎麼敢當着皇后的面兒對嬤嬤出手。畢竟黃嬤嬤手背上的幾道口子可是一點不輕啊。
那麼她爲何要引起皇后娘娘的注意呢?
索瀾嘖嘖道:“黃嬤嬤您這麼畏懼,恐怕不是爲了香蓮吧。反而是怕皇后娘娘纔對。”
黃嬤嬤臉皮一緊,驚得險些咬着自己的嘴脣兒:“大姑姑,您這是說什麼話兒呢。這後宮之中,有哪個當奴才的,不畏懼皇后娘娘的威嚴呢。”揣着明白裝糊塗,黃嬤嬤顯然知道索瀾要說什麼。僵持的臉色隨即被諂媚的笑意掩蓋,黃嬤嬤一個勁兒的對索瀾說着好聽的話。
“大姑姑呦,您就當可憐可憐奴婢,在皇后娘娘面前替奴婢美言幾句吧。您說奴婢都一把歲數了,這大阿哥又是奴婢親手帶大的。即便今兒欠穩妥,讓大阿哥受了傷,可到底也不是奴婢的錯啊。姑姑,我的好姑姑,您替奴婢想個法子,讓皇后娘娘打發了香蓮吧啊……”
輕嗤一聲,索瀾不以爲意的勾了勾脣:“我方纔的話不是還沒說完呢。嬤嬤啊,你成日裡是怎麼伺候大阿哥的,難道我會看不透麼?說什麼香蓮給大阿哥做的是單靴子,若真是單靴子,應該用普通的黑布,又怎麼會用黑絨布做面兒。
主子高高在上,或許不懂私底下奴婢手裡的花花招數。可嬤嬤忘了,我索瀾是從下院熬過來的,嬤嬤的心思有誰會比我清楚。”
橫眉一挑,索瀾臉上泛起清冷的森光:“你看大阿哥是沒有額孃的可憐孩子,嫌棄分到手裡的賞銀少了,竟敢私自剋扣內務府給大阿哥的用度。靴子裡沒有棉絮很正常啊,那棉絮根本是被你塞進了自己襖子。當然,或許不止棉絮,可能連炭火、膳食,你都無所不用其極的往自己荷包裡劃拉,我說的對不對啊黃嬤嬤?”
“姑奶奶呦,我的大姑奶奶,這話可不敢亂說。若是讓皇后奶奶聽見了,必然要剁了奴婢這雙手,砍了奴婢的頭啊。”黃嬤嬤噗通一聲跪在了當前,顧不得痛楚,連連向索瀾告罪。眼看着額頭上磕出了青包,而青包擦破了皮,血水隱隱滲出來,也不過就是幾下子的功夫。
可見這黃嬤嬤是真的沒有留勁兒,實誠的求饒。
索瀾心裡的確有些不落忍,畢竟黃嬤嬤年歲不輕了,當自己的奶奶都綽綽有餘。可犯了錯就是犯了錯,早知道會有今日,當初幹什麼去了。比之皇后的寬仁,索瀾則屬於睚眥必報的那一類。
從前受慣了氣,到了今時今日才總算能仰起頭來做人,又怎麼會因爲心軟就妥協。“現在是做什麼?隨意找個替死鬼就算了?黃嬤嬤自己老糊塗了不要緊,可別想矇蔽皇后娘娘。要我幫你求情也並非不行,大阿哥到底爲何從假山上摔下來,你如實的稟明,有一個字偏差,保管讓你的腦袋搬家。”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黃嬤嬤的嘴脣兒都咬出血漬來了,這話讓她如何敢說。大阿哥竟然是好幾天都沒有吃過一回飽飯了……故而沒有力氣,才從那假山上摔下來的!眼尾的餘光偷偷的劃過索瀾的臉頰,她知道必然是皇后的授意,這劫難怕是躲不過去了。
“快說。”索瀾冷喝一聲,像是一把尖刀刺進了黃嬤嬤的胸口。
“這幾日雪大,御膳房送來的飯菜到阿哥所時已經冷了。大阿哥又覺着不合胃口,每日吃的甚少。可能是因爲這樣,大阿哥總覺得渾身乏力,奴婢已經勸過他不要攀登假山了。可他偏說站在假山石上能看得遠些。看得遠些,便能畫出大氣磅礴的畫來。
奴婢也是拗不過他,這才讓大阿哥犯險爬了上去。誰知道,誰知道竟然會摔下來。若是奴婢早早預料到會有這一劫,說什麼也得死死保住大阿哥,不讓他冒險啊。”
話音才落,就聽見一個女子哭腔道:“你胡說!”
索瀾與黃嬤嬤同時回過頭去,見來人正是香蓮。非但只有香蓮,就連皇后也一併返了回來。
“這幾日雪大,大阿哥食不果腹,奴婢曾經苦苦哀求嬤嬤,多向御膳房要謝吃食。哪怕是冰冷的糕點墊墊肚子也好哇。可是嬤嬤嫌雪路不好走,阿哥的飲食又不能假手於人,於是您情願讓大阿哥挨餓受凍,也要填飽自己的肚子。
奴婢不忍心看大阿哥受苦,將自己的吃食給大阿哥送去。被您發現了,您竟然全都砸了。”香蓮淚眼婆娑,這一哭才發覺寒風像是利刃一般,狠狠的割在臉上,疼得撕心裂肺。“大阿哥到底還是個孩子,您何必這樣待她。”
蘭昕深深的吸了一口寒氣,卻怎麼也壓制不住內心的怒火。難怪大阿哥小小的年紀,竟然會有這麼深沉的心思。全都是這些犯上不敬,只會嚼口舌的奴婢給逼出來的。“御醫來瞧過大阿哥,竟然說大阿哥面黃肌瘦,長期食不果腹。他才十一歲,正是長身子的時候……”
幾乎是咆哮,蘭昕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恨:“你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麼麼?危害皇嗣,摧殘阿哥,黃嬤嬤,你這不是作死,你這是要連帶着一家老小赴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