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聲而來,蘭昕的面色愈加嚴肅。待她安穩的落座於鳳椅之上,看着一衆宮嬪福身請安,才緩緩的道一聲:“起來吧。”
因爲皇后的聲音清亮而肅和,宮嬪們均面色慼慼,誰也不敢再亂嚼舌根,只依足禮數安安靜靜的落座於自己的位置。
一時間殿上恍若無人,除了瀰漫在空氣之中各色的花香、粉香,誰也不曾注意到身邊其實還有許多同樣焦慮的心思,正壓抑在皇后的威嚴之下,久久不敢妄動。彷彿是妃嬪間可以的攀比,看誰更沉不住氣就誰先開口一般。
最終,其其格站了出來。
她慢慢的走到了正殿中央的位置,走近了鳳椅之下,以一種看似平靜卻格外好氣的語調,不緊不慢的問道:“皇后娘娘請恕臣妾多嘴,其其格一向是憋不住話的人。日前聽聞承乾宮有消息,說皇上預備納一位新人入宮,不知是否真有其事,還是僅僅只是宮裡奴才們的口舌誤傳?”
蘭昕見所有人的目光都從其其格身上,朝着自己頭來,便微微露出了笑意。“此事並非誤傳,在本宮預備來正殿之前,已經看過皇上給內務府下達的上諭了。新人於三日後入宮,本宮已經着人整理景仁宮,往後她便可以如同你們一般,伺候在皇上身側了。”
“竟然不是訛傳……”其其格自然心裡不痛快,這小聲的嘀咕,皆因爲她已經失了方纔的底氣。
“那麼,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子有這樣的福分?”蘇婉蓉滿面青光,竭力攥拳,長而堅硬的指甲嵌進肉裡,卻並未讓她覺出半分的痛來。
金沛姿瞧着她的樣子,不禁抿着脣偷笑:“是哪一家的女子都好,只要能入宮便是有福分
的。正如同純妃娘娘與臣妾等,不皆是這個道理麼。”
原本就心裡有氣,蘇婉蓉才問了這一句就被嘉嬪不由分說的給頂了回來,當即就氣的她險些避氣。“早晚也要知道這女子的身份,嘉嬪口中的道理本宮不甚明瞭。”
高凌曦不理會兩人的齟齬,只端起手邊的茶輕輕呷了一口。其實她倒是將此事看得很淡,反正選秀和納新人是必然的,即便氣死慪死也改變不了什麼,倒不如順水推舟,在大家將注意力集中於此事的時候,好好想想該如何讓自己生不下這個孩子。
“純妃娘娘這麼說,便是臣妾多事了。”金沛姿雖然沒有惱怒,可口吻已經不是平日裡的平順了。她心裡的怨懟,既是衝着純妃,又是衝着皇上。這些日子以來,她與皇上的情分看似好了許多,時常出入養心殿、南書房,陪伴在皇上身側。
可就算是這樣,皇上要納新人入宮的消息,她也是才知道的。皇上有這個打算總不會是一時興起吧,既然早有籌謀,爲何私下見面的時候,不與自己言語一聲?
金沛姿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就是一件衣裳,可有可無的衣裳。皇上喜歡的時候,就拿來穿穿,不喜歡的時候秋扇見捐、束之高閣,沒有隨手扔掉已經是對她的恩賜了。
若是換做旁人或許會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在她金沛姿眼裡看來,這是極大的侮辱與諷刺。她實在不能容忍自己心愛的夫君,竟然將自己放在這麼一個卑微的角落裡。
“嘉嬪既然知道,又何須一問。”蘇婉蓉也不是好惹的,脾氣上來了,溫婉的樣子依舊,嬌滴滴的語聲依舊,可是言談間凌厲大現,已經沒有那種小鳥依人的感覺了。反而眼眸之中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苦澀。
蘭昕輕輕的將手上的珊瑚珠手串取了下來,輕輕擱在旁邊的几上。目光陰沉森冷的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女子們,終究沒有開口。
盼語看出了皇后的無奈,遂清了清嗓子,揚聲喝止:“你們說夠了沒有。純妃,你好歹也是妃主,即便是關心此事,也不該當着皇后娘娘的面兒失了分寸。嘉嬪,亦是。正因爲身份擺在這裡,才更要謹言慎行。上諭既然已經發了,即便你們吼破了嗓子也無濟於事。”
高凌曦撲哧一笑,緊忙以絹子拭了拭脣角:“嫺妃可說了一句大實話呢。的的確確還真是沒有作用。”
因着慧貴妃這句半認真半玩笑的話出口,在場的氣氛算是緩和了不少。
蘇婉蓉自覺不當,別過臉去沒有再言。
而金沛姿也垂下眼眸,她心底的失落,並非誰都能明白的。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苦苦苛求的是什麼。皇上不會只垂注她一個人,可連最起碼的尊重他也沒有給自己。難道成爲他的女人,成爲全天下看似最高貴的妃子之一,就註定了她得放下全部的尊嚴,一心爲他而活麼?
下一瞬間,金沛姿忽然投了一束目光,以一種無比欽佩的目光看向皇后。或許整個後宮之中,唯一能做到的人便是皇后了。
正殿再度陷入沉靜之中,蘭昕才幽幽的低嘆一聲,隨即明眸一轉,語調溫和道:“新納入宮的貴人是當朝武將柏士彩之女柏氏絮妤。”
話一出口,妃嬪之中又是不小的騷動。
高凌曦溫和的眸子,透着一股新鮮之感:“出身將門的女兒是否性子也會特別剛強,咱們這後宮裡一水兒的柔和溫婉,說不定真能令人耳目一新呢。臣妾倒是很想快點見一見這位妹妹。”
聽着慧貴妃違心的話,盼語帶着護駕的尾指情不自禁的顫了一顫。“慧貴妃娘娘想得深遠。”
蘇婉蓉倒吸了一口涼氣,總算這位新人的位分和出身都算不得高。柏氏,她的笑容漸漸恢復了方纔的溫度。許說是皇上想要征戰哪裡、平叛哪處,纔不得不倚重武將。畢竟柏士彩不過是尋常的四品武將,算不得多高的地位,而他女兒入宮的道路也不盡然會同慧貴妃那麼平順。
這麼一想,蘇婉蓉的心越發沉靜了下來,她輕輕的站起身子,恭敬朝皇后福道:“方纔是臣妾冒失了。皆因永璋還在鍾粹宮等着臣妾陪伴、喂藥,故而臣妾心急了些。請皇后娘娘恕罪。”
蘭昕略微頷首,關詢道:“永璋的傷好些了麼?本宮日日讓人送去的湯羹、糕點他可喜歡?”
“多謝皇后娘娘垂愛,永璋已經好多了。他最喜歡福壽白糖糕,以及燕麥牛乳羹,臣妾還未曾向皇后娘娘道謝。日日勞煩娘娘,婉蓉只覺心裡難安。”蘇婉蓉的笑意瞬間溫和起來,與方纔簡直判若兩人。
“罷了,你且回宮去陪伴永璋吧。”蘭昕沒有精神與她在這種氛圍下多言其他,也知曉她必然是想走的,便成全了她的心願。
金沛姿見純妃告退,臉色才逐漸的恢復過來。其實她也不全是衝着純妃,箇中滋味,自己明白就好了。
得知柏氏入宮的消息之後,慧貴妃、嫺妃均沒有再說什麼。倒是人前一直默默無聲的婉貴人頗爲歡愉,只對皇后澹然道:“這位柏氏妹妹,臣妾年幼時好像有過一面之緣。倒是個心靈手巧、蕙心蘭性的姑娘。並不似慧貴妃娘娘感覺的那般剛毅。”
“哦?”這話提起了高凌曦的興趣:“佳人難再得,若真是極好的女子,能日日相伴在側也不失爲一樁樂事。”
蘭昕聽得婉貴人的話稍微安心了些:“如此便好,柏貴人初入宮闈必然不慣。婉貴人若得空只管好好陪她她,總算也能讓本宮安心些。再者,咱們都是伺候在皇上身邊許久的老人兒了,許多事柏貴人必然不知。該提點的時候,也別吝嗇你所知的。凡此種種,就交給青青你了。”
難得皇后信任,陳青青溫和一笑,隨即親身恭敬的應下。
言罷,衆人便覺得索然無味了,先後由慧貴妃與嫺妃帶着,紛紛退了下去。這一回,正殿之上纔是真真切切的安靜。
蘭昕揀起方纔的手串遞給了錦瀾:“這東西平日裡看着極好,可今日就是覺得突兀。還是替本宮收起,不帶也罷。”其實蘭昕也和金沛姿一樣的彆扭,這麼大的事兒,連她也是聽盡了風聲才知曉的。
莫非皇上連她也不信任了麼?不!蘭昕打定主意,這一定是皇上突然的決定。“索瀾,替本宮更衣,等會兒皇上下了朝,本宮要去養心殿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