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芹進來了好一會兒,整個人就站在純妃面前,可她就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渾然不覺。胸口有些窒悶,蘇婉芹不喜歡這四方的宮牆,更不喜歡成日裡穿金戴銀,裝成一個根本不是自己的自己。爲着往後能有清雅的日子過,嘆了口氣,蘇婉芹幽幽喚了一聲:“姐姐。”
雖然沒有轉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但蘇婉蓉的雙眼根本就沒有聚焦,只是空洞洞的感覺到身前的人着一身黃綠色的旗裝,感覺很像是春日裡枝葉上的嫩芽,嬌嫩欲滴。“怎麼這會兒過來了?我不是讓風瀾遣小侍婢給你準備了香湯麼?你知道麼,對女子來說,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容顏更要緊了。”
勾脣淺笑,蘇婉蓉彷彿回到了自己還是少女時的心境。“雖然你現在還年輕,肌膚吹彈即破,嫩的像是才剝了殼的荔枝,又水靈又甜。可保養的功夫卻一點都不能不經心,越是彌足珍貴的東西越要好好的養護,你只看慧貴妃便知道了。成日裡不是杏仁粉,就是玉石散,再美的容顏也是得益於長久的精心養護。你底子好,加上姐姐精心調配的這些方子,必然能容顏不老,成爲這後宮裡呼風喚雨的主子。”
“姐姐。”蘇婉芹又低低的喚了一聲。
這一回,蘇婉蓉更是真的回到了現實裡,看看清冷的內室,看看面前滿面愁容的婉芹,她的眉頭也情不自禁的蹙緊,心底油然而生出了悲涼。“你這是怎麼了?”
“我想回家。”蘇婉芹艱難的擠出了這四個字,眼底的淚水便不可抑制的滾落下來。
“回家?”這兩個字,深深的刺痛了蘇婉蓉的心。一則,她的苦心婉芹是一點也不肯領受,二則,她自己也想家,也想回家,可哪裡就那麼容易了?“我在京城裡買了一棟房子,入宮之前,你和姚姨娘不是一直住的好好的麼?
京城雖然沒有咱們從小長大的江南那麼美,卻是整個大清最富庶最顯貴的地方了。你再看看這紫禁城的御花園,或者過些日子,帶你去瞧瞧圓明園,山石堆砌,樹木蔥鬱,好多景緻都是仿效蘇州的園林而建,又哪裡會不美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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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芹動了動脣,原是想要忍住,可終究還是皺着眉頭道:“仿照修建的,終究是仿照而非原本的水鄉之美。姐姐,京城裡的一切再好,也不是咱們長大的地方。婉芹知道,姐姐您是爲了我好,可婉芹不願意留在這裡,寧可回鄉碌碌一生,也不願意成爲這紫禁城裡呼風喚雨的主子。”
“沒出息。”蘇婉蓉很想大聲斥責整個不懂事的妹妹,可是她的聲音竟然是如此的沒有底氣。“這裡要是不好,就沒有更好的地方了。你想走,這後宮裡多少人也想讓你走呢,怎麼你就不爲我想想麼?但凡是我還有一點法子,又怎麼會想方設法讓你入宮呢?
何況,你在京中住了三年之久,這三年來,你日日起早貪黑,跟着從前在宮裡侍奉的宮婢學規矩,學舉止,難道這三年的心血就隨你一句想回家,便要付諸東流了?婉芹,你別傻了,別爲了一時的難以承受而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抹了抹眼角的淚,蘇婉蓉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落淚,但實際上,她真的很傷心,抑制不住的傷心。“我也不想勉強你,若不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我不會這麼做。你看看永璋,你再看看永,他們都是我的孩子。一個皇上不疼,另一個被皇后養在膝下,爲什麼呢?
就因爲我這個嫡親額娘沒有前程,連帶着咱們蘇氏一族的誕下的皇嗣也沒有前程。你可以怪我自私,拿你當成利器來籠絡皇上,你也可以怪我狠心,不怪不顧你的感受。可是婉芹,若是咱們姐妹都碌碌無爲,蘇氏一族的榮光豈非要斷送了?
你可知當年祖父賣了多少匹綢緞才捐了個官來當,又可知爹爹爲了能送我入寶親王府,受了多少白眼。小門小戶的出身,本就讓你我低人一等,我沒有怨過,只是默默的爭取。好不容,好不容易我有了如今的身份,可……”
那些苦澀,蘇婉蓉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宣之於口,她僅僅是沉痛的閉上了眼睛。“我知道不該逼你,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姐姐,我知道你不容易,這紅牆之中的女子看似風光無限,實則都不容易。你已經有了三阿哥與六阿哥,但許多時候許多事情還是由不得你自己啊。婉芹自問沒有姐姐的本事,也不及姐姐有福氣,又怎麼會不量力而行呢。”
長長嘆了一口氣,蘇婉芹抹着淚道:“不是姐姐自私,而是妹妹自私,自私的不想將自己的青春交託在一個根本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夫君身上。求姐姐原諒妹妹,放婉芹一條活路吧!”
“你……”蘇婉蓉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些日子,她一直想尋個機會,讓婉芹見一見皇上。皇上英俊倜儻,雄才大略。若不是皇上,絕對能算得上風流倜儻,英俊不凡的好男兒。也許見了這一面,婉芹會改變主意也未可知。只是……如今的純妃,不過是後宮里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她根本無力左右皇上見誰,皇上不見誰。
“妹妹,算姐姐求求你好麼?再等些日子吧,若是皇上還不肯見你,姐姐便讓你出宮好麼?”蘇婉蓉看得出來,這個小妹雖然年紀不大,可心思卻很重。只怕硬來或者把話說的太絕對了,根本就沒有好處,也只能先哄着,然後見機行事。
風瀾急匆匆的進來,兀自推開門就道:“娘娘,皇上來了。”
蘇婉蓉登時臉色晃白,脣角抽搐:“皇上?皇上來了?這怎麼可能?”
蘇婉芹也是大驚失色,後心一下子沁出冷汗來,涼風習習,只讓她覺得身子輕飄飄的,而那寒涼像是鑽進了骨縫裡,即便是有心想逃卻也無處可躲。“姐姐,我怕……”
瞟了一眼婉芹,見她哭的雙眼紅腫,妝容也花了,蘇婉蓉只好嘆一聲:“風瀾,你領着小姐下去吧。收拾收拾,若是皇上傳召……若是皇上不傳,就不必進來了。”
“多謝姐姐。”雖然有兩種可能,可純妃不勉強自己一定要覲見皇上,蘇婉芹已經心滿意足了。邊道謝,她邊急匆匆的離開,生怕再耽擱一會兒,正與皇上撞見。
蘇婉蓉看着急匆匆退下去的小妹,心裡也是有幾分不捨的。畢竟她還能選,不是到了如自己這般的絕地,她可以走啊。爲什麼非要逼着她走上這條不歸路呢?慢慢的跪了下去,蘇婉蓉迎着門口的方向垂首不語,任憑淚珠子霹靂啪啦的掉下來,紋絲不動。
不一會兒的功夫,那股熟悉的龍涎香氣縈繞室內,她才啜泣起來。“臣妾給皇上請安,未能遠迎還望皇上恕罪。”
聲音顫抖的厲害,蘇婉蓉說不出那種吳儂軟語的調調了。實際上,即便她還能說,皇上也必然不想再聽了。這樣也好,彼此之間都能順其自然,沒有誰惹得誰心煩。
弘曆慢慢走進去,見只有純妃一人,不免有些奇怪:“純妃你處心積慮,不就是想把自己的妹妹敬獻給朕麼?怎麼這會兒只有你一個人哭哭啼啼的迎駕,全然不見你小妹的半點影子?還是你覺得,朕不會喜歡她,於是預備在朕的茶水裡做些手腳?”
“皇上進來之前,臣妾還吩咐了風瀾,帶着小妹去收拾收拾,以備皇上傳召。只是這會兒,臣妾已經改變了主意,不想讓小妹入宮了。”蘇婉蓉說的總算是句心裡話,可這句心裡話也不是沒有其餘的成分。從皇上的話能聽得出來,他是不會接受蘇氏姐妹一併侍奉的。既然如此,倒不如順水推舟,起碼小妹能有個自己滿意的前程。
“哦?這麼說,你是擔心朕嫌惡,於是改變初衷了?”弘曆逼近一步,心裡的厭惡便有些翻滾。於是又停下了腳步,他不想再靠近這個滿身都是毒的毒婦。
“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千算萬算也都是臣妾一個人的謀算。皇上若是不想再見到臣妾,臣妾可以自己想辦法無聲無息的離去。絕不會讓永璋與永的前程,蒙上半點塵埃。”蘇婉蓉仰起滿是淚水的臉龐:“皇上是不必勉強留下臣妾礙眼的。當初……因爲臣妾腹中有永,罪不及幼子。如今卻不怕了。”
純妃一直低着頭,弘曆一直在猜想此時此刻,她這張臉上,會有怎樣的表情。不想當看見那淚水滿布的面龐,心裡竟然還有一絲憐憫。生硬了口吻,弘曆冷淡一笑:“你真的這麼想死麼?”
蘇婉蓉搖了搖頭,淚水便隨着掉下來:“臣妾當然不想。可臣妾同樣不想被皇上視爲在喉鯁刺。”長長的嘆了一聲,蘇婉蓉凜起秀眉,蹙緊了眉心,氣若游絲般問道:“皇上,您就這麼痛恨臣妾麼?您真的就不念及半點過往的情分麼?”