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語就着朵瀾的手,才走到長春宮外,就見慧貴妃與純妃說着話往外走。“慧貴妃娘娘萬安。臣妾還以爲自己是來得早的,卻不想娘娘已經請罷安了。”
稍微擡頭,看一眼明黃琉璃瓦鋪就的宮檐,映着春日的晨光,金燦燦的晃眼,高凌曦順勢垂下了頭去。下意識的將手遮擋在了眼前:“不光是你來遲,咱們可都來遲了。昨個夜裡皇上罰魏常在跪於養心臀外一整夜,說是傷了膝蓋。娘娘慈惠,一早便帶着御醫去鹹福宮瞧她了。”
這件事盼語也有耳聞,這會兒子從慧貴妃口裡說出來,她只清淡的道一聲“是麼”,便不再多說什麼了。
蘇婉蓉也沒有什麼話說,輕微一福:“既然皇后娘娘不在宮裡,臣妾就先行告退,不耽擱兩位娘娘說話了。”
“唔。”高凌曦瞧瞧與長春宮相對的曲廊,溫然笑道:“本宮沒向皇后娘娘請安,心裡當真是不寧的。若是嫺妃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便陪着本宮於這廊腰縵回處感受一番春日氣息如何?”
“也好,臣妾正有此意。”盼語笑着鬆開了朵瀾的手,亦步亦趨的跟着慧貴妃並身走向了廡廊。宮人們識趣兒的遠遠綴在身後,無聲無息的陪着,並不敢打擾主子的興致。
“時間過得真是快,一轉眼的功夫,這已經是紫禁城裡的第四個春日了。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這樣好的景兒看得多了,反是不覺得有什麼意思了。”高凌曦指尖,扶了一枝怒放潔白如玉的瓊花,唏噓道:“再好不過也就一時之盛罷了。”
“倒是從前未發覺,慧貴妃娘娘骨子裡竟然還有一份感性。”盼語看着那碩大的花盤,心頭微動:“難爲這樣的花開得這樣好,總是要賴人精心打點着才能吐豔不是。長不長久的,過了這個季節,自然有其他的花品可觀。”
真是說到高凌曦心裡去了,拇指與食指旋即一扭,那多瓊花便折在了手中。“這就正是了,入宮那一年,嫺妃你才十九,本宮已經二十五了。一晃又是這些年,許你還能芬芳吐豔些日子,本宮真是不得不服老了。尤其看過了這新入宮的妹妹們,相較之下越發襯得本宮歲月催人。怎麼能感性些。”
盼語走近了慧貴妃身側,伸手輕輕一撫她紅粉菲菲的臉頰,那柔滑細膩之感是騙不了人的。低下頭,只淺淺一笑。
“你……”高凌曦被她這樣的舉動弄得有些莫名,也撫摸了方纔嫺妃觸及的位置。
“娘娘的肌膚依然吹彈即破,滑嫩的猶如剛剝了殼的荔枝。新鮮飽滿自不必說,且水水潤潤的,秀色可餐呢。”盼語甚少會這樣讚譽慧貴妃,可她心中卻不止千百遍的嫉妒過慧貴妃的美貌。“又何必杞人憂天,早早的就感懷這些尚且爲發生的愁人事。”
同樣的動作,高凌曦也撫了撫嫺妃的臉頰。“不管你說的是真心話還是敷衍之詞,本宮權當做是誠心之言了。”
“君恩難測,可不是空有美貌就能高枕無憂的。這個道理慧貴妃娘娘自然比臣妾明瞭。”盼語將嫌惡之色隱藏於眼底,眸子裡的光彩卻漸漸的冷了下來。“從王府鬥到深宮,臣妾與娘娘也總算是患難與共了。臣妾有一事不明,還望娘娘如實相告。”
正如嫺妃所言,從王府一直鬥到深宮,高凌曦自覺與嫺妃還有些許默契。“你是想問本宮,當日爲何要將純妃妄圖加害二阿哥的心思,偷偷告訴了你?”
“不錯。”盼語也猜到了幾分,可她不確定是不是僅僅如此。而這些年的明爭暗鬥,她屢次與慧貴妃打成平手,甚至慘白,卻似乎真就是從未贏過一回。儘管如此,盼語依舊覺得自己比她高氏尊貴許多,以至於如斯敗落,她依舊沒把她放在眼裡。
高凌曦豈會讀不出這深深藏匿在心中的厭惡與輕踐,只斂去了一貫附着在臉上的笑意,神情森凜:“因爲從始至終,你在意的都不會是中宮嫡子的安危,你更在意本宮的一舉一動。”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盼語的臉上已經顯露了幾分怨懟:“是指責我沒有盡心照顧二阿哥,纔有了這出悲劇麼?那你自己呢?你明知道純妃心懷不軌,你明知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卻爲何不自己稟明皇后娘娘,反而事先將消息送來我這裡。
不就是利用我對你的敵意,使得純妃有機可乘麼!若果我推測的分毫不差,現下你便該將我的疏忽說成是刻意,別有用心的稟明皇上皇后。如此一來,慧貴妃你就真的可以高枕無憂了。這些鮮鮮嫩嫩的宮嬪,再怎麼有心,此刻也必然都是怎麼也傷不着你的。”
嫺妃這一激動,高凌曦的臉上隨即浮現了笑意。“嫺妃待人,從來都是溫厚的性子。能讓你惱怒的不是皇上便就是本宮了。若如此來論,倒是本宮能與皇上一般要緊了,在嫺妃心中有如此的分量,也總算不枉費這些年的心力。”
“表面上,你笑面迎人,不安六宮諸事,心情如水。皇上就是喜歡你明豔絕倫之姿,恬淡高雅之態。可實則,你纔是真正的虎爪之鋒,不動聲色便能讓我愧對皇后。除去了我最有力的靠山。”盼語斂着怒意,竭力讓自己溫和的與慧貴妃對視,卻始終做不到她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高凌曦勾脣淺笑,果然令人傾心。“本宮學不來嫺妃的伶牙俐齒,若你覺得如此,便是如此好了。反正說出來,旁人也必不會信。倒是本宮暗中讓人查了個究竟,純妃咋呼的厲害,但到底沒有出手。那麼,會是誰在二阿哥身側動了手腳,讓好端端的一個孩子就這樣白白沒了?”
生氣若能解決問題,盼語恨不得用怒火燒死眼前的蛇蠍。可惜並非如此,明知道慧貴妃是無中生有,妄圖將罪責歸咎在自己身上,盼語也只得將怨氣一分一分的沉在心底。唯有如此,她才能冷靜下來。“慧貴妃真是有心了,不愧爲妃主。能事事爲皇后娘娘想得如此周到,也總算沒有辜負皇上的一番錯愛。”
“嫺妃過譽了。”高凌曦扯下瓊花花瓣,一片一片丟在地上,讓殘落的碎瓣隨着溫和的春風搖曳起舞。“本宮不過是胡猜而已。倘若手裡有證據,也必然不會寬恕你。可流言蜚語、衆口鑠金的那一套,只適合純妃那樣的陰毒之人。並非本宮擅長。”
“哦?”盼語有些詫異:“娘娘您如此機關算計,難道就是爲了說上這一番話,讓臣妾對您感恩戴德不成?”
“倒也不是。”高凌曦的笑容始終是那麼的好看:“還是從前在府上的那番說辭,嫺妃不可能忘卻了吧?”
“什麼?”盼語不解,卻陶醉在慧貴妃撩人的清麗之中。
“聯手。”這兩個字,高凌曦咬得極重。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隨着話音落,竟然閃現了祈盼之色。“皇后娘娘身份貴重,是你與我都無從企及的。雖然說失去了嫡親的骨肉,可若是她想要有,皇上必然願意給。
此時此刻,也唯有你我聯手才能與中宮分庭抗禮。太后早已經不待見皇后了,而皇后此時心中苦悶,未必能兼顧的了這麼多。恐怕,這是咱們最好的機遇!”
盼語緩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僵硬的臉龐浮現笑意。她輕輕的踢開那落在腳邊的花瓣,泫然笑問:“慧貴妃娘娘莫不是想當皇后吧?”
“當然不是。”高凌曦回答的很迅速,幾乎是沒有怎麼思慮。“你當本宮是純妃麼?人雖然蠢笨了些,可好歹膝下還有個三阿哥爲指望。本宮此生都不會有自己的骨肉,既然如此,本宮爭這個皇后來,做什麼用?”
“那就真是奇怪了。”盼語轉了轉眼珠,略有些倨傲:“不爲這巔峰的權勢,莫不是慧貴妃想永久把住皇上的心吧?以爲沒有了皇后,皇上就能一心一意的待你了?”
“若換做是你,或許這一條說得通。”高凌曦也不惱她,只是垂下眼瞼,寧和的笑了笑:“本宮哪有嫺妃這麼好的命啊,能得皇上真心的愛重。我想要的很簡單,無非是保住這條殘軀罷了。唯有保住了自己,才能保住母家的榮耀。”
這從何說起?盼語真是疑惑至極了:“慧貴妃心思深沉,越說越難以讓臣妾明白了。皇后娘娘慈惠爲懷,何時加害過宮嬪呢。又豈會容不下你我?你這麼做,豈非多此一舉?”
“皇后娘娘真的的容得下你我麼?”高凌曦逼近了一步:“那爲何嫺妃你至今無孕,你就沒懷疑過麼?”
此言驚得盼語險些跳起來:“你說什麼?你知道什麼?”
“誰,誰在那裡,出來。”高凌曦猛然發覺不遠處的廊腰拐角竟然有人,不免心中大驚。“給本宮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