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嘉妃娘娘在外頭求見。”李玉隔着門說話,語氣焦慮:“說是八阿哥病了,想請皇上過去瞧一瞧。”
“吩咐御醫去瞧。”弘曆極爲冰冷的聲音,隔着門就足以穿透李玉的身子,震懾其心。“沒有朕的旨意,誰都不許進來。”
“嗻。”短促的應了一聲,李玉逃一般的退了下來,生怕再度激怒皇上。
弘曆輕哂一笑,看一眼芷瀾,認真問道:“朕想看看你如今的容貌,可否?”
芷瀾雙手捂住了紗巾,很爲難也很惶恐。“皇上,奴婢不敢……怕驚着皇上了。”
“朕想看。”弘曆威嚴的聲音倒着壓倒一切的霸氣,雖然只是平常的語調說了這麼一句。
猶豫再三,芷瀾終究還是照着辦了。她輕輕的取下鬢邊的櫻花簪子擱在地上,緩緩的用雙手同時揭開面紗的兩角。一瞬間,那張被遮蓋的嚴絲合縫的臉頰,就呈現在了天子的面前。
儘管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弘曆還是着實被驚了一跳。“怎麼會……”
“是綠礬油。”傅恆愧疚的垂下頭去,他也不是情願的。那會兒是真的愛了,怕失去,這會兒也是真的覺得不值,但因爲是自己造成的傷害,他心中有愧。
芷瀾泣不成聲,捂着臉痛心的哭了起來。
弘曆喟嘆了一聲,似乎多有無奈:“朕還記得,你纔來朕身邊侍奉的時候,那樣純真無邪的樣子。你喜歡笑,也喜歡哭,常常被朕捉弄的偷偷掉淚,但只要朕三言兩語,稍微哄哄,你便會純真的笑起來。那樣子真的很美。這些,朕都記在心理,芷瀾,朕虧待你了。”
“皇上,您既然記得奴婢的好,當初……當初爲何不要奴婢?”好不容易,芷瀾才鼓起勇氣問出了這句話。她是真的很想知道,皇上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的,怎麼就容不下她一個?
她不是醜的見不了人,更不是不得他喜歡。時至今日,皇上還記得當年與她的情分,如此,爲何就不能將她留在身邊呢?“奴婢斗膽求皇上您如實相告,這件事情,已經困擾了奴婢太久太久……”
“因爲你心壞。”弘曆直言不諱,毫不顧忌芷瀾的感受。“朕早就知道,你是太后擇選的暖牀婢,你服侍朕是爲了什麼,朕心裡很清楚。可朕當時並沒有瞧不起你,依舊是對你好。可惜,你的心太壞了,你只想讓朕看見你所謂的好,暗地裡,你做過多少對不起朕的事情,難道朕都看不透麼?”
芷瀾連連搖頭,哽咽道:“奴婢不是存心的,是太后逼迫奴婢的。”
“勾引蕭風也是太后逼迫你的?”弘曆鋒利的眸子掠過寒光:“朕原想着,給你個名分,可你偏偏不安分。爲了能接近朕,你連朕身邊的人都加以利用,你當朕不知道麼?最後爲何會將你指給皇后,亦是朕希望離得遠些,你能看清楚該怎麼當朕身邊的女人。可惜啊,芷瀾,你太讓朕失望了。皇后的寬惠仁慈你沒有學會,太后的毒辣狠戾,無處不算計你倒是學的精通至極。就連現在,都未肯悔改。”
“皇上……”這話讓芷瀾大驚失色:“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啊,奴婢,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沒有勾引蕭風,奴婢沒有……奴婢不過是想更多的關心皇上,也許,也許這僭越了身份,可奴婢真的沒有想過那些……”
傅恆見見的聽明白了什麼,表面上皇上實在追究自己的責任,但實際上,皇上一點兒也不憐惜芷瀾,甚至有些怨恨於她。暗中察言觀色,傅恆不再多說話,僅僅是聽着看着。也許事情並沒有自己想想的那麼壞。
“朕不想聽你廢話。”弘曆蒼涼的眸子透出疲倦之意:“你究竟暗中用了誰,將你藏匿在傅恆府中的事情傳到了朕的耳朵裡來?”
芷瀾動了動脣,卻搖了搖頭:“奴婢根本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若不是接到了皇上的聖旨,奴婢也不曉得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
“好。”弘曆瞧出來她是不想說,也不勉強:“朕早就有嚴旨,後宮再有爭鬥之心,不必打發去冷宮,直接杖斃便是。你雖然不是朕的後宮宮嬪,但你好歹曾經在紫禁城裡苦熬過歲月。”略微頷首,弘曆拿定主意:“朕不會殺你,一則是顧念舊情,二則是不想讓你痛痛快快的死。仿效杖刑,朕會讓內侍監手持棍杖從養心殿一路追打你,直到趕出京城。
你可以就死,但倘若你自戕,朕便叫人剝去你的衣裳懸掛在菜市口受萬民唾棄。你也可以不死,只要奔出了紫禁城,你就能乞討爲生,另謀出路,總之何去何從,你自己選。”
稍微想了一想,弘曆又想出了一種可能:“對了,倘若你情願領受杖刑,任由內侍監將你活活打死也未嘗不可,只不過朕會讓人拔去你的衣褲,專打臀部、大腿,只要你不怕羞辱,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芷瀾以爲,自己的命已經不能再壞了。卻不想,原來還可以如此。“皇上,您怎麼可以如此薄情?”
“朕薄情?”弘曆反問了一句:“早在蕭風對朕起了異心之時,他就偷偷去見過你。當時,朕就可以將你碎屍萬段,卻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饒恕了你。佯裝不覺,由着你繼續好模好樣的做你的夫人。可惜,你是個心腸壞到極點的女人,你不但不知道感恩,還要拖着富察氏一族陪你下黃泉。你當朕真的瞎了眼麼?”
“皇上。”芷瀾淚落如雨:“奴婢再不濟,對您總是一片真心吧?您難道連這些都不顧念了麼?”
弘曆冷冷一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朕若不是顧念這情分,何苦不讓人將你打死作爲了斷呢?皇后饒你一命在先,朕饒你一命在後。一前一後,你總該滿足了吧?”
“奴婢只是見過那人一回,他告訴奴婢,說今日可以成事。叫奴婢把該說的都對皇上說清楚了。”芷瀾邊哭邊揉着眼睛,卻怎麼也擦不幹臉上的淚。“其餘的,奴婢真的一點也不知情了。皇上,求求你,饒了奴婢吧?求求您念在奴婢對您一片真心,就讓奴婢留在您身邊吧?哪怕,哪怕是替您研磨,或者到下院做些粗活,芷瀾不願意離開皇上,芷瀾不願意啊。”
“李玉,你耳朵聾了是不是,朕說了什麼你聽不見是不是?”弘曆大吼一聲,已經是氣急敗壞。“佛口蛇心,你仗着朕顧念舊情,一而再再而三的作亂,當朕眼睛瞎了麼?有你的好,芷瀾,你記着朕的話,有你的好!”
眼見着自己道出了知道的一切,仍舊麼有挽回皇上的心,芷瀾也是絕望到底了。“皇上,您好狠心啊。您怎麼能如此狠心?不錯,奴婢是做了很多壞事,可沒有一件事不是爲了皇上。皇上以爲奴婢是佛口蛇心麼?那您自己呢?”
看了一眼傅恆,再看皇上一眼,芷瀾哈哈大笑:“皇上,你有什麼資格讓傅恆跪在您面前懺悔,他對我再狠,也沒有不講倫理綱常。畢竟我是您厭棄了的罪婢,而他一直以禮相待,沒有半分的輕踐。可您呢,您是怎麼對他的?”
弘曆的臉微微變色,只可惜李玉跑的太遠,並沒有聽見他那震心的吼聲。“閉嘴。”
“閉嘴?”芷瀾緩緩的站起身子,也不掉淚,也不軟弱,更不抱希望了。“奴婢早晚會閉嘴,到時候想說也是不行了,倒不如說個痛快。皇上您竊玉偷香,竟然與傅恆的嫡福晉葉赫那拉氏行苟且之事,你玷污了愛新覺羅與葉赫那拉氏,對,還有富察氏三族的清譽,你當奴婢不知道麼?”
“李玉。”弘曆叱責:“再不將人拖下去,朕先砍了你。”
“奴才在。”李玉慌里慌張的推門而入,驚慌失措的喚了內侍監進來:“還不快把這賤婢拖下去,亂棍趕出京城。”
幸虧門外有內侍監守着,又是李玉的心腹,他纔不至於不知道皇上方纔的旨意。“動作麻利些。快……”
“皇上,你這樣做,可曾對得起皇后,可曾對得起傅恆,你就不覺得難爲情麼?哈哈哈……”芷瀾瘋魔一般的猖狂大笑,卻被一個伶俐的小太監用軟布塞住了口。
傅恆只覺得眼前漆黑一團,他簡直不敢相信,原來那信箋上寫的事情,都是真的。原來……原來妙芸真的與皇上有私情……
“皇上。”傅恆站起來才覺得雙膝以下完全沒有知覺,稍微動一動都覺得身子不穩。“若是您沒有別的吩咐,奴才告退了。”旋身要走,傅恆又停下了腳步:“不管您信也好,不信也罷,長姐她真的不知道整件事,一切的過失都是奴才一個人做下的。皇上,念在長姐與您這些年夫妻情深,七阿哥又不滿週歲,您就別怪她了行麼!”
“朕……”弘曆很想解釋他與妙芸的事情,卻力不從心。“朕不會怪罪皇后的,你放心。朕只是想借這件事,引出那個爲禍的人,所以才刻意冷待皇后,做一做戲。”
“多謝皇上。”傅恆終於還是沒有問出口,他知道,皇上不解釋,就是最好的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